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七萱

12、12

　　“柳先生，这是征信社这个月送来的报告。”韩秘书将报告放到了柳石涛的办公桌上。
　　半晌，兀自在窗边似在流连风景的柳石涛才回转过神，瞥了一眼桌上厚厚的一叠，应了一声，说：“没什么事吧？”
　　“商小姐已与汪先生办好了离婚手续，准备下个月带着儿子移民美国。”韩秘书如实报告着。阅读这些报告已经成为他的工作之一。
　　“那还有一个孩子呢？”
　　“女儿留在爸爸身边。”
　　“这样……”
　　柳石涛对于商清媛婚姻的失败并不感到惊讶。自从羡岳和知慧接连辞世，清媛便似乎成了他的责任。他想要替代已不在世上的那两人好好照顾她。然而，她却好像想要与过去断绝关系似的，对他避而不见，对他的关心也都视若无睹，悉数退回。
　　没有办法，他只好暗中关心她。万不得已下，只能请了征信社打探她的近况。可是尽管做到这样的地步，他还是没能够阻止她婚姻的解体。
　　“财产方面呢？”
　　“商小姐除了移民所需的费用之外，其余周太太留给她的遗产她都转到了汪先生名下。”
　　“傻孩子。何苦把自己逼那么紧？”羡岳知道了该多么心疼？
　　“柳先生，商小姐出国后是否还要继续？”韩秘书谨慎请示。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想。”

　　其实他可以想什么呢？
　　已经四年了。羡岳已经走了四年了。这四年里，他替他看着他们一同打下来的公司，甚至把它经营得更胜从前。只因为他想把自己全部丢进工作里，而可以从失去他的痛苦中稍稍缓解。
　　说实话，他能够这样撑到今天简直就像是个奇迹。而自顾不暇的他怎么会还有余力去管那个女人的死活？
　　那个让羡岳到死都心心念念却到死都没能见上一面的女人。
　　那个从没有将羡岳放在心上却可以轻易牵动羡岳心的女人。
　　那个他几乎想要去恨她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绝情至此，却让他又没有办法真正去恨她。
　　“清媛和知慧母女俩就拜托给你了。”羡岳曾经这样对他说。那时的他已经病入膏肓，本来神采飞扬的脸已被病魔给折磨得毫无血色，形销骨立的样子让他此刻想起来都不觉心揪。“等我走了以后，她们俩就拜托你照顾了。尤其是清媛。你别看她一脸倔强，其实比谁都来的脆弱敏感。而我却……”
　　羡岳似乎有事瞒着他。是什么他到现在也没有头绪。
　　“为什么？”他问羡岳。这个疑问在他心里已经埋藏很久了。为什么偏偏对这个女孩另眼相看？为什么可以为了她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可羡岳却不想再多解释了。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个笑容让柳石涛至今无法忘怀。仿佛即将离开人世这一事实在周羡岳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瞧不出一点他的恐惧，有的只是一种释然。
　　一种了无遗憾。
　　柳石涛是不懂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得羡岳这个人，尤其是在商清媛出现后。好像他们两人相交十数年的感情一下子变得可有可无，即便是今天在他眼中就要撒手人寰的这个人，却没有丝毫对他的不舍。
　　而他却独自地惶惶不可终日，只为了他的即将离去。
　　这种感情上的不对等，他应该早已习惯。可是真的有一天，站在现在的这般立场上，他却被这种不对等给击败了。他甚至有种报复的冲动，报复他——用伤害那个他最关切的人的方法。
　　搅碎那人的幸福。
　　用她的人生给他陪葬。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恶毒的想法。并且他可以轻易做到。
　　可是，在羡岳镇的离开之后，他总会回忆起他的那个笑容，想起他对他说：“谢谢你，石涛。”然后他便什么也干不了了。
　　他没办法容忍自己有任何一点让他失望。
　　这是他的宿命。

　　然而，柳石涛不得不承认，商清媛的人生轨迹已经遥不可及。他没有气力也没有必要去干涉她的生活。
　　她的生活一旦失去了与羡岳的联系，那么对于他来说，她便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拨通内线，对在总裁室外的韩秘书说：“征信社的报告不用再拿来了。”

　　去关心一个他穷尽一生爱着的人所爱的人，这种苦楚，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