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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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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里的小吃汇聚了天南地北各种风味,怕是不下几千种,但若是说早点最有名气的却非八宝斋的杏花糕莫数,每天一大早甭管刮风下雨这里从来都是座无虚席。有那些富贾约了同行来喝茶的,也有书生聚在一起谈诗论文,有那些八旗子弟呼朋唤友,更有些京官着了便装三五人一起联络感情兼互通有无……可以说论起北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这日未到晌午,大堂里就早早的坐满了宾客,店伙计一个个看似平稳实则飞快的移动,上下两片嘴不停的碰撞着,忙中有序的招呼客人,不时向厨房里吆喝一嗓子:
“二楼腊梅厅:八色冷盘,芙蓉醉鸡烟熏鲈鱼清蒸凤爪香辣银鱼京酱肉丝群英荟萃八宝莲子羹各一份,三十年汾酒一坛”
“大堂乙席:水煮牛肉醋熘土豆香菇白菜辣子鸡各一份,梨花白一壶”
“大堂丁席:四色凉拼……”
大堂里热火朝天,掌柜的一手帐单一手算盘,不时抬起头和进来的客人寒暄两句,也是没个消停:
“何掌柜的,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最近哪发财那?”
“刘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巧,今厨房里做了您最爱吃的煎烩鲤鱼!”
“贝勒爷,楼上请,您订的包厢给您留好了!”
嘴里招呼着客人眼角却不时撇向门外,终于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大门,忙忙的满脸堆笑出了柜台迎上去:
“呦,莫大总管,您来了,今个是楼上雅座还是在下面兄弟们一起喝两杯乐和乐和?”
“唐掌柜的,我倒是想,可是府里头还等着我把东西送回去那。”说着递上去一封银子:
“我是来拿昨个儿订的东西的!你可都弄仔细了,出了什么差池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唉!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包在我身……我说,莫总管,”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三个伙计拎了提盒候在唐掌柜身后,唐掌柜的笑眯眯地看着莫总管身后的家人接过去,神色颇为自得:
“不是小的自夸,您府上送来的这单子上的——不好办啊,除了小店,这北京城里头还真难置办齐全,这里面桂花糕、千层饼、蜜汁李子、各色春饼……共十二样克食还好办,虽然材料不应季,几家老字号的库房里应该还能找着干货,可是这花茹田鸡、生梨肉片、清炖鳜鱼、香露全鸡、太极芋头……这几样的材料都没不是能放的住的,换了别家就是制成了干货也出不了那个味啊!”
“要不怎么来你们八宝斋呢?我们福晋说了,那位主子当日最爱吃这口,总要置办的可了心才好,所以我特特的就让他们来你这了不是?”莫总管笑眯眯好似一尊佛爷,和风细雨的,却让唐掌柜的出了一头冷汗:
“莫总管,这究竟是谁要吃这些啊?能让府里的福晋这么上心又让您亲自跑这么一趟?”
“唐老弟,你是不知道啊,莫数福晋亲自吩咐了,便是上面没有想到,我也得亲自跑这么一趟——”顿了顿,莫总管压低声音道:
“你也知道,先帝爷的心肝子果亲王府里的那位最爱吃你们这的手艺,只是那位一走就是七八年,虽然不知道口味变没有,我们福晋还是巴巴的让我来你这。”
“啊!”唐掌柜脸色立变,连带着周围听到莫总管这句话的人里十个里面有七个变色脸色:
“难道是那位小主子?”
“可不是?”
“呦!这可真有些念头没信了。”唐掌柜还记得七八年前果亲王府常常派人来接店里的大师傅过府做菜,直到后来那位离了京才少来了。
“唉,这才回来几天啊,各个王府都巴巴地递了帖子过去,可是那位主子娇弱,听说路上颠簸累着了,到现在连府里的大门都没有出过。”莫总管眼瞅着下人已经把食盒子放到了马车上,连忙拱了拱手:
“唐掌柜的,那我就不打扰你做生意了。”
“瞧您说的,莫总管,有空您可要常来小店捧场啊!”
目送马车逐渐消失在人海里,唐掌柜的才回过身来,早有人迎了过来:
“唐掌柜的,刚才那个不时廉亲王府里的莫大管事吗?”
“谁说不是呢?”
“是府里哪个贵主子想要吃你们的点心了吧?我看订的可真不少啊!”
“是订了六大盒,还都是大师傅出的手,不过可不是给府里的贵主子用的。”
“哦?唐老哥,您可别卖关子了,不是给贵主子用的,他莫大总管能亲自来?”
“老弟,我也是刚听说,那些是送到果亲王府里去的,听说是那府里的凤凰回来了。”
“凤凰?”
“哎,现在想想,也是,那单子上的,可都是那位小主子爱吃的……”
“呦!唐老哥,您说的是宗人府果亲王的掌上明珠?”
楼下一片哗然,自然没有逃过有心人的察觉,二楼雅间里两人正对此窃窃私语,四十岁左右的那个男子神态和蔼,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身上藏蓝色云纹暗花的袍子外面罩着灰色狐皮坎肩做工极精致,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八旗子弟,一只白胖的手揣在搭在怀中的手炉上另一手不急不徐的向嘴里送花生,常年养尊处优使他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贵族的气势,但偶然自那双黑中乏黄的眼睛里闪现出的精锐光芒透漏出了他的不平凡。他对面的那人其实并不算瘦,可与他坐在一起却给人干瘦的感觉,虽然身上只是普通的青布棉袍,但腰间的荷包用料绣工却精细别致,周遭坠着的那一窜珍珠已经足以使普通人家享用一年。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五官虽然普通,但他的精干才具却让听过他名字的人不敢小瞧他半分!他一口一口细细品着杯中的美酒,眼角的余光从没有放过楼下一丝异动:
“老哥,我瞅着刚才那人不是八爷府上的莫总管吗?”
“嗯。”白胖的手又送一颗花生米到嘴里,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嘿嘿,我说,那位主子跟那府里关系怎么样?”瘦些的男子眉毛微挑,眼睛里光芒闪烁,声音极底,仿佛自言自语。那姓戴的胖子嘴角一撇,警告道:
“李卫,老哥提醒你,别管那府里的事。”顿了顿,接着又补充一句:
“尤其是那个小祖宗!”
“啊?”李卫眨巴眨巴眼,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怎么?”
“你当年负责的大多是官场上和下面的事,对宫里和皇族那个圈子里的事知道的不多也应该,再说,当时那个小祖宗年纪还小,也不怪你没注意。”抿了一口酒,姓戴的胖子正容道:
“但现在你不能不知道,当今皇族里头藏龙卧虎,你看着那些宗室子弟斗鸡遛鸟上茶馆养妓女,是不成器,但那些都不算什么,大清朝养的起他们,而且也都不是真不懂事,最重要的是他们头上有人盯着,乱不起来!”
“你别猜了,不是咱们主子,是果亲王府!”
“宗人府宗正——果亲王!先大行皇帝的亲弟弟,当今的亲叔叔!”
“现在知道的人可能少了些,但那些宗室都不会忘记,十年前果亲王府里的那位小祖宗是如何得大行皇帝的宠爱,那是要星星不会摘月亮啊!”
“真正得金枝玉叶,咱们圣祖爷的心尖子!”
“那为什么会离开京城一走就是八年?连大行皇帝驾崩的时候都没赶回来?”
“听说那位主子游历各地,听到消息晚了些也是正常。自从得到大行皇帝病重的消息,那位主子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路上整整走了三个月!”
“四天,回京四天她除了第二天去拜祭大行皇帝以外,没有出府一步。谁来也都不见。”
“这四天里,宫里面各种补品珍宝源源不断地送到亲王府,廉亲王府和履懿亲王、恂勤亲王府里面也都是流水似的派人送东西,你也瞧见了,刚才那莫老三亲自去送礼,更有那个福晋亲自打理——那位眼里曾有过谁?几曾这么用心过?”
“这些,你还看不出来?”
“……”李卫眉头紧锁,眯缝着眼,心里面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仔细思量再三,试探着问:
“就算她当日里得宠,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不明白……”
“哼,”那姓戴的胖子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往嘴里送着花生,仔细咀嚼了,有些浮肿的眼泡子里神色如千年深潭,不见半点涟漪:
“谁知道呢?那位主子当年我也见过,不是凡角……”
果亲王府 雨晴阁
朝华穿着玫瑰紫暗花缎子长袍,外罩一件玄狐皮坎肩,闭着眼倚在竹椅上假寐,祁云自坐在她身后,取了象牙梳子沾了玫瑰油为她细细地头发,不时的轻声说着话儿:
“主子,十四爷刚从西北回来就在乾清宫闹上了,听小六子说当时十四爷一见到先帝爷的灵位脸色就腊白,几乎斗站不住脚,哭得乱了章法……也是宜妃糊涂居然跪在了太后前面……皇上当时就上了太后的封号……”顿了顿她朝朝华看了看,见她面上始终淡淡的,便接着往下说:
“当时十爷问十四爷:是西北冷还是宫里冷。十四爷回道,都冷。后来皇上又召了各位爷进养心殿说话,说,‘朕已经做了一个月的皇帝了,再过二十天就改元雍正,恩科也在筹备中,大赦的文书诏谕也已经拟好,新钱明年就流通天下……’皇帝还念了首诗: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吴儿调凤曲,越女按鸾萧。道许山僧访,碁将野叟招。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说到这,祁云嘴角微微一撇,状似不屑,朝华虽闭着眼,却仿佛能看到似的笑了:
“丫头,怎么了?”
“回主子,底下的话,奴婢学着都觉得牙酸!咱们万岁爷说了:我的志向,从来没有打过帝位的主意,万万没有想到,皇考会将这万里江山托付给我,要我说,我是一天也不想当皇帝。早些年,朕当皇子时多痛快呀。富贵荣华不比今日少,而安逸舒适却比今日强上百倍。这一个多月来,每当朕想起从前的日子,总是要潸然涕下。看来,朕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地逍遥了。”说到这,祁云嘴角抽搐了几下,面上悻悻然。手上却不停,将梳好的发辫系好,又在辫梢坠上四颗珠子方算是大功告成。
“呵呵,你就为这个?”朝华吃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