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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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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实际上江湖中亦有些传闻。
比如百花楼的主人不见了,楼上的鲜花却一直没有凋谢,楼中更会时不时地传出不成律的古琴之音。
就在这三年。
花开花落,花落又开,清弦无曲,三载春秋。
然而传闻不论真假,总归是传闻。江湖从不缺少传闻,传闻也永远不会久长,仅仅是消磨殆尽时间的漫长与否。
江湖的动荡轮转才是它的生命,不停的掩埋着少年的热血,英雄的斗志,美人易逝的容颜,和措手不及间已不知何处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些刻骨铭心的思恋。
如此如此,犹豫中擦肩而过的珍贵,或许就是接近一生永恒的遗憾。
延陵世家三小姐延陵滢秋打败她的两位兄长,于两年前接任延陵世家家主之位。
映月飞花楼遗孤洛潇晴以宝玉淡月敛花为号,三年前在江苏虎丘重现映月飞花风雅的传说。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
是武林中人颇为在意的却是三日前,延陵世家忽地向映月飞花楼下了血的战书。
可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复杂原委,却无甚人知。
三月廿三,暗夜,细雨。
江苏虎丘映月飞花楼在三年中慢慢建起的精致阁楼在蒙蒙春雨中,寂静的养着优雅的屋檐。
映月飞花楼中有一座三层楼高的台,传说中名唤“凝泪台”,却是曾经的楼中未曾听闻的建筑。
雨中的凝泪台,安和地矗立着,四角悬着的翠绫纱灯笼摇曳着精巧的身形,被雨打湿,忽的,落了一个。
从正午时分开始的冗长战斗,就是在凝泪台上结束的。
混乱中的人们瞧见他们的家主和楼主白翠相错之间跃上了那座台子,鞭影如蛇,剑影如花。
那时,天空开始阴暗。
人们心中开始游移,却见台上那两个人招招皆逼要害,大有不取对方性命便不罢休之势,正当她们相互间难解难分之时,台下人忽听几声轻响,抬头望时凝泪台一片缭绕烟雾,待烟雾散去,那两人竟不见踪影。
延陵家人见此,不免有些无措,眼见新生不久的映月飞花楼已有不支之势,全力一击,便迅速撤离。
人散,风过,云聚,雨来。
三载苦心经营,似乎就是这么一瞬之间,便又是空楼一座,新柳扶风时,徒留那一盏盏翠色的纱灯,孤独的回忆着往昔的悲欢。
纸伞。一把青竹骨素色油纸伞,被人在映月飞花楼正厅门口,撑开。他身后的正厅里,放置着原本凌乱里外的尸体,安静整齐的,被蒙上了淡翠色的长布。
纸伞下的人叹息着,执伞伫于雨中,一袭月白衣衫,长身玉立,却见一条疤痕从领口探出,又蜿蜒进耳后的发迹,这样的伤,足以使任何一个人,在鬼门关走上一遭吧。
他,就这样站着,似已融入雨夜的寂静悠然。
忽闻,七弦作响,弦音在雨中犹显清冽,伞下认微怔,闭目,凝神。
夜色中,凝泪台上,一雪白的影子,抚琴膝间,几段古琴清澈音律,三下人轻移几步,欲语无言。
“回首处,三载春秋,三载思念
却料得,此去经年,又回春暖
若相逢,对饮清歌,莺辞流转
怎如此,孤影夜月,空念故颜
枯守映月楼台,何堪飞花满天
泪何断,尽湿青衫。凝泪台,泣染朱颜
倾覆间,倾覆间,如何能唤旧时欢
恨当年,恨当年,毁弃执手相与还
只为那前愁恩怨!”
凝泪台上,那女声有说不尽的空灵,仿佛就是深山中不曾浸染红尘的一抹幽魂,却有一腔愁言,唱人断肠。
伞下人目无光彩,神情却仍是复杂,摇首浅笑,“不畏相别碧落黄泉,却只为……世间人言冷暖……”
话音未落,身侧忽响衣袂之声,一纤细女声自耳畔划过。
“潇儿终是不肖,仅替楼中各位谢过公子……可公子说,这是错……还是未错呢……?”
就那么一瞬,公子深吸口气,已知身边已经无人。
雨下的似乎大了,淅沥的声响,密密的,合着铮铮古琴,敲在心底的每一处角落,忽又听笛声渐起,融入琴音,交融间,毫无突兀。
凝泪台檐上,少女玉手拂过青笛细腻的孔,好似牵出了翻飞不止的黄金凤蝶,缠绵着雨丝,又碎在古琴铮然的音律里。
“恨当年,恨当年……”檐下女子再次幽幽的唱着,檐上女子笛音微颤。
伞下公子忽听得微微风声,琴笛是因皆散,凝泪台上,两人无踪影。
“碧落黄泉,世间冷暖……”那执伞的人轩了漂亮的眉,握伞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忽然面上掠过无限复杂的笑容,松了手上的劲,轻声自语道:“既已走来这一步,当年决定又何来对错之谈?”
又念及那一双女子,一个玉立娴雅如花,一个活泼灵动似蝶,明明携手数载,可她却倾覆了她的坚持,她亦倾覆了她们的世界。
是否就是为了那些说不明了的事,惶惶的,迷失了三年的光阴。
雨夜,在苍凉的雨夜,连那一首凄戚的倾城别歌都没有唱尽,便就匆匆的,如未发生的传奇。
是生是死,是圆是缺,终是不为人们知晓。
或许,这世间再也不会出现这两个绝世的女子,绝世的别歌。
公子突地感到心痛,一如往昔想起那人时,难熬的心痛,纵使他看淡恩怨情仇,透析世事百态,可偏偏就,过不了心底的那一道坎。
他也是有情的人,就算当年可以无情的斩断他们之间日渐“危险”的关系,他仍然是个不能轻易放下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的男子。因为那思恋,早已融进血液,流经心脏,亦流经身体的每一处地方。
但他还是怕的,他怕他会束缚了那九天凤凰的双翼,他怕他的家族会因此招来无尽的非议,他怕......他们之间一切有可能无可挽回的东西。
于是,他宁愿缄口不提,宁愿借着三年前的那场灾难,让自己与他“阴阳相隔。永无相见”,因为他确信,若是再与那人想见,就是用不了一瞬的沉沦。
耳畔闪过洛潇晴清幽的叹息,原来自己势必,要这般,困一辈子。
“自当...此生无缘......”苦笑,迈步,欲离开身后空寂的阁楼,“今生虽未阴阳两隔,若有一日见你幸福……也算无憾吧……”
这一般恍然,眼见就要消失在空凉的雨幕。
忽地,伞下人停步,回首,转身,纸伞不觉轻偏,雨水淋了凝滞的面庞,湿了左肩的衣裳。
正厅右边延水池而建的九曲回廊,有人蓝衫轻扬,撑伞步出。
一柄青竹骨素白色油纸伞,却绘着江南特有的秀气亭台。
“若你今日不来,我便就在百花楼,继续守,一辈子。”
伞下公子薄唇微张,心底自是将那“离开”念了千百次,可脚下却似生进了磐石,迈不出一步。
“若你今日前来,我便一定会找到你,守一辈子。”
纸伞轻转,是化江南三月春色满。
弃尽前愁,纵是世间倾覆,也只求与你并肩。
终是,盼等三年,昔颜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