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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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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影又在邺城逗留了两日,没有等到穆秣陵的来到,却等到了大穆皇帝病危的传闻。前日皇帝在朝堂上得知渝州章杦山连克周围众州县,吐血而昏,太医无策,只能盼天降龙泽。皇帝执意不肯拟写圣旨,不过就没有最后的旨意,太子登基也是名正言顺。
华影相信穆秣陵一定知道自己还没离开邺城,可是他竟然一次都不愿来相见,就忙成这样么?
无垠苍穹彤云满布,崔烈的风势,预示着磅礴的山雨即将席卷而来。
华影第四次站在凌王府的门口等着管家的通传,前三次都被告知穆秣陵不在,这次破天荒的,他在了,还请她进去。
华影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一间轩阁,即使是大白天,室内的光线仍是很暗。穆秣陵坐在窗边漅席上,凝视着酮几上的棋盘,大半的日光被他挡住,华影只能辨清他晕在日光里的轮廓,如钻石精雕出的完美的线条。
华影受不了他视而不见的沉默,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和梅落姐之间有怎样的关系,我都拜托你好好待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愿让我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明日我就离开,至于那日你说的那什么承诺的话,我只当是耳边刮了阵风,不会当真。”
穆秣陵嚯的转头看她,华影分不清这人眼中流转的是什么,惊愕,愤怒,忧恐还是心痛,她不想深究,因为那双深潭渊眸里,有世界的影子,唯独没有她。这一点,她早知道。
穆秣陵面无表情的沉默,让华影心有不甘,就像不愿轻易的放弃可能活命的机会,轻道:“穆秣陵,你知道吗,I love you……”
不管你听得懂听不懂,我只说一遍。
穆秣陵的波澜不惊让华影暗自嗤笑,该死,还在期待什么?华影离开的脚步被穆秣陵的声音钉在原地。
“我不会轻易许诺,既然许下了就一定会兑现。”
华影冷笑:“我从不需要男人的承诺,那些浮夸的东西,我瞧不上眼。”说完继续离开,华影努力的让自己留给他一个挺直骄傲的背影,脚步稳稳地加快,不给自己回头机会。
回到客栈,韩永正在推算刚入名的店面的经费预算,见华影回来便迎上来。
“老板,店里的一应事物已妥当了,很快就会上道。”
华影被韩永的满面春光感染,微微一笑:“就知道你办事绝对令人放心。明天找几靠谱的在这看着吧,你就和我一起回临城吧。”
韩永有点为难:“靠谱的人恐怕短期内还不易找到……”
韩永秀眉轻蹙,粉唇微抿,华影知道他在认真的思考,调笑道:“如你这般的精明能干的人哪能这么好找,我还真舍不得留你在这里咧,要是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还真的会很不习惯呢。”
韩永一愣,玉冠的脸上渐渐地爬上淡淡的彩晕,犹如荷叶初蕊的粉嫩,煞是可爱。华影轻轻一笑:“别害羞啊,反正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一个人在这里偷闲的呦。”
韩永只觉心脏凸的一跳,暖暖的喜悦在胸口处澎湃,脸上烧的更是火热。
不会让自己离开……他总是对自己辟以重任,信任友善,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热情和善,他的周身始终有一种让所有人都自行惭秽的超俗光华,只需惊鸿一瞥便能窥见他淡然致远的处世之态。其实韩永知道,他非他,而是她,不需要刻意的去揭示,只要在她身边呆久了,自然就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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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无星,寒荒的天幕翻卷着滚滚的浓云,犹如妖魔乱舞群雄分战。四周阒然无声,安静的有点诡异。华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静谧的黑暗里轻微的撞击声使华影心下一惊,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击昏了。
当华影迷迷糊糊的悠醒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密室。说是密室,是因为这里没窗没门,四周密石不透一丝缝隙,不过数盏琉璃宫灯与夜明珠把这间豪华的密室照的犹如白昼,室内的一应用具皆是镶金镂银,一看就知道这里的主人不是一般的富贵。
华影抚抚后脑勺,只觉一阵黏粘,再一细看,果然满手的血迹,不禁低咒:“靠,绑人就绑人,出手这么重,也不怕出人命……”
华影嘀嘀咕咕的瞧着从墙壁裂缝处进来的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面容苍白憔悴,黑色的袍身上勾着金线九龙,行容中流露出一种凤龙华表的雅贵之气。男子由一个公公模样的人搀扶着朝华影走来。
中年男子冷着一张脸,目光犹如冷箭扫着华影,淡淡的说道:“华姑娘,幸会。”
华影不是不惊,貌似自己并不认识他啊,华影忽略掉自己是被他非法掠来的事实,自认为很礼貌的问候:“您是?”
“混账贱民,见了圣上还不下跪?”那公公的嗓音像是被人捏着声脉的阴阳怪气。
中年男子缓缓的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冷眼乜她:“朕是大穆的皇帝。”
华影又是一惊,但仍平静的微笑:“不知圣上找小民来是为了哪般?”
穆严对华影的不卑不亢不惧不饶的镇定有点震惊,开始正眼看她:“带你来这里,是希望将你从陵儿身边消失,知子莫若父,陵儿对你的心思在临城的时候,朕就知晓了,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有任何的弱点存在,所以你,不能留。”
华影心脏一缩,看来这皇帝真如传闻说的自私狠戾,身为皇帝竟然罔顾王法草菅人命!华影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平静:“皇上之所以没让我死在外面,是想把我交给皇后,让二皇子更加迁怒于她,也让他亲手毁了我这个人质,毁了他自身的弱点,对么?”
穆严眼露欣赏之色:“你狠聪敏,难怪陵儿会对你动情。”
华影心里苦笑,面上却没表情:“不过您还是打消杀我灭口或是将我交到皇后手里的想法吧。若真如您所说,他对我动了心,你将我交到皇后手里,先不管他会不会因为愤怒焦虑乱了阵脚而影响大局,就是他会不会放弃胜算不顾一切的救我,也未可知。您要是现在杀了我,二皇子难免会伤心一阵,就算他眼下不知道是他的父亲杀了我,但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他会了解真相,那时他就会恨你,我想您也不想被疼爱的儿子痛恨吧。”
穆严微怔,冷哼一声,说道:“朕相信陵儿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放弃他唾手可得的皇位和这么多年的仇恨!李德裕……”
那老太监听了召唤,不知从哪里抽来一根木棍,朝华影的额头,抡起手臂就是一下,于是华影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
韩永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等到中午,也不见华影出来,不由心生疑窦,上楼敲她的房门。
很久也没人应。韩永隐约觉得不对,一脚拽开了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窗木笈上有浅浅的刀的刻痕,那是昨晚黑衣人用匕首挑开窗户时留下的。韩永心脏蓦地一缩,一种难言的恐惧席卷而来。
她被人掳走了,他却浑然不知,她在哪,千万不能有事……
匆忙的下了楼,韩永看见东方烨站在用餐。虽然韩永对他不是很了解,但在邺城他也是自己唯一的熟人了,况且他对老板好象……很喜欢。韩永觉的应该将老板失踪的消息告诉他。于是慌的上前,将在房间的发现告诉了东方烨。
东方烨脸上虽看不清喜怒,但那双桃目却冽着冰霜冻雪的冷芒,整个人散发着让一切冰冻三尺的寒意,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残狠的野狼。
***
华影再次醒来时,正处在一间阴森森的暗室里。摸了摸流着血的额头,华影边骂边起身:“作死又敲人头……”
“咯吱”一声,暗室的一扇窗门被打开,光线从窗户射入,照亮了黑暗的一隅。华影眯着眼看向光线的集合处,心下猛地一惊。
室外的女子,面如皎月,娥眉彩绘,唇若玫瑰血衣,媚意天成的蓝瞳像是绝世的点睛之笔,绾着游云凤髻上,斜插着金丝八宝籫珠钗,雍容绝艳靡颜腻理,看不出年龄。华影在两个时空好歹混了二十年,肥环燕瘦各式美女见过也不少,可眼下这女人,不能独一个“美”字来定义。
男人太过好看称之为妖孽,女人太过美丽,是之为妖姬。这女人绝对是妖姬中的佼佼者。
那女子妖瞳凛然生威,很是不屑的瞄向华影,淡淡的开口:“本宫还以为魅影能带来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个俊俏的小公子,看来‘疾风诀’的确是时候整顿一番了。”
华影心下了然,她定是匈奴第一美人大穆的当朝禇兰皇后,华影不知道她的品性,只能拿捏着表情,说道:“皇后娘娘可听说过华盛顿,小人便是。”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享誉盛名的临城红楼老板,商界后起小生华盛顿,就是你?”
华影微笑回道:“娘娘见笑了。小民虽早已听闻皇后娘娘绝艳无双,今日一见果然盛有其名,先才乍见娘娘之貌,惊为仙人,多有不敬还请娘娘饶恕。”
华影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欣赏,却毫无猥琐淫意,这让禇兰皇后对她稍微有点肯定,毕竟所有见过自己的男人,没有人还能像她这般平静的。
“竟然你和钟灵昧那狐狸精留下的贱种相交甚好,对本宫就还有点用处,放心,在你发挥作用之前,你很安全。”禇兰皇后说完优雅的转身离去,那摇曳的身姿,轻移的莲步,又是一番让人啧啧称赞的靡丽画面。
窗户“啪”的一声被关了个紧实,隔断了入射的光线,暗室瞬间恢复了一片静谧黑暗。华影心里明白,自己还是被牵扯到了这场宫廷帝位的争斗里,虽然知道穆秣陵还有梅落这颗关键棋子,但她不愿告知任何人,不管怎样,她都希望穆秣陵能够赢。也许他之前要自己离开,不和自己见面,就是不希望被皇后抓到把柄,让自己牵扯进来。可是就算他真对自己动情,她能接受么?梅落姐应该如何?就这样三个人在一起?华影笑笑,不再想。
四周的黑暗包围着华影迷离的思维,华影有点感谢禇兰皇后,给她这么一个好的空间,她真的需要好好的想清楚一些事情。
***
承伍二十三年八月,高宗穆严病薨,同月太子即位,延用承伍年号。九月,二皇子穆秣陵连接民间乱党章玖山,帅整个司骑绿营进京谋宫,传闻只为了夺回被封为皇后的爱人。
华影在黑室里约莫呆了一个星期,其实这暗室里不管白昼黑夜都是一片黑布隆冬的,分不清具体时候,华影只依照侍卫送饭的次数来判定,已经过了七天了。
也许一般人要是就这么被幽闭一周,保不准就会疯掉,可华影,早已心无旁系,况且不管是这暗室里的黑暗还是外面的阳光,都不是她真正的归宿,那个铁路车鸣高楼霓虹的世界早已不可能了。所有这身处何处都无所谓了。
华影慢慢的嚼着手里的馒头,想着穆秣陵应该开始行动了吧,不过都不关自己的事了,华影只当想想打发下无聊的时间。
渐渐地华影觉得意识开始模糊,头晕乎乎的,始觉哪里不对,但为时已晚,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华影是被乱兵战嚎的噪杂声吵醒的。一醒来,她悲催的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在一根木棍上,整个人被凌空吊在宫墙之上,对面的不远处是一片黑压压的士兵,瞧着离自己足足有十多米的地面,华影倒吸了口凉气,乞讨着绑在身后的这根绳子一定要结实点啊,不是她怕死,而是她真不想这么摔成一滩血泥啊,还当着城门下这么多的将士,到时候让他们见到自己的残像,呕吐不止,没了作战的士气,那她就真是罪过了啊。
禇兰皇太后立在城楼之上,绝美的脸上笑意狰狞:“没想到原本在聿儿手里的司骑绿营的兵符竟然到了你之手,哀家还真是小瞧了你。不过就以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你就想成事么?哈哈!穆秣陵当初你侥幸没被毒死,今日就让你死在这乱刀之下,好一同和钟灵昧那贱人相聚!”
穆秣陵深不见底的眸子迸射着极地的寒光,脸上仍旧毫无表情,握着缰绳的那双指节僵白的手,显示出他此时的愤怒。他并没有穿戴战甲头鏊,只是一身玄黑锦袍,袍摆在这飒飒的风中犹如军旗幡毓,猎猎作响,俊美如铸的冷峻面容,亘古不变的深渊沉幽,英挺高大的捷然身姿,仿若九天之中指点一切睥睨众生的神。
“小儿!听说你和这姓华的处的不错,今日哀家就让你亲眼瞧见他怎么因你而死!”
华影心脏蓦地一缩,对死亡的恐惧让华影不由自主看向穆秣陵。这是生物的本能,在面临死亡时总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他人,进行毫不掩饰的求救。
可下一秒,华影冷冷自嘲,如果他能表现出一丁点的紧张害怕,如果他能显出一丝的犹豫踌躇,如果他能愿意看自己一眼,那么她不会感到沁心冻骨的冷。
穆秣陵恝然挥剑,漠然下军令:“攻城!”
将随军令,华影被吊在高处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头颅蜂拥而上,势如一群饿狼扑食,城上的箭失犹如密集的雨点疾飞狂掠,应箭而倒的士兵,葵花点穴般倒下,黑焦遇火则燃,瞬时尖锐哭嗷和人体焦味弥漫了长门宫的上空。昔日朝列弦管暮列笙琶,粉黛琉盏纸醉金迷的长门宫殿变成了肉搏血横,死尸竖腐的人间地狱。
华影浑身止不住的哆哆的颤抖,当身后的唯一束命绳索不知被哪个挨千刀的“啪”一声砍断时,华影除了想到还有很多银票没发完,其实也没什么好留恋了,于是紧闭双眼等待死亡。
华影没等来预期的疼痛,却等来了一个清冽幽香的结实胸膛。
东方烨蓝色的锦织长袍,裾袂飘扬,仿佛绝美的谪仙,一手紧紧地揽着华影的腰肢,一手御剑,借城墙壁力,飞向远处擂角。感受到怀里的女人瑟瑟的颤抖,东方烨将她楼的更紧,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别怕,有我。”
华影稍稍的抬头,就看见东方烨美好柔和的下颌线,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萝香,华影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安宁,不再害怕,不再颤抖。双手紧紧地环上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颈项,说出的话有点委屈:“带我走……”华影没等到东方烨的回答,但感觉到身形前进的速度在加快,不多会就稳稳地着地。华影离开东方烨的怀抱,两人将的距离不近不远,就这么彼此注视着。
眼前的男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墨丝轻束,儒雅淡雅,身姿风流,干净清爽的气息与远处的血腥弥漫截然不同,仿若夏日初荷,又如出尘谪仙。华影有点晃神。直到东方烨轻柔的将她的几缕凌乱的发丝撩了撩,华影才痴痴的回神。
“……那个,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无甚为报……”
东方烨似乎笑了一下,犹如邪昩幻影的一瞬:“那么……以身相许?”
犹如翎羽般的调笑却生生的让华影的心弦嚯的一动,呆呆的凝着他炯然幽深的眸子。在这血流漂杵刀戈拓尸的血腥杀戮里,这相顾无言的俩“男人”,好生诡异……
一肥脑彪汉忍无可忍,上前恭敬的说道:“主上,接下来是否……”
东方烨截了他的话:“钟嵇,将这位公子安全的带到潞州的夙隐山庄。”
一直隐在侍从之中的钟嵇些微迟钝后便欣然领命:“是,钟嵇定将华公子安全送到!”
东方烨挑挑眉峰:“你认识她?”
钟嵇实道:“在红楼里在下与华公子曾有过一面之缘。”
华影恍然,难怪觉得这两人有点眼熟,原来是那莳晟一伙子里的,自己就是从他口中得知梅落要嫁太子的消息,才来的邺城。
东方烨不再说什么,看着华影,良久开口说道:“在潞州等我。”
似细语叮嘱,又似温致承诺,华影愣怔的“嗯”了声。
远处的宫闱之乱血战豸斗,华影不想再看,那混战在肉枪肢矛中的穆秣陵,身形矫捷嘌然,剑芒所掠之处,血淋飞溅,肉肢横飞,仿若地狱里走出来的灵魔。华影转身上了马车,心下有那么一丝的疼痛,不过所幸只一瞬间而已。心动,会痛,留恋,更殇,她承认心痛,但不要情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