《末世尽头》清深不寿

57、转移

　　起司的葬礼草率得像是个笑话。
　　真心在意这个人的，只有隔离围栏里和他同病相怜的感染者。但他们都不能出席这次最后的送别。
　　医护队早就厌倦了这些半人不鬼的拖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每天给这些人医药和饮食，一旦哪个人的身体状况有任何细微的变化，医疗队就草木皆兵。照顾得再好，也不会有功劳，而一旦出了疏漏，居然还要被惩戒。他们是医生，是护士，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他们的脑子里，本来不该有消极的想法，可他们还是会忍不住抱怨，比如，这些倒霉蛋就应该被一枪打死，不要苟延残喘，麻烦别人。
　　这些感染者被咬了，早就该死。
　　医护队里的每个人，都免不了还是这么想了，私底下，在无人的黑夜里，在起司的尸体埋入土坑里的时候。
　　他们中的一个干巴巴地唱了一首安魂曲。然后没人下令，队伍就自行四散而去。显然没人关心那个土坑里的人，哪怕多一秒钟。
　　人群走开之后，李抱着杰克，牵着毛团，悄悄地在墓前哀悼了一小会儿。莉莉走过去，把一小束野菊花放在那个不起眼的土包上。这是他们能替阿历克斯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个人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天知道，也许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李忙的焦头烂额。
　　在忙碌得像个陀螺的同时，他的心情也相当不好。那天他们吵了一架，差点造成一次重大军中违规事件。阿历克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会去做抗体测试，但迟迟不肯申报。医疗队也因为他带头闹事，对他相当不友善。他的食物配给总是最差的，送洗的衣服在三天内弄丢了两次；一次例行地静脉注射麻疹疫苗，他硬是被扎了五针才完成。
　　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是，史蒂夫教授一天早上突然宣称，他认为杰克是他弟弟的孩子。
　　“看，看这张照片！”老头儿一反病容，几乎满面红光，拿着钱包里一张破旧的照片给李看，那上面是一家四口，最小的男孩还是个婴儿，坐在妈妈的怀里。照片显然是战争刚刚打响时照的，一家人衣着朴素，微笑的神态掩饰不住迷茫。“我弟弟……他在战争中死了……你说杰克是在孤儿院找到的对吗？他跟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我已经五年都没有见过他们。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李，他绝对是我弟弟的孩子。”
　　老人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些年他被关在那栋教学楼里，有多想念亲人。他得了绝症，孤苦一个，除了试管和药品，没有任何可惦记的东西。
　　李感到胸口里堵着一团硬邦邦的东西，脑子里想着杰克和莉莉玩在一起的样子。杰克和莉莉在丧尸群里尖叫的样子，像闪电一样出现在他脑子里。
　　那是他救出来的孩子。他的母鸡情结，已经把这个孩子牢牢地绑在他的身边。这使他没法笑着祝贺老教授找到亲人，他已经开始设想这一老一小会遇到的种种险境。并很清楚，如果杰克被史蒂夫教授带走，他一定会立刻开始每天失眠。
　　可他又没法对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说，不，别想了，即使是你的侄子，你也不可能照顾他，我不会把孩子给你的。
　　他竭力挣扎了一会儿，说：“史蒂夫教授，咱们可以用DNA确认一下，如果您真的找到亲人，那就太好了。”
　　他没有理会史蒂夫教授伸给他握的手，试图扯着嘴角笑一下，但显然失败了。史蒂夫的讶异像镜子一样照出他有多局促。他狼狈地逃出索普的指挥帐篷，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嘿！”杰斯差点把一大摞文件全扔地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歇口气……”李感到脖子滚烫，脸却发冷，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杰克如果能找到亲人当然是好事，可他要放开这个孩子，这就像把他的肉切一块下去，他感到五味杂陈。
　　杰斯是个聪明的小伙子，看看李的脸色，就明白追问不是好选择。他转而说些能让李专注的话题，比如工作：“过一会儿他们要开会，那些科学家的驱逐配方，军方很感兴趣。还有大概十五分钟，你歇口气就过来？”
　　“我会来的。”李点点头。
　　他最近在指挥部的新工作，是负责负责军队试验信息和科研小组信息的整合。军队里活下来的文职人员不多，战时这样的人员少了也不要紧，但现在需要这样的人才，李在其中突然变成了中流砥柱。
　　参加会议的还有其他几个零散的军营，和高级指挥中心，用卫星电话联络。讨论和汇报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李又草草整理了纪要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他又错过了阿历克斯的放风时间。已经三天没见面了。

　　那天晚上，李梦见一片草坪，天光明媚，他躺在嫩绿的草丛里，惊讶地发现自己赤身果体，被草茎刺得身上又疼又痒。阿历克斯粗糙的指腹，从胯部抚摸上来，像头饥渴的食肉动物。他们愉快地，又朦朦胧胧地扭在一起，竭尽全力，把每个部分都紧紧贴在对方身上，阳光和亲吻落下来，热烘烘的。
　　他意识到这是个梦，却仍然喘息着，把头埋在阿历克斯的颈窝里，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官制造的幻觉那么真实和细致，他紧紧地勾住阿历克斯的脖颈，像是几乎要把对方扼死，或者融合到自己身体里来。
　　他不想醒来，再也不想。
　　幸好他还记得两个孩子跟他睡在一个帐篷里。在最后关头，他记得要忍住喘息和呻吟。但就在一瞬间，他就从梦境里被弹了出来。
　　天刚亮。
　　通常他都赶不上阿历克斯的第一次早放风。但这一次，清晨的空气湿润凉爽，他叫醒鹰，打了招呼。出帐篷往隔离区走去。

　　阿历克斯老远就看见李，立刻迎着他走过来。
　　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总是融合在放风的队伍里，跟别人有说有笑。相反，他会独个儿坐在一边，捡块石头做做锻炼，或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在发呆。他试图向医疗队投诚，表示自己没有鼓动被隔离人员跟他们作对的意思。但这行动的成功十分有限。医疗队的每个人，仍然用戒备和愤怒的目光去看待他。
　　他们认为阿历克斯肯定在私下散步消息，驱使隔离人员和医疗队敌对。事实上，起司死后，隔离人员的确无法信任任何人。他们被关在笼子里，每天像实验动物一样接受来历不明的药片和注射。带着红十字臂章的人，不再是友善的象征。争吵和对峙在与日俱增。
　　阿历克斯踩着一片深草，快步跳过来。朝霞照着他的脸，使他看上去精神不错。他抓住围栏，对李笑了笑，因为阳光的关系而睁不开眼睛。
　　“你的测试什么时候进行？”李最关心这个，这围栏已经实在太碍事了。昨晚的梦好像还留有痕迹，他迫切地渴望在真实中重温一次。
　　阿历克斯却垂下眼睛，尴尬地耸耸肩，说：“做完了。”
　　“做完了？结果怎么样？”
　　“不好。”
　　阿历克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虽然这也无法安慰任何人：“还是没有抗体……可是……然而……”
　　“你想说什么？”李仔细地看看他，欲言又止的背后，阿历克斯拧起的眉头，好像有什么隐情难以启齿。
　　“我在想，这结果不一定准确。”阿历克斯吸吸鼻子，像是下定决心。他左右打量了几眼，像是漫无目标，李却立刻明白，他担心别人听见接下来要说的话。
　　“结果不准确是什么意思？你……”李停顿了一小会儿，“你怀疑医疗队的人在做什么手脚？”
　　“抽血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抽够实验需要的量。”阿历克斯凝重地注视着李的眼睛，确保他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们不想在我身边多呆一秒钟，只是草草了事而已。”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李竭力压低声音，不引起别人注意。
　　“我本来以为，他们想尽快把我这个大麻烦甩脱。可我错了。我把起司的死因闹大，断了他们走私消炎药的财路。他们想让我为此付出代价。”阿历克斯看着李的样子，突然像是换了个人，像是这辈子都没有仔仔细细地看过李的眼睛，“他们想让我一辈子都关在这圈子里受罪，想让我死在这儿。”
　　李惊呆了，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感到手指冰冷，抓着的围栏像冰条一样。他收回手，细碎的颤抖在一瞬间传遍全身。
　　“你……你有证据吗？”
　　他得出来，得赶快把阿历克斯从这该死的铁笼子里弄出来。他得快出来才行！去找索普……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去找索普，把他弄出来……不需要证明医疗队的所有意图，只要证明他们在抗体测试时玩忽职守。
　　可是阿历克斯摇了摇头。
　　“我没有任何证据。”
　　那天早上李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说。直到放风结束，集合的哨音响起。阿历克斯突然把手指按在他的手背上。就碰了一下，像幻觉一样。

　　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指挥所的。
　　一钻进帐篷，他突然发现自己从冰洞直接掉进了热油锅，所有人都在拿着文件乱跑，行色匆匆，电话旁挤了一排人等着。他来不及问，杰斯就跑过来：“李！咱们要转移了！”
　　“转移？所有人？”李脑子里一个隐约的念头一闪而过。
　　杰斯果然愣住了。
　　“呃……索普准将还在跟上面协调这件事。我们都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杰斯沉吟再三，还是继续说，“隔离人员可能会和战斗人员分开。”
　　不。
　　不，这不行。
　　不能分开，分开他会死的。
　　李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他意识到自己坐下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句话回荡在耳边，分开，他们会分开。

作者有话说

　　呃……这个文不会坑的，之前因为怀孕初期所以断了很久，之后会保持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