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旅途》疏竹

8、chapter7 思念的门槛（一）

　　夜色已经很深重，客厅里爸妈的电视机声音也停歇了，明天要早起上班，可是躺在床上，顾桐却困意全无，大学的那些往昔，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海里播放，让她心潮起伏。

　　大三的初夏，大家跷课成性。张维宇热衷于参加模拟联合国大会，常常东奔西跑，神龙见首不见尾，而顾桐则忙于准备GRE，每天在图书馆埋头于厚厚的□□中。她已习惯了一到图书馆坐下就顺便把旁边的一个座位也用书占起来，留给张维宇。可是这个学期，那占好的座位却时常尴尬地空上一整天，也等不来它期待的主人。没有了张维宇这个跑腿工，自习时接开水的活儿也落回了顾桐自己的头上。每次自己接完开水回到座位上，她都抱着水杯发好久的呆，脑子里纷纷乱乱地想着张维宇给她讲过的那些笑话，或者奇闻趣事，还每每能回忆起他讲那些话时的眉飞色舞。兀自地傻笑一阵，又警告自己抓紧时间专心学习。
　　心里的空洞是那么的明显，少了一个人，才发觉自己已经养成了多可怕的依赖。后来干脆把习惯在宿舍自习的林子玉拉来一起自习，反正座位不能白占，而且林子玉也考GRE，两个人相互监督相互交流也大有好处。
　　林子玉嫌弃地看着顾桐身旁的空座位别扭地说：“怎么有一种吃别人剩饭的感觉。”
　　顾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叫你坐你就坐，这个位置就是留给我的GF的。”
　　“GF？顾桐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重了？”
　　“GRE friend，OK？”看来沟通不够顺畅。
　　“哦，你干脆说我是你‘G友’好啦！”
　　“子玉啊，到底是谁口味重啊。”
　　备考的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好像就在和林子玉的笑笑闹闹中过去了，难见张维宇的那种萧索，似乎也被填得满满的。
　　当然咯，张维宇也不是完全不见。总有那种跷不了的课，他会坐在她的周围，两个人都有上课时候私下对老师讲的内容发表一些观点的习惯，不讲出来这课就很难熬得下去。张维宇专门找了一个很可笑的借口：虽然我们知道要尊敬老师，但是不珍惜上课讨论的机会就是对时间的不敬，我们认为时间比老师要伟大，所以就优先尊敬时间了。闲下来的时候，张维宇也会偶尔主动地找顾桐出去吃饭，发挥他本地人的特长，带她去那些偏僻却很有特色的小吃店，然后把他到其他城市参加模联的各种见闻侃侃而谈一番。

　　终于考完GRE的那天，天热得不像话，虽然考得浑浑噩噩，但考完了总归是感觉一身轻松。顾桐和林子玉商量出去大吃一顿然后去KTV唱歌，唱歌的时候为了凑人数又把张维宇叫了来。他唱歌很好听，虽然嗓音略微低沉，但却温柔圆润，每个音都把握得准而稳。可是顾桐却觉得他颇为心不在焉，整个晚上也没唱几首，除了不时地闲侃，就是低头拿着手机在捣鼓，实在不像他平日风格。
　　“你很忙？”顾桐问他。
　　“也……没有。”他回答。
　　很可疑，顾桐觉得张维宇欲言又止，可是，他说没有就没有，她不敢深问。她在他的身边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守护着他的一切自由，深怕一举不妥一言不和就让他远离了自己。就好像此刻，KTV包房里灯光昏暗，耳边是浪漫的情歌，坐在他的身旁，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清爽气息，他的肩膀近在眼前，看起来坚实而温柔，顾桐好想就这样靠上去，可是她不敢。因为她敬畏张维宇的自由，他的肩膀和他的人一样自由。
　　顾桐自以为了解张维宇也了解自己，以为自己只是青涩而他只是骄傲，等到时光把他们都打磨得圆润而成熟的那一天，他们就可以自然地契合到一起。她有意或无意地屏蔽了在他们共同蜕变的过程中那些不由她选择亦是她不愿接受的种种可能性。仿佛掩耳盗铃，唯当那“可能”变成了现实，才给她以重重地当头棒喝，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以及，无能为力。

　　“当头一棒”就发生在第二天。下午顾桐在宿舍里上网，林子玉洗澡回来就在宿舍里不安分地转悠，神情古怪，欲言又止。顾桐不胜其烦，开口问她：
　　“子玉，你怎么啦？”
　　林子玉又迟疑了一会儿，神情颇为严肃地问道：
　　“顾桐，你对张维宇，到底是什么感觉？”
　　顾桐很头大：“能不能不要问这么难回答的问题，考G还不够伤脑的吗？”
　　林子玉闻言皱了眉头，似乎下了一番决心才神秘兮兮地凑到顾桐跟前道：“我刚刚在浴室听说了一件事。”
　　学校的公共浴室，是传递八卦消息的一个天然绝佳中转站，林子玉的很多八卦消息都是从浴室得来。顾桐很配合地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她等着听下文。
　　“张维宇有女朋友了，就是大二的时候转专业过来的俞倩，和他们一起参加模联的几个女生刚刚在浴室里讨论呢……”

　　林子玉一句话的信息量似乎很大，可是顾桐只抓住了第一句“张维宇有女朋友了”。这句话真的很刺耳，就像两片金属相互刮擦，让人闻之全身一寒，寒透心底，可是夏天的宿舍里明明热得叫人窒息。顾桐想试着叫嚣“林子玉，你乱讲的吧！”可是她在心底已经相信了，他终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是啊，她就是有这种奇怪的预感，越是小心翼翼想要拥有的东西就越是会莫名其妙地从她手边溜走。尽管她一直故意忽略林子玉早就提出的“他被女生追走”的假设，可是这种自欺欺人终究盖不过潜意识里的悲观，更盖不过如今已昭然若揭的事实。
　　林子玉见顾桐对这条消息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呆呆地坐在电脑前不动，就已经明白了她的答案，瞬间把脸凑到顾桐的脸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嘛？！”
　　“不干嘛，我怕你眼泪掉到键盘上把电脑弄坏。”
　　顾桐扯了扯嘴角算作是笑，子玉真是她的好闺蜜，聪明而且贴心。
　　她自嘲道：“我正忙着后悔，哪里顾得上流眼泪。”
　　这句话是玩笑，听着却很酸涩，林子玉的声音就收敛了随意，柔了下来：
　　“顾桐，你是真喜欢张维宇的吧？”
　　顾桐不吭声，可是默认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喜欢”这两个字要从她嘴里吐出来本就不易，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连到嘴里打个转都苦得令她难以忍受。
　　“要是不甘心，就果断出手把他追回来，我可以帮你给他俩松松土，俞倩跟他才认识多久，能有什么基础。”
　　“要是做不到，那就算了吧，我借你个肩膀，咱大哭一场然后把他忘了吧。”
　　顾桐很感激林子玉没有揭穿她的软弱，没有说“我早就告诉过你……”那样的话。子玉看起来大条，事实上重情重义，遇到事情也往往能保持头脑清醒。顾桐已开始考虑要不要接纳林子玉的第二条建议：大哭一场，把他忘记。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前后两步自己都无法做到。明明有理由让眼泪决堤，她却只感到自己内心干涸，好似一片龟裂的土地一样绝望；忘记他，更是一件理论上实践中都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