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8、第三章

　　陆小凤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斜风细雨楼时，看到本应该灯火通明、人群熙攘的江南第一楼却是一片静寂。
　　陆小凤来不及乘船，便踏水而行，湖面上几道波痕荡开，他人已在朱栏之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楼中传来！

　　陆小凤冲进了楼中。

　　红绡拂动，若有似无的夜风习习。
　　偌大的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花满楼立在正中，面上渐渐浮起迷茫之色，变得难以置信起来。
　　“花满楼！”陆小凤看出不对来，大声唤了一声，足尖一点，掠过几根金雕玉镂的柱子，揽住了花满楼软倒下的身子。
　　花满楼的呼吸轻轻的，黑发漏在陆小凤臂弯间如一瀑浓墨，衬得那张脸愈加苍白。
　　“去楼上……”说完这一句，他便倦极了一般，沉沉闭上眼睛。

　　“花满楼！”陆小凤连唤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心渐渐沉下去。他一咬牙，将花满楼靠在一根金柱边，掠上了楼。
　　隐隐的哭泣声从一个方向传来。
　　陆小凤皱眉，鼻端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又是血腥味！
　　这几日，陆小凤已经嗅到了多少血腥味，看到了多少人死。
　　他心中对那柳氏后人生出了无限愤慨，即使当真与花家有仇，又何必如此残杀无辜。

　　当血腥味变得无比浓重的时候，陆小凤终于看到了那个死去的女子。
　　倚在门边的女孩子哭的肝肠寸断，脸上流露出又伤心、又恐惧的神情。门内，风潇潇横倒在一片血泊里，胸口的大洞汩汩冒着血，那双又美丽、又温柔的眼睛突出来，瞪得大大的。
　　白衣乌发的少年伏在他身边，伸手将她胸口钉着的纸取下。
　　刺目的鲜血沾在那双白如皓玉的手上，细长的手指颤抖却平稳地展开了那张纸。
　　少年慢慢站起来，陆小凤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有些人，任何一个人见到他，都会知道他是谁。

　　美、人、如、玉。

　　就算是在再血腥和奇诡的气氛下，也不会有人会忽视这样一个美人。
　　陆小凤见过各种美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同面前的少年相比，他的面容似乎是完全脱离了人间烟火气，只应天上有。
　　任何一个词汇都不能形容他睫毛轻轻扇动时那一刹那的神韵。
　　然而陆小凤盯了他一眼，却连一瞬间的失神也没有。
　　他飞快拿过那张血淋淋的纸。
　　依旧是云纹纸。
　　依旧是娟秀的字迹。

　　陆公子，可惜你来晚一步，七把刀已全归在下所有。
　　来玩一个游戏。
　　凶手就在此楼中，找出第一把刀。
　　柳氏后人敬上

　　“你是……陆小凤？”
　　白衣乌发的少年轻声道，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小凤。
　　“没有想到……”他喃喃道：“你来了就好。”

　　※

　　花满楼已醒来了。
　　他躺在舒适的软榻之上，仿佛从梦中醒来，感觉到了无限疲倦。
　　有人坐在他身边。
　　那人清凉的发丝拂在花满楼臂上，仿佛潮湿冰凉的水草，再一感觉，却又分明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你醒了。”那人道，犹是少年清澈的嗓音。
　　花满楼慢慢回忆起了发生何事，他还未开口，少年已接着道：“陆公子在调查……”他顿了顿，道：“潇潇死了。”
　　花满楼神色黯淡下去。
　　“花家一事，却牵连无辜之人。”他缓缓道：“我实在很抱歉。”
　　那人静静听他说话，过了会才道：“陆公子一定可以调查出凶手的，花公子不必伤怀。”
　　花满楼的神色柔和起来，道：“他的确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那人道：“我也想要这样一个朋友。”
　　花满楼忽然想到什么，“还未请教……”
　　“你已猜到我是谁了，不是吗？”那人淡淡道。
　　花满楼微微笑道：“满意公子。”

　　满意凝视着花满楼的面庞。
　　在陆小凤的故事里，他那可爱的几个朋友总会出现，而其中最温柔、最善心的一个，便是花家七子花满楼。
　　现在，满意终于也看到了花满楼。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却没有一点幽怨。他真的很温柔，很善心。
　　满意抿起唇道：“花公子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花满楼道：“不，我很好。”他想了想：“他大概已问过了，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能够持有云纹纸的人……”
　　满意道：“他的确已问过，我也告诉他，能持有云纹纸的人，实在并不少。我闲暇时折了云纹纸，便会赠予楼中各位姐姐，她们又会赠予喜欢的客人，那些客人似乎又喜欢拿这纸当成什么宝贝来赠人……”
　　“所以，要从这里入手，实在并不容易。”满意道，花满楼听出了他话中的黯然，温声道：“有了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
　　满意轻轻应了一声，道：“我替你去将药端来。”
　　没等花满楼阻止，他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往厨房去。

　　花满楼的房间在二层的最东边，倘若推开窗子，便可以看见碧波无限的湖面。
　　花满楼听着外边低低起伏的水浪声，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他想起了昨夜的一切。

　　满意一直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
　　他从来只接受别人的照顾和服侍，而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所以当他亲自要去端药的时候，已被他的四个女婢拦住了。
　　春衣嗔怪道：“公子怎么可以做这等粗活，还是奴婢来就好了。”边说已边要去端药，满意一退，端着药避开了。
　　“陆公子请我好好照顾花公子。”满意抿起唇一笑，弯起的眼睛又暗了暗，“也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能找到。”
　　四个女婢一下子都沉默了，她们平素都是最爱说笑的，这会却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恐惧来。
　　冬栗轻轻道：“你们说，凶手真的……在楼里？”
　　最胆小的夏河低声叫了一声：“别瞎说！要是……要是……”
　　她忽然尖声叫了起来，一张可怖的脸忽然出现在窗外，皮肤凹凸不平，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正冷冷看着她们。
　　只一瞬，那张脸就消失了。
　　“别叫了！”秋水拍着胸口，余惊未平，“你难道连桃枝那丫头也认不出了？”
　　春衣一跺脚，嗔道：“当初到底是谁让那个丑八怪进楼里的？”
　　其余三个人忽的都噤了声，春衣也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当初正是满意公子从街上捡了桃枝回来的。

　　事情其实很简单，满意公子偶尔外出逛街，就在街角见到了整张脸在火灾中烧毁，家人也尽死于火灾的桃枝，怜她孤弱，便带回楼中，让她做粗使丫头混口饭吃。
　　斜风细雨楼虽然有个楼主，但长年在外游历，行踪简直比神秘的陆小凤还飘忽不定。因此斜风细雨楼的管事就是春夏秋冬四大婢女，她们四个又听满意的，满意想带什么人回来，自然没有反对。
　　只是桃枝的脸实在太可怕，又碍于满意公子的面子，便让她专在后院砍柴。

　　满意公子淡淡看了春衣一眼，没有说话。
　　春衣咬着唇，其余三个女婢也默然不语。
　　“我既然带她回来，就不希望听到有人说是非。不管是在我面前，还是在我身后。”满意轻声道，端着药还未走出厨房，便遇上了陆小凤。
　　“满意公子。”陆小凤的神色很严肃，满意怔了怔，神情也严肃起来。
　　“给花满楼的药？”陆小凤道：“我和你一起送去。”
　　说话间，他手腕一转，已将那碗药托在手上，指尖感觉到灼烫的温度，有些惊讶道：“你不觉得烫？”
　　满意微微一笑，没说话。

　　“我已请城中的大夫看过，楼中的人皆是中了迷药在自己房中沉睡不醒，但不知是何种迷药，据中迷药者所说，都不知道是如何睡过去的。”陆小凤一边上楼，一边道：“没有中迷药的人，只有七个人。”
　　满意怔怔道：“你是说，我和房里的人……”
　　“还有后院里那个丫鬟。和潇潇。”陆小凤道。
　　满意咬着唇，良久才轻声道：“我也是嫌疑人吗？”
　　陆小凤已推开花满楼的房门，闻言道：“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你而已。”

　　陆小凤注视着花满楼慢慢喝下安神药。
　　花满楼的面色已经不再苍白，眼角眉梢还留有淡淡的倦意，但精神已好了很多。
　　“你和楼中的人一般，中了不知名的迷药，但这种迷药似乎会随着时间自行消解。”陆小凤解释道：“现在感觉如何？”
　　花满楼微微颔首，“已经好了。”
　　这时候，满意轻声出声道：“凶手一定在这七个人中吗？”
　　“也不一定，凶手也可以杀人之后再回到房间服下迷药。”陆小凤皱眉道：“我只是很奇怪，昨夜斜风细雨楼中为何并无营业？”
　　满意迟疑着尚未开口，花满楼已微微惊讶道：“昨夜，楼中并无营业？”
　　满意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道：“因前几日有庆典，楼中已不眠不休几日，是以昨夜闭楼，扬州城中皆知……”
　　花满楼的神色已变了。
　　陆小凤瞧见他的神色，急忙道：“怎么了？”
　　“我……”花满楼略略茫然开口：“我昨夜来时，初时闻这里笙歌不息，酒香缭绕，亦有舞姬作舞之声……”
　　只是，那些声音，全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花满楼的面色苍白，但仍然清晰地将他所记得的全部说了出来。
　　他原本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却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陆小凤皱眉沉思。
　　花满楼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他却绝对相信花满楼的耳朵和鼻子。
　　只是，昨夜他来到这里之时，确是悄无一人……
　　究竟有怎么样的方法，可以让那么多人一瞬间消失不见？连同他们留下的痕迹、气息……

　　满意沉思一会，轻咬着唇，轻声道：“花公子可记得，昨夜引你入楼的女婢的声音？”
　　花满楼思索一会，道：“她的声音，很奇特。”
　　陆小凤道：“奇特？”
　　花满楼颔首：“女子的声音大凡总有些娇媚，那位姑娘的嗓音却很沙哑，有几分男女莫辨，但她扶我上船之际我曾触到她的手，的的确确是女子的手，腻如鹅脂。”
　　“她撑船之际，曾哼一首小调，我不知是何处的曲子，颇有幽怨苍凉的意味。只记得其中……金凤凰，金凤凰，绕城飞……这一句，不知为何最是苍凉。”

　　满意睁大了眼睛。
　　陆小凤没有注意到，问他道：“满意公子可知楼中哪位姑娘……”
　　“楼中姑娘数十上百，我虽没有认识每一个，但应当不会有女孩子的声音沙哑。”满意弯了弯眼睛，却露出一点黯然的神色：“进这楼里的女孩子，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沙哑的嗓子，是讨好不了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