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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扬州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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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两人秦岭之别已过了半年之久,紫三还时常想起凌越,想起他那张无甚表情的英俊面孔,还有那隐藏在面孔之后的温柔细心。
那日两人离开农户家,一路行到关外小镇,紫三给手下发了信号等人来接,便与凌越分道扬镳。回到化骨殿,一番洗尘换装,下人正要把自己换下粗布衣裳收走,紫三方才记起那腰带里还藏着一颗朱果。
原先那套烂成一条条揉成一整团的夜行衣已经塞进灶膛里烧掉了,只拆了袖内暗袋下来塞在腰间。掏出来一看,朱果已经被压扁了。紫三将扁扁的朱果单独放进一个小药瓶里贴身携带。
刺杀武帝的任务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失败,刺杀皇帝非同小可,不能成功也在预料之内。
刺客竟然和追缉而去的皇帝亲卫、昱王的侄儿凌越一同消失无踪,武帝震怒,宫中戒备越发森严,朝中形势越发紧张。虽然没有抓到人,但是刺客的上家摆不脱也就是那不安分的几方。除旧布新伏笔已埋,若要海晏河清还需时日。
两人的通缉令从朝堂上传下,由青冥堂发遍了整个江湖,重金厚禄,闻者趋之若鹜。市井有面貌身材略为相似者,一日之内甚至数度入狱。巡捕遍地、鹰犬皆出,三教九流、名门大派也多有涉入,至今风波不曾平息。
紫三既是自行请命行刺,能留得一条命回去化骨殿已是侥幸。失去紫三,就如同失去一条左膀右臂,殿主血刹深以为憾,只是当时却拦他不住。好在人完完整整回来了,便依旧让他做副殿主,只嘱咐他留守教内,深居简出,暂时少现人前。
歇了半年,才又重新出任务,这次刺杀扬州都督公孙虎关系到紫三在化骨殿内的威信,亦是不能掉心轻心。
夜深人静,月晦星隐,紫三在都督府内一棵老樟树上潜伏了近两个时辰,待到子时三刻屋内鼾声微响方才决定出手。只见他足尖轻点,游离树梢,五指成勾,挂在檐下,紧接着一个翻身,只靠两脚勾在梁上。
正伸手去开窗,忽然察觉到另外一人的气息。猛回头,只见身侧隔了半分距离紧挨了一个人,亦是倒挂在梁上,面上现出吃惊的神色来。
两人迅速沉默交手,拳来爪往,轻捷诡异,无声无息,对了数招后两人争握住紫三拔出的匕首僵持不下。
“是你!”凌越!紫三眯眼将对方认了出来。早在两人第一次交手之后,紫三便把凌越的家底查清了。
“你也要杀公孙虎?”凌越忍不住问出声来,霎时四面风动,护院高手齐扑而来。
“糟糕!”惊动了府内警卫,紫三埋怨,复又立即建议道,“既然目的相同,不妨暂且联手。”
“好!外头我先挡着,你且去取公孙虎的性命。”话声未落,金声激起,凌越奋力将四个黑衣护院逼退到一丈之外。
紫三推窗而入,留了十分小心,侧身缓步行向床边,公孙虎已然握刀翻身而起。行伍出身的他虽是内力不凡,却孔武有余、灵巧不足,比不得紫三身法诡幻莫测,一室之内,却非沙场驰兵、大开大阖招式用武之地。三招过后,紫三一个闪避便绕身后,将其一剑穿心。
俯身伸手试过鼻息,确定公孙虎已死,紫三疾步而出,掠上房檐,朝府外打了个唿哨,反向飞身离去,凌越剑挽万花,将四个护院刺伤,回身紧紧跟上。
紫三在前,一路疾奔,穿过扬州内城,行至观音山紫竹林紫三方才停下,等着落后数丈的凌越赶上来。
“轻功进步不小啊!”紫三谑道,方才他并未用尽全力,凌越追赶得也不很辛苦,只略微气促。
“承让!”凌越闷声答道。
之后却是沉默,不知如何接场,原本狭路相逢,如今非敌也非友,追问前尘亦无甚意义,难道要问这半年来你过得好不好么?
“咳,你为何要杀公孙虎?”
“和你一样。”
“你什么时候也当了杀手了?”
“拜你所赐。”凌越抱臂斜立。
“……”一阵无语。
紫三心忖,最近江湖上出现的那个独行的赏金猎人,想必就是这家伙,早先还只是猜测,这会儿算是确定了。
“咳!你不适合做杀手。”嘴上虽然这么说,紫三心里却着实想将他招揽进化骨殿,只碍于他先前禁宫侍卫的身份。
“你当我想么?不能做官兵,又不想一辈子躲进深山老林,除去一身功夫也没有其他谋生本事。”凌越破天荒一次说了这么多话,紫三听言竟然尴尬起来。
“你确定公孙虎已死?”凌越低头问道。
“死透了。”
“方才公孙虎的护院,你可觉出有何不对?”
“是修罗道的人。”
“修罗道?锦衣堂之后的修罗道?”
“不错,比起我化骨殿只更心狠手辣,你要小心。”
“杀手提醒杀手小心杀手么?”凌越嗤笑。
“是很好笑。”紫三亦自嘲。
“你放心,万一我被修罗道盯上,就去你化骨殿避祸。”
“你尽管来。”紫三口中应着毫无犹豫,心里踌躇要如何求殿主破例,指间转着化骨殿的入殿信物——一枚特制乌骨,却还是没有递出去。
“唔,那……后会有期。”凌越一拱手便转身走人。
“额……后会有期……”紫三想不出什么留人的话来,眼睁睁看他走了。留住他又能做什么呢?
公孙虎遇刺后不久,武帝便下诏,命太守舒暮城速速破案捉拿刺客,扬州都督一职亦暂由其兼领。
离扬州千里之遥的昏鸦山庄内,有君子亭,白色轻纱帐幔随风飘拂,两人悠闲对饮。青衣的是长安舒府舒大公子舒剑翎,面朝小镜湖南东向而坐,宝蓝华服的是庄主魏长风,坐在他左侧,面南。旁边还站了一个清俊的书生,眉目间颇有些指点江山的风发意气。
“……两年前长安钱家纵火案。长安钱家明面上是齐王姻亲,在民间也没有什么极坏的名声,却实在是赵王的人,暗中沟通赵王与北疆叛党。钱大富仗着齐王荫蔽做出种种猥琐姿态,复纵容儿女欺民霸市,却是为了掩饰他为赵王同党的大罪。谁能料到地痞流氓一般的人竟会是赵王得力之助呢?
“当时赵王已同北疆叛党达成协议,诸事未成,而齐王亦生一争帝位之心,筹谋蠢动,赵王恐怕钱家因为女儿太过受宠的缘故迟早倒向齐王那边,留在钱家手里的把柄可能泄露,于是,卸磨杀驴。其间赵王如何对钱家心生疑虑,便是青冥堂受命于当今,用计离合反间之效了。
“赵王出了大价钱要灭钱家满门,锦衣堂自然不会怠慢,派出了江湖排名第七堂中排名第三的杀手紫三。紫三将钱家老人逐个虐杀,顺而将罪名背走,让人以为是私人寻仇,往陈年旧事里去查,赵王与钱洪的勾当不过两三年,这便牵扯不到他身上。案发后,钱家女儿齐王小妾不负所望,逼着齐王出头,惊动了朝堂,反被赵王党羽借机参本打压,失宠失势。
“二月清查朝考舞弊案,楚王燕王受到今上嘉奖;七月黄河水患,韩王安民除弊有功,赐尚方宝剑;十月西北大捷,立下战功的十三殿下从昭武校尉升为镇军大将军,负责粮草的十一殿下也大受封赏;就连一向惫懒的十一殿下都因着秋猎护驾有功得了赏赐。赵王道自己也是文才武略,却不知为何始终不入今上的法眼,再看年轻的皇弟们个个都成了气候,更是按捺不住,趁大汉宫选拔禁军收买禁军统领大量安插心腹。
“先时锦衣堂内乱,总堂暴露,白道赶尽杀绝,齐王罩着修罗道,赵王则暗地里护下了化骨殿的大半人马,欲收为己用。再用紫三行谋刺,嫁祸风头最盛的韩王,当时确是万分惊险,好在武帝并无损伤。韩王和武帝是何关系,武帝又怎会听信谗言,反使得禁军整肃、各部政务回收。
“……鸦杀一役,六大门派围攻我庄,并未造成实际损伤,我庄实力只增不减……”此段庄主与舒大公子清楚得很,魏三便三言两语带过。
“武林大会后,(轩辕)名侯爷坐稳了武林盟主的位子,朝庭与武林开诚合作,不复牛鬼乱斗,各路□□自行收敛不少。西北战事停息,十三殿下封金陵王坐镇江南,闲守府中。他府中监察御史史惜借韩王尚方宝剑砍了几个贪官,平反了几桩大案,虽然明面上没有查到齐王,却生生断了齐王财路。齐王一时搬不动十三殿下,这会正暗中四处寻宝,另筹刀兵。
“这个史惜说是出自十三殿下麾下,顶着监察御史的官衔却似乎另有大来头。监察御史原本隶属御史台察院之下,品秩不高,不过正八品下,而权限极广,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皆莅焉;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而他到了江南广撤尸位、频废素餐,怒斥权侯、立斩贪官,重设暗桩、提拔新血更是大手笔。”
“兔死狐惊,赵王惶恐史惜查到公孙虎头上牵连自己,便先下手为强。公孙虎一死,赵王又有恃无恐了。”
“你说的不错,但差了点细节,”舒剑翎伸出修长白净的食指在暗色的紫檀木桌面上点了点,“第一,紫三的确与长安钱家有血海深仇。锦衣堂排行第三的杀手要做件无头公案也不难,何须花大力气暴露自己。相隔一年,两道通缉令都抓不到人,却是何故。紫三或许的确是身手不凡,而那两道通缉令却都只是做做样子,九州名捕从未真正出动,青冥堂、武林盟、昏鸦山庄虽然也放出了消息,内部人员却都不曾插手。这样大的案子,武帝为何轻易压下?就算武帝原本怜他身世有意放过他,可惜他欲渐行错,于杀手一路再难回头,再没有放过他的道理。恐怕天罗地网早已布下,而凌越也在其中。第二,要公孙虎死的是赵王,派人去保护公孙虎的自然便是齐王,赵王齐王面上是合作关系,暗中却相互制肘,倒是省了武帝不少力气。武帝早一步得了内情,不过叫赵王放心罢了。”
“公子先机,属下惭愧。”庄主目示,魏三作揖告退。
“父子兄弟间斗成这样,也真难为了他们。”魏长风自然是站在轩辕名轩辕纪一边说话的。
“比起前朝,这还算好的了。你道赵王齐王为何难博武帝青眼,又为何心生反意?”舒剑翎冷哼,吊起魏长风的胃口。
“哦?还请舒大公子赐教。”魏长风诚恳道。
“赵王和齐王,不是武帝亲子。”舒剑一字一字曼声道出,眼底流光,嘴角轻扬,魏长风心中一动,蓦地磕了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