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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完) ...

  •   春城哥娶亲,书院的同窗都到了,父亲也破格命人送了玉如意一枚作为贺礼,其实我和丫头都知道,那玉如意是先年母亲的嫁妆,尘封了许久,灰都落了不少。想是姨娘随手挑的。这样也好,母亲的东西赠与春城哥也不算落给外人。

      春城哥穿着大红的喜服,春风满面,与来往的宾客寒暄。被这喜庆的气息感染,同窗们闹做一团,些许喝了几盅。

      头有些晕,携了丫头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却被一团黑影阻住了去路。听到低低的呜呜声。蛋子!

      丫头被唬了一跳,看到蛋子身后的览顺更是急急拉着我要走。

      “那日回去想是挨骂了吧!”览顺走近一步,轻轻笑道。

      “你……你怎么来了,蛋子跑下山来不会有危险吗?”我诧异地问道。

      “想你了,来看看你。”他倾身俯近耳边说的,暖暖的气息拂过耳廓。眼神潋滟。

      眼睛熏得厉害,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只记得晕乎乎被丫头拖着走。

      踉跄着走出几步,回头看阴影处又哪里有人。

      “少爷莫要在跟这流子走的这么近了,镇上好多人都怕他呢,你不知道,前些年的案子。”

      “原来真是来了呢!”我垂眸。

      “少爷要进京了,丫头这次是不能跟着去了,老爷……老爷于我许了人家……少爷一走,我……”

      “等少爷到了京里,不知道舅老爷府里有没有贴心的丫鬟……”

      “尚书府比我们府里要大上许多吧,怕是有好几个知府老爷的衙门那么大呢!”

      “可是那么大的园子,少爷又人生地不熟,又是温和性子,定是要吃亏的!”

      “少爷……”

      一路上丫头喋喋不休,我听得好笑,又浓的伤感。

      “我想你了”,挨到家中躺上床,脑中浑浑噩噩唯有这句话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家中的日子仍是往日般平淡。素雅的青袍换成了棉布灰袍,外罩狐裘锦袍。仍是一日日去书院,做着先生留的功课。

      书院门前见到了览顺,手里捏着朵喇叭花,在指头尖转来转去。一见我立刻满是坏笑大步迎上来.

      “来!有件物事送你!”指尖夹着喇叭花卷上来缠着我的指尖,十指相扣,牵起我就走。

      红透了半边脸,心中欢喜的紧,脚步亦坚定平稳,任由他牵着。

      “俊琰!”忽的一个苍老的声音阻了前路。

      夫子夹着书本,徐徐迈过来。

      “俊琰,你随我来,老夫有话问你。”

      “是的,先生。”无奈脱出览顺的手,随夫子返回书院。

      “俊琰,”夫子的眼里满是痛心,“早前听说你与他混在一起,我还不信。你啊……着实让老夫痛心!”

      “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也是世家子弟,论品行,论学识,都不在人下!与他拉拉扯扯像什么话!”夫子气的满把花白胡须直颤,“让我如何说你是好!”

      我不敢抬头,诺诺地想要争辩。“夫子,学生以为,他……览顺他……也并不是极恶之人……众人多对他有所偏见……”

      “住口!”

      “夫子……圣人言:君子……”

      “你要气死老夫吗!罢了,你且回去,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日后我自会与你父亲讲。”

      天蓝的扎眼,我茫然地不知所措。

      回到家中,父亲与舅舅在堂中谈话。

      “俊琰这孩子,聪明的紧,却温婉有余魄力不足,怕是难以在朝堂中立足啊。”

      “俊琰是有些懦弱,以后要有劳然之多多费心了!”

      “姐夫无需多礼,待回了京都,让他见见世面,自是要好好教导一番。”

      然之是舅舅的表字。

      若无其事的进去请了安,便独自退下了。舅舅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

      韩妈昨儿夜里崴了脚,拐到西院耳房去看韩妈。丫头也在,韩妈与她交待些我进京需准备的物事。连换洗衣物,路上备的糕点都讲得详细,面面俱到。我听得不由扑哧一笑。

      “韩妈,您老不舒服就早些歇着,还怕舅舅会饿着我嘛!”偎着韩妈在床榻边坐下。只有韩妈和丫头两人,心里轻松了许多。

      韩妈握住我的手,眼泪就扑簌地往下掉,“少爷!韩妈老了,不中用了,丫头也到了出门的年纪,此次你独自进京,自是要万般小心,京城不比家里……。”

      “韩妈!我知道,不是还有舅舅嘛,俊琰大了,照顾得了自己,您安心养伤,进京还有一段日子呢!”

      “是啊!大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韩妈握紧我的手,挤出的笑容晕开了泪痕。

      擦了眼泪又陪韩妈讲了些笑闻,强自三人流泪伤感的。讲着讲着便讲到了知府夫人陈氏的娘家弟弟——知府老爷的小舅子陈栓。

      丫头向来喜欢道些邻里市场听来的新鲜事儿。“他家大小姐蕙兰前日里总是要吐,家里人以为吃坏东西,伤了脾胃,后来请大夫来瞧,一瞧可不得了!哪里是吃坏东西,竟是害喜的症状呢,都两个月了!”

      “丫头!这话可说不得!不说这事儿有影还是没影,传出去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日后可如何做人!”

      “韩妈!您总是这么小心,这事儿千真万确呢!知府老爷气的要把蕙兰投河!幸好被拦了下来,陈家现在闭门谢客,外面不知道,早乱成一团了呢!”

      说到陈家我记起——

      你听说了么,她现在跟了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可威风了……

      她又勾上了知府的小舅子,自然我就被放出来了……

      脑中浮现出那个婀娜的墨绿身影,还有紫竹篮。

      “街尾孙寡妇不是跟了陈栓陈老爷吗?”我问丫头。

      “她呀!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还管的上她呢!”丫头撇撇嘴,“少爷你问她作甚,陈夫人的亲闺女出了丑,还不知如何排挤她呢!”

      “作孽呀!也是个苦命人!”韩妈总是软心肠。

      览顺说不恨自己的母亲,孙寡妇弃了他原想攀个高枝,却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被人背后指指点点,也不知她作何感想。

      想起今日览顺说要送我一件物事,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有些怅然,再也坐不下去,与韩妈道了安,留下丫头伺候着便兀自回了。

      进京的日子定了下来,腊月初五。本以为还久得很,细算下来也仅剩十余日,愿与不愿也由不得我细想了。

      书院无需再去,平日里在家中温书,同窗好友或两人或三人携伴而来,学大人们以酒践行,却不敢贪杯,玩玩闹闹过去几日。

      行李是韩妈和丫头包办的,我插不上手,憋的厉害却出不得门,窝在家中一日便一日见不得览顺,我想,父亲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我出门的罢。

      独自在西院溜达,园里海棠花枝早已枯败,待来年仍会长出新芽,继续开出无香的花儿来,我却看不得了。

      还没有告诉览顺我要进京,不知如何开口,怕一开口更不愿去,脑中愁绪万千,蒙蒙得成一团浆糊,解不开。理应无需为此事担忧,因为再没了开口的机会,这次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可为何还是挣扎着想见他一面,像是落入沼泽泥潭,混混沌沌间将再无明日,却执着地向虚空挥手,再看一眼蓝天。

      “俊琰!”熟悉的呼唤将我的魂魄从茫茫思绪中抽回。

      一双大手横过眼前,掩住我的口鼻拉我隐进拐角。

      熟悉的温暖气息喷在耳边,霎时间惊喜非常,览顺!蒙蒙的愁绪中开出一枝花,潋滟非常。迷蒙的眼睛都是笑的。

      “你……你是如何进来的!父亲他……”

      嘘!食指轻轻附上我的唇,“府里看管甚严,我翻了你家后院墙进来的,谁知道刚跳进来就遇见你小子!”他眼里满是笑意。

      醉在他的笑容里回不过神,看着他的俊脸越来越近,蓦地唇角一暖。

      心里有团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烧的心跳加速面颊发烫。燃尽了气息,蒸干了水分。

      这一刻,所有的紧张惶恐都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生来就该如此,心为你而跳,身因你才暖。所有的坎坷不甘皆在这一刻算是圆满。

      “俊琰,明早我便离开这里,待我闯出一片天地到京城寻你。等我!”

      “恩。”再没有一句话能让我如此般欢喜雀跃。突然间,我渴望进京,渴望离开这个家,渴望,等待着你……

      他笑得发傻,大手在我头上狠狠揉了两把,跳墙而出。

      我依然站在墙角,直到他的身影跳脱视线,耳中再听不到他离去时轻快的脚步声。

      “少爷!您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是丫头。

      “额……没什么,闲来无事随便转转,回吧!”心跳的厉害,迎上丫头狐疑的神色。脑中尽是未来的憧憬,也尽是那时而沉静时而狂野的身影。

      “少爷!您笑什么?”

      “少爷!慢点,等等我……”

      无论以后如何,我都该大踏步迎上去。

      每时每刻都会想起他在做什么,吃饭的时候,读书的时候,一觉醒来就想: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呢,蛋子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罢。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嬉闹,围在一起瓜分一只兔子。恨不得变成一阵风,一片云,他脚下的一片落叶,跟上他的脚步,分享他的欢乐,诉说我无尽的思念……

      腊月初五,宜出行嫁娶。朝阳初升,丫鬟仆人满满地站了一院子,姨娘抱着俊琅来送行,俊琅还小,只知一味抱着我喊哥哥。丫头韩妈近不得前,远远的挤在人堆里。

      “到了京城要懂得进退有度,一切听从你舅父的安排,莫丢了我们韩家的脸面!”父亲依旧板着脸训话。

      “是的,父亲。”

      “好了,走吧。”父亲摆摆手。

      跟在舅舅后面上了马车,回首寻到丫头和韩妈的泪颜,把伤感狠狠咽下,钻进车子便是诀别。

      马车行在官道上一颠一颠,颠着离别的情愫,未知的茫然。

      行至城门前,挑帘向外看,道是何时开始下雪了,漫天的雪花飞舞,一片银装素裹。不知道览顺现在到了哪里,可还安好。

      “大人!大人!”隐约有声音夹着北风呼啸传过来,越来越近。

      “大人慢走!民妇有话要说!”

      “何人喧哗!”舅舅满脸愠色。马车停了,我把头伸出窗外向后探去。

      茫茫的雪地里一个墨绿的身影跌跌撞撞跑过来,正觉得纳闷,心里咯噔一跳——孙寡妇!

      仓皇跳下车,孙寡妇已赶至车前来,蓬头垢面,没了上次见的风韵,双鬓发丝苍白凌乱,苍老了许多。扑通!孙寡妇直挺挺朝我跪下。

      愣了一干侍卫,愣了舅舅,愣了我。“大娘!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韩少爷,这是顺儿拖我交给你的。”我这才发现她手中似是捧着珍宝般捧着一个木匣子。

      “览顺?”

      醴红的木雕牡丹在眼前绽开,这个匣子我认得,在山中览顺的小屋里。

      “韩少爷,顺儿临终前交待我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说……说,上次未来得及……这次怕要等来生……”

      临终?“你说什么?览顺他……”

      “俊琰还不上车!与这民妇耽搁什么,快些上路要紧,那个流氓昨儿就被处死了!你管这个做什么!”舅舅掀开帘子催我。

      他说他要到外面闯荡,这会儿该走出很远了,怎么会?

      “顺儿走了,陈夫人状告他侮辱蕙兰,知府大人判的,就地问斩……”

      “都是我!要不是陈夫人气我恼我,也不会诬陷顺儿……”

      “顺儿原本已经走了,听到我被抓又赶了回来,认下了罪名!”

      “她们威胁顺儿,若是不认罪便杀了我!”

      “不是他!不是我的顺儿!哈哈!她蕙兰不检点和卖油郎好上,怀了孩子就诬陷我的顺儿!”

      “顺儿!顺儿!娘对不起你!”

      吧嗒!手捧得木匣子落到地上,滚了两滚一抹红色露出来。一件红衣!滚金边红袖,抖开,一只金色凤凰跃然其上,龙凤交缠——嫁衣!

      我的眼中,脑中,所及之处满是鲜醴的红,像血!

      孙寡妇不住的叩头,而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原来,你抛弃梦想抛弃一切美好只为这个女人,你的母亲!

      原来,你要送我的,是这凤冠霞帔!

      懵懵懂懂,听到蛋子朝我呜呜低吼,赤膊的你从漫山的海棠花丛中走出,向我伸手,而我!挣扎着靠前却越退越远,再也碰触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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