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梦影》边月冷

30、归来

　　兵戎激烈的战嚣随着车辙的远伸渐行渐远，华影独自在车厢里实觉得烦闷，就和驾车的钟嵇闲侃。
　　“你们不是打算投奔章玖山的么，怎么就归了南宫烨当了强盗？”
　　钟嵇微楞，笑道：“这兵匪看似两立不容，实乃一家。我与莳晟本乃西夜人，在大穆本就为的是流转生计，当兵当贼都没甚要紧。”
　　华影奇道：“你们是西夜人？”
　　钟嵇有点尴尬的点头道：“我本来是岩山盘弘道长坐下的弟子，只因犯了戒律被逐出了师门，后来一直以算卦占卜为生，在碰到了落榜的莳晟后，就一起厮混至今。”
　　“哦。”华影又问，“那南宫痞子仍呆在邺城又是为了哪般？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什么阴谋，怎么看你们也不像普通的草莽强盗。”
　　钟嵇含糊其词：“现在强盗难当啊，主子在给山上的弟兄谋划着新的出路……”
　　“哦……哎，你是犯了什么清规戒律被逐出师门的呀？”
　　“……就是把师父偷养的白鼠给烤了……”
　　“烤了吃了？”
　　“嗯……”
　　华影被噎住了。
　　日暮时分华影就到了潞州，夙隐山庄在潞州城南偏隅，林麓幽深，翠竹滔滔，是个挂隐的妙地。进了庄院，两个襦裙青衫的姑娘就迎上来。一个皓齿蛾眉，杏腮桃脸，一个肌肤胜雪，柔骨天成。
　　那相貌柔婉的女子微微施礼道：“公子一路劳顿，酒菜已准备好，请公子移步用饭。”
　　华影看看这两位娇俏的姑娘，再看看这雅致幽静的别院，不禁心下喟叹：林屋藏俩娇，这南宫烨还真会享受生活啊！这年头山贼真是有钱啊！进了屋内之后，华影更加坚信，那个南宫烨不是一般的富有，就连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的隔扇，也是用少见的沉香木精雕而成。
　　华影看着桌上荟萃的各式名菜，对钟嵇笑道：“你们主子给你们发的月奉是多少？”
　　钟嵇看着她笑，有点摸不着头脑：“呃……不多，就视十三两六钱。”
　　十三两六钱是西夜中监的官奉，华影却不知道，她只晓得这些钱够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开销。华影不禁感叹自己做贼那会，还得要整整红楼才不至于捉襟见肘，而这南宫烨也没见有什么外财，竟能如此的富有，还真是人比人得死。
　　“咦？你们不饿么？一起坐下来吃啊。”华影对一直立在身后的两美人说道。
　　两姑娘忙慌道：“公子是客人，奴婢怎能与您同桌而食。”
　　华影奇道：“你们是婢女？不是南宫烨藏在这里的娇妾？”
　　那两姑娘微怔后，红着脸摇了摇头。那柔致的姑娘说道：“主子留奴婢与小妹一直住在这庄上照应门生，主人很少会回来这里，昨日接到主人的来信说您今日回到，让我们好生招待不得怠慢了。”
　　华影不知为何竟然会松了口气，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柔媚女子被华影的笑晃了眼，低头细声道：“奴婢叫林雪儿，小妹唤林静。”
　　“呵呵，肌肤胜雪果然人如其名。”华影又对一直沉默的林静说道：“现下没旁人，你们就做下来吃吧，我三人乐乐不如咱五人乐乐。”
　　见俩姑娘杵着不动，那肥秃和尚早已被馋虫折磨的不耐烦了：“让你们吃就吃，作甚么忸怩之态，你们先再去取几坛酒来，洒家口口渴的紧。”
　　林雪儿又去酒窖取了三坛酒之后，五个人吃的不亦乐乎。
　　翌日，林雪儿接到消息，穆秣陵逼宫成功，将新帝幽禁在太子府，太后鸩死地牢，登基加冕与立后大典今日同时进行……
　　对这样的结果华影并不意外，只不过心内还是有点别扭，打断正讲得兴致昂昂的雪儿：“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主人没说，只交待要我们好生伺候公子。”
　　“既然这样，我就不等他了，今日我便回临城。”
　　林雪儿一听顿时脸露为难之色，急道：“公子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离开，主人刚来信让我们好生伺候着，您却要走，让我和静儿如何向主子复命？”
　　华影微微一笑：“我和你家主子虽很熟了，但老是这么叨扰你们，也不是个事，你给你们主子去一封信告知一声便是。对了，再麻烦他告诉韩永一声，说我已经平安的回了临城。”
　　见林雪儿仍是为难，华影只好再叹气：“还是我自己来写吧。”南宫烨的身世远不止清风山匪酋那么简单，她不想再和他有过深的牵扯。于是提着玉杆毛笔开始涂鸦——
　　南宫兄台鉴：吾本孤身一人，深承眷注，感激不尽。吾知兄乃人中龙凤，叨扰日久，甚感惶愧。活命之恩，致死不忘。如若遇童韩永，望兄告其吾已回临城。吾离家日久，桑梓难拳，先行归去。兄致纫高仪，吾来日定当泉涌。华盛顿敬上。
　　华影将自己的“逋峭行草”交给林雪儿，见她怪异的盯着信笺瞧着，尴尬的笑道：“呵呵，多年未练笔，笔法太生疏了，不过凭你们主子的眼力一定会读懂。”
　　林雪儿接过信来，抿着唇忍着笑跑了出去，和刚进来的钟嵇打了个照面。
　　钟嵇看林雪儿脸憋得通红，不禁问道：“林姑娘你这是，便秘？”
　　林雪儿对钟嵇的嘴欠滑湛还是不能适应，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信递给了他，钟嵇看到纸上那憋足倒七的一团黑酱，先是一愣，待看清了内容后又是一惊。将信交还到雪儿手里，就径直朝里屋走来。
　　“华公子现在离开恐有不妥，不如再多呆两日等主人回来。”钟嵇对华影说道。却不晓得华影本就是不想等他回来
　　“不了，今日就走。”
　　钟嵇沉吟了会：“那好，我和肥秃护送你回去。”
　　华影忙推辞不用，钟嵇却只坚持：“主子让我保护你安全，再见到他之前，我必须要保证你没有任何危险。”
　　华影只好作罢。
　　***
　　漏夜星疏，皓月如水。
　　邺城宣正殿，银柱庑殿，旒龙藻井，庄严而雄伟。穆秣陵一身玄黑镶着金莽冕服，长身玉立在这九重殿堂。他目光幽昧，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轻微的树叶落入，亦不会引起任何的涟漪。他的背影清冷幽独，比御石白阶上清露更显凉薄。
　　臂弯处伤口仍在隐隐的疼痛，已经被特别处理包扎的伤口，被他生生的撕解开。昨日，穆秣陵虽知道城隍之上的梅落以及数十个大内细作都不会让华影坠城而死，但是在绳子的断裂声透过重重杀喊清晰的传到耳际时，他的思维还是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住，脑中一瞬间因无比的恐惧而空白，就在那瞬间的空档，给了身边的一小卒可乘之机……
　　臂上的伤，因那个女人而受，他不愿包扎上药，甚至不愿它轻易的就愈合。
　　梅落隐在黑暗的角暗里久久的凝着他，想上前，脚却灌了铅的沉重，眼角渐渐酸涩。终于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了，可是自己真的得到这个男人了么？为什么，当他龙袍加身扶起身着凤袍自己接受百官朝拜之时，在他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喜悦？真的是，因为她么？那自己这样究竟又算什么。
　　昨日梅洛一直乔混在城门上，看到华影被吊在城楼，她是想立刻就她的，可她硬是想要证实他是否会为了救她放弃什么，所以一直等到华影的绳断后她才跃身就她，却被东方烨抢了先机。当看到他对华影生死恝然漠视时，她的心里竟然会萌生一种轻微的欣慰，不管他是因为信任自己一定会救影还是真的对影不甚关心，至少证实了一点，在他心中，儿女情长始终敌不过他的皇图霸业和蚀骨之恨。
　　过于想要得到的东西，若是得不到便不希望别人会拥有，即使那人对自己亦很重要……
　　***
　　阔别多日，华影再次回到红楼，听着绿水她们一句句的嘘寒问暖欢喜而泣，她有一种归家的喜悦。一边安抚着怀中抽泣的绿水，一边问：“怎么生意这么冷清？好像关门多日了。”
　　霍流光抑制着心底的激动：“东阳那里正在打仗，西夜平北将军白起与贺伊将军率领的老将义众已经对垒十多日了。现在到处人心惶惶，我们生意也就淡了。”
　　华影“哦”了声，又扫视众人：“这一个多月有什么日常小事值得谁来报告一下的呀。”
　　一听这话，哭的梨花带雨的绿水从华影怀里直起了身子，说道：“也没什么，就那个莳晟经常来找素素姐，他们俩不知啥时好上了。”
　　华影疑惑的看向嚼着唇低头默认的素素，心里了然。一直在华影身后的钟嵇讶道：“莳老弟果然有一手，乘虚而入妙啊。”
　　“呦，这不是和那莳晟一起的小道士吗？怎么道士也看上了我们哪个姐妹，想要还俗如尘？”不是谁故意娇嗲。
　　钟嵇不羞不恼，摆出一副黄世仁的范：“这位姐姐所言差以，这七情六欲仙道之人亦不可脱免，小生下山不做道士好多年，就是因堪不透这其间的佛理。”
　　华影瞄到一脸欲言又止的霍流光，问道：“还有事？”
　　霍流光咬着粉唇愤愤的说道：“那个西集古彪附着和太守的舅亲关系，乘着您不在，前几日来这里大闹一场，非要婉茹姐陪夜，被我们教训了一顿，却仍色心不改，扬言明日要把婉茹姐娶进门做妾。”
　　华影一听就怒了：“他也不怕身上肥膘被削下来当五花肉卖。”又对安慰婉茹：“婉茹，有我在，那个古彪的花轿绝不会送到红楼门前。”
　　婉茹倒是一脸无谓的笑：“老板不必为婉茹担心，只要他不怕断根，我就不怕上他的轿。”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一听这话，都噗嗤的笑开了。
　　华影瞄到素素在对门口丢眼色，回头一看就见莳晟正在门花边踱步，满脸焦急却不敢进来。华影讥道：“一大男人，怎么连面对问题的勇气也没用。”
　　那莳晟顿时脸露骇色，颤巍巍的进来，谦恭的行礼：“华老板，小生这厢有礼了。”
　　华影顿时打一激灵，怎么觉得这话这么别扭呢，不过也没深究，哂笑：“看你这么弱不禁风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泡妞还有两手。”
　　莳晟挤眼陪笑：“华老板谬赞谬赞。”
　　“既然都这样了，你们要成亲也好，私奔也罢，都随你们喜好，反正素素一直都是自由身，不过，我是真不希望素素跟你。”
　　莳晟不笑了。
　　素素震惊了：“这是为何？”
　　华影叹道：“他现在连个窝都没用，你跟他还不如跟个乞丐，至少还能靠乞讨保你三餐，等哪天真的一穷二白了，他会为你上街乞讨？婉茹女人就要为自己打算，不要因为一张脸就把自己陷进去，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银子使，面包和爱情同等重要。再说这天底下最容易变质的就是男人的心。书生小姐的桥段我见多了，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况且咱也不是书香小姐，是青楼姑娘。”
　　姐妹们嘘哗点头称是，素素低头沉默不语。莳晟见情况不妙，急道：“素素，你要相信我，我这颗心至死不变……”
　　华影打断他，下逐客令：“好了，你先回去，今天红楼不营业，改天再来寻欢吧。”
　　莳晟还想要做最后的争取，却被钟嵇给轮了出去。街道上，钟嵇安慰道：“反正你和素素已经情投意合，哪天说服它跟你一块走的了。”
　　莳晟一脸灰败：“素素一定要等华公子同意才愿意跟我。”
　　钟嵇拍了怕莳晟的肩膀：“你先回去，华公子其实也是为素素姑娘好。等你证明了自己，他就不会反对了。”
　　莳晟也只能恢恢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