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之匣》暗烟菲华

3、第 3 章

　　这就是勒佐加拉勃利亚的夜吗？她想。好吵呀！简直像死灵在土里蠢蠢欲动，像□□在招罗情郎。她从落地窗前踱到床边，又从床边踱到窗前。下面是繁华的夜之都市，灯火通明，汽车像甲壳虫一样在灯海里不知方向地乱撞。这多少让她想起了波士顿。同朋友们狂欢之后，她从公寓的窗前望见的也是这图景。她厌恶地离开窗前，就如同在波士顿生活了二十年，却突然厌恶到非要离开那里的地步。繁荣只是罪恶表面的一层金箔，像火光招引飞蛾一样招引着无知的人们。当她刚刚明白了这一点，一个畸形的恶魔却坠落在她怀里。于是一切都开始了扭曲的历程。
　　这里不是她租的房间，她知道。她在等一个人。
　　“你在发抖吗？”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向她耳语，低沉而又温和。她相信，如果这声音出自一位神父的喉咙，定可以让那些迷途的小羊，知错悔过，回归上帝之国。
　　“是的。”
　　“为什么害怕呢？你还不相信我吗？朱蒂亲爱的，听哪。他要来了，我们的敌人要来了。你是我选中的血的复仇女神，怎能败给‘恐惧’？拿起你的凶器吧，我答应庇护你，便不会将残缺的自由丢给你。乖孩子，动手干吧！”

　　这时候，钥匙撞上了锁孔，门开了。她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干瘦的人。
　　那人对左右说：“你们守在外面，不要进来！”便关上门走了进来。她认出那是史蒂芬·金，为掩饰内心的慌张抚了抚自己粉红色的头发——不，是粉红色的假发。史蒂芬进来后没有看她，一径走到桌前把弄酒杯。她便起来，拿出白兰地为他斟满。
　　“梅莉，真是太糟糕了。”他对她说，“今天早上汤米被杀了。这小子虽然话像娘们儿一样多，倒还算忠实。蒙大尼那班混蛋，竟然这么不讲义气！等着瞧吧，我要他们个个好看！”
　　他的脸气愤而通红，但突然又变得煞白。他终于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他的梅莉，而是一个陌生人。酒洒了，杯子翻了。他惶惑地站起来，问她：“梅莉呢？梅莉在哪里？你又是谁？”
　　她的脸上显出嘲弄的微笑，摘下不适合的假发，露出自然天成的黑发来。真是可笑！斯蒂芬他在□□混了三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回竟害怕得几乎哆嗦成一团。这女人虽然笑着，眼中却没有光彩。那样的眼神他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在牵线木偶的眼睛里见过。那是没有灵魂的眼神。
　　“你问我是谁吗？”她说，“你看了这个就会明白的。”
　　她俯身从桌底取出一个黑匣子。他注意到这个匣子有一颗人头那样大。她小心地将匣子摆在桌上，从中取出魔鬼的头颅来。头颅张开了眼。
　　霎时，房间里传出一阵凄厉的惊叫，像闪电般划过勒佐加拉勃利亚的夜空，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勒佐加拉勃利亚只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酣眠的人依旧在沉睡，忙碌的人仍然在奔波。这样的惊叫，对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海风很冷。
　　她想着，紧了紧风衣的衣襟。
　　黎明像位娴淑的小姐，准时来临这意大利南方的港口城市。当海和岸还在第一缕金光下酣睡未醒时，街上已有了赶早的行人，水中已载起启航的货轮。海湾因被惊扰了好梦而愤愤不平，掀起波涛——哗啦……哗啦——喋喋不休地向岸礁诉苦。旭日好像一个浑圆的怪物，当摆脱了大海的羁绊，便一步一步往上爬，越是往上，它便长出越多的手脚，也越发让人不可逼视。她觉得这海景很美，然而却只是华丽，浮躁，不安的美。
　　她停驻在海岸栅栏边。海风不时地亲吻她动人的眼睫，抚弄她暗红色的风衣。阳光洒在她的金色的假发上，想将她也变成风景的一部分。终于，这一切都成了枉然。她手里攥着一张早报，无心地沿着海岸向港口走去。
　　报纸上有这样一则消息：“昨天深夜十点，莱德公司董事长斯蒂芬·金先生在其公寓被害。他的尸首被歹徒残忍地分尸，头部已不翼而飞。警方在卫生间发现了他的情妇梅莉·莱德小姐。莱德小姐被反锁在那里。她声称自己被破窗而入的歹徒击中头部，当场昏迷过去，自然也没有机会看清歹徒的面貌。据悉，斯蒂芬·金先生曾与西西里岛的黑手党有过关系。警方由此怀疑是黑手党所为，然而详细情况仍有待进一步调查。”
　　她发白的手神经质般的微弱地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地将报纸揉进掌中，仿佛想整个把它塞入手心底似的。当她发现这纯粹是枉费心机时便松开手，将揉皱的报纸丢入街头的纸篓。码头已经全然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声汽笛长长的叫嚣而过，象患了咳嗽病的老人。那是进港的第一艘客轮。

　　“是西西里来的船吗？”一个声音问她。她这才从无名的神思中回过神来，记起左手上那比整个波士顿还重的累赘——她的黑匣子。她微微地欠了欠身——不能不说这姿态既优雅又自然——对盒子里的怪物说道：
　　“是的。”
　　“看样子，我们的重要朋友来了耶！你会喜欢西西里吗？会吗？我真想知道，朱蒂！”
　　她听出他在笑，那是兴奋、激动、迫切的笑，却又偏偏渗透进了他那阴冷的禀性，使人无法分辨这笑意究竟来自天使还是他的冷酷的伙伴——魔鬼？她一直在怀疑——尽管这怀疑毫不妨碍他与他之间那种亲密而不同寻常的关系——他究竟是人还是魔鬼，或者介乎两者之间？现在的他凭声音表现出的对故乡西西里岛的爱，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人。但是魔鬼不也一样爱他的故乡地狱吗？只有她，再也无法去爱作为出身地和成长地的波士顿了。
　　心里想着这些，她的口却说：“我会的。”
　　她会爱西西里岛，那个陌生的恶名昭著的地方。那里会是她沦落地狱的起点，也是终点。没什么好迟疑的！她想。她在波士顿这炼狱已呆的够久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地中海上自由的空气，开始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