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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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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晚。
龙门盗匪猖狂,气候异常。裴秋亭本不想在龙门多呆,原本他只需要歇息一盏茶时间便能直接赶往长安,万花谷就在长安的南面,骑马也不过半天时间。却因为路上看到大片的防风心中喜悦,以至于忙于采摘忘记了时间,等发现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夜间在龙门荒漠赶路十分危险,而且,听说有官兵在附近剿匪。于是裴秋亭决定在龙门客栈盘桓一晚。万花谷弟子经常行走在外,治病救人,有时遇上危急病人耽误一两日乃是常事,所以裴秋亭并不担心延误回谷的时间。
晚膳时分,忽听外面一阵喧闹,隐约听到有人喊“救命”。裴秋亭立时便放下碗筷,出门便看到几个天策将士打扮的壮年男子抬着着一个人急速走来,未等走近,便有浓重血腥味顺着夜风飘来。裴秋亭皱了皱眉,看来有人伤的不轻。裴秋亭走上前道“我是万花谷弟子,赶紧把伤员带进去,然后由我来吧。”那几个人初时还有些发愣,待听明白裴秋亭的话,又观他一身墨色衣衫,与描述中的万花谷弟子一般无二,便不再多言,将昏迷中的男子送进房里。
男子的伤口在前胸,应该是被利器所伤,伤口不算很深,也没有伤及要害,却血流不止。裴秋亭皱了皱眉,又观察了一下伤者的五官,心下了然:“伤口虽然不深,但是有毒,现在要想办法止血,不然迟早失血而亡。这种毒药我拿不准,不过看样子一般的伤药很难止血,我先给他包扎一下减缓流血的速度,你们来个人跟我去采一味药,安心,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裴秋亭一边交代,手里也没停歇,很快就将伤口包扎好,一手拿上药箱便匆匆出门。没走出几步,后面便传来一个声音:“先生,我跟您去采药,不知先生如何称呼。”裴秋亭回头,见那人不过十六岁出头,还是个少年。“我姓裴。”那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裴?莫非您便是裴元先生?”裴秋亭淡淡一笑:“那是我师兄,我离我师兄差得远了。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受伤?”“我们是天策府的人,奉命来剿灭流窜的匪徒,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不过那个匪首有点来头,不过还是被我们萧将军打败了。”少年说到这里面有得色,紧接着又愁眉苦脸:“但他也受了伤,哦,刚才昏迷那人便是我们将军,萧远山。”裴秋亭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话间两人到了一处植被茂盛的地方,裴秋亭借着月光拨开乱草,仔细查看。那少年不懂草药,从身上取了火折子,又找了些干草,在外围点起一堆火,裴秋亭笑着点点头道:“不错,这样清楚多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裴秋亭小心翼翼的挖出一棵草说道:“就是这个,这种草叫白及,止血的效果很好,你来认一下多采一些。”少年忙不迭的点头。
待两人回到客栈,又重新给那人敷了草药止血。裴秋亭身上的药物不多,只能暂时克制住毒性不要蔓延,若要根治,需回万花谷。一番商量之后,天策府人雇了辆马车让裴秋亭带萧远山回万花谷。
第二日清晨,裴秋亭带着萧远山先离开了龙门。出发之时,萧远山清醒了一下,待明白了当时状况之后,勉强对着裴秋亭笑了一下,道:“有劳裴先生。”这之后便又陷入了昏迷。裴秋亭路上怕颠簸加重病情,不敢走的太快,还好赶在入夜时分回到了万花谷。
万花谷一年四季如春,谷里长满了奇花异草,谷中弟子尤其精通医术,往往能令人起死回生,医术超凡入圣的孙思邈先生更是隐居在此。万花谷便成了许多江湖人求医问药之地。
万花谷顾名思义是个峡谷,人若想进去,必须乘坐凌云梯下去,谷口有弟子值班,今日轮到李东流。裴秋亭刚停下马车,便有一人迎了上来:“裴师弟,这次怎么回来如此之晚?今日大师兄还来谷口等你。”这人口里的大师兄便是裴元,裴元乃是医圣孙思邈首徒,医术高超,江湖人称“活人不医。”有人仰慕他妙手回春,也有人对其“见死不救”恨之入骨。
“我跟大师兄说昨日便能回来,你也知道,大师兄外冷内热,谷里的弟子他每一个都不放心。”裴秋亭回到。李东流微微点头,又指着裴秋亭身后的马车疑道:“这里面的是什么?”“说到这个,还要麻烦师兄你帮我一把,车里有人受了伤,还中了毒。”裴秋亭微微皱眉。
裴元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萧远山沉默不语,只是把目光定格在裴秋亭的身上。裴秋亭急忙开口讲述事实经过,在看到裴元紧蹙的眉渐渐展开,才松了一口气,想必他不在为自己的晚归而生气了。
“这人像是中了五毒教的毒。”裴元观察了一下萧远山的伤情之后说道。“五毒?五毒教远离中原,近些年更是极少涉足,怎会突然……?”裴秋亭奇道。“五毒教众向来行事诡秘,性格乖张,做事不受伦理道德制约,怕只怕他们来者不善。”裴元眉头紧锁,“罢了,现下太晚,把这颗药给他吃了,可暂时抑制药性,明天我再仔细查看。”裴秋亭接过给萧远山服下,给他盖好被子,便同裴元一起出了门。分别时裴元道:“你这次出谷,可有你兄长的消息?”裴秋亭缓缓摇头,见裴元面露不忍,便笑着说道:“师兄不必担心,秋亭在这里过的很好,谷里的师兄师姐都很照顾我,哥哥那边,一切随缘吧。”“如此,你便早些休息去吧。”裴元转身朝落星湖行去。
裴秋亭是被裴元捡回万花谷的。那是在裴秋亭十岁的秋天,因为闹饥荒父母带着他和他哥哥逃往长安,却在天都镇附近遇到一股流民作乱,不幸双双身亡,裴秋亭和哥哥因为父母的拼命保护得以活命,却不幸走失了。裴元捡到他的时候是在天都镇附近的一个亭子。因为受了惊吓,裴秋亭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裴元便让他随了自己的姓,唤作秋亭。之后便拜入万花谷成为医圣门下弟子,也便是裴元的师弟。因为裴秋亭年纪小,所以两人之间说是师兄弟,倒是更像师徒。等裴秋亭成人之后,裴元便让他出谷寻找自己的哥哥,只是天下这么大,裴秋亭连哥哥的容貌名字都不曾记得,寻人难之又难。所幸,在万花谷的日子自在惬意,裴秋亭倒也不执著寻到哥哥。
萧远山睁开眼睛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人,不得不说还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在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之后,萧远山开口:“请问阁下是?”裴秋亭微微笑了:“萧将军,我们见过的,我是裴秋亭,你中了毒,所以我带你来万花谷医治。”萧远山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昏迷之前还跟他说过话,他记得他姓裴。“麻烦裴先生了,不知我现在的情况如何了?”萧远山尝试从床上坐了起来:“除了全身乏力以及胸前的伤口很痛之外,我没有其他感觉。”裴秋亭默默的转头望了一眼窗外,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向萧远山:“实际上,你中的毒叫浮生。”“浮生……中了之后会在一年之内迅速变老,据说,无药可解。”萧远山缓缓的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甘或是害怕。裴秋亭心下暗暗佩服,不愧是天策府的人,坚毅果敢。“不过,你不用过于担心,师兄一大早便去采药了,有他在,你会没事的。”裴秋亭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萧远山的肩膀。“你师兄是?”萧远山转头看着裴秋亭。“裴元。”“活人不医的裴元……?”裴秋亭将手指放到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虽然师兄从没有直说,但是敢当着他面说出这几个字的人,都或多或少收到了伤害,身体或者心理的,特别……你还是天策府的人。”萧远山挑了挑眉:“你师兄讨厌天策?”裴秋亭摇头:“我不知道。”“那你呢?”“啊?”“我是说,你讨厌天策的人吗?”裴秋亭一只手扶着下巴,做出思索的样子。终于在萧远山的逼视中开口:“我若是讨厌,又怎会救你?更不会千里迢迢带回万花谷。”“明白了。”萧远山点点头又躺回床上。裴秋亭决定不去追究他明白了什么,直觉告诉他不会是好事情。“我去帮你找点东西吃。”裴秋亭说完在萧远山首肯的目光下出了门,然后边走边想,为什么这个人一点都不客气。
端了粥过来的裴秋亭站在病人的床前犹豫了一下:“你应该可以吃饭吧。”萧远山坐起身接过面前的碗:“勉强可以。”裴秋亭松了口气,不然喂饭的话实在有点尴尬。
萧远山吃完饭之后正好裴元回来。裴秋亭忙不迭的过去接下药篓:“师兄辛苦了。”裴元瞟了萧远山一眼对裴秋亭说:“以后少拣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裴秋亭抢在萧远山发怒前赶紧说道:“师兄他的毒可以解吗?”裴元眉毛一挑:“又有何难?等下我给你写个方子,一日三次,喝上一个月,即可痊愈。”说道这里裴元微微一笑,接着道,“若是……有一日不喝,就可以通知你们天策府来收尸了。”裴秋亭熟知裴元的性子,见他露出笑容便向萧远山使眼色。萧远山虽然有些不太明了,也知此时的裴元最好不要得罪,抱拳致谢:“有劳。”裴元点点头,示意裴秋亭跟他出来。
他两人走出卧室,裴元找来笔墨,把方子写给裴秋亭。“其他药都好说,只是有一味药确实必须每天清晨采集,晚了,便失去作用了。”裴秋亭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方道:“据我说知,这味药万花谷只有天工坊才有,师兄,你没有受伤吧!”裴元不以为意:“区区机甲人能奈我何?只是我不能每日都去采集,我怕你……”裴秋亭忙道:“师兄不必担心,秋亭会保护好自己的。”裴元点头:“师傅找我有事,我先走了,今天的药都在药篓里面,你给他煎了便是。”“多谢师兄。”
裴秋亭端着煎好的药进屋,看到萧远山半扭着看向窗外。此时已近午时,多数万花弟子都不在外面,整个山谷静谧又祥和。意识到裴秋亭的到来,萧远山转过头淡淡一笑:“万花谷确实和传言中一样美。”裴秋亭将药碗放到桌子上,站到窗子旁边,背对着萧远山:“我听说天策府的建筑很恢弘,每天都有无数兵士整装出发,只要到了那里便会觉得热血沸腾。我曾经不止一次在心里想过那是怎样的画面。”转过身又说,“一定也很美。”萧远山不置可否:“有机会你可以亲自去验证一下。”裴秋亭重新端起药碗走过去递给他:“这个可以解你身上的毒。”萧远山道了声谢,头一扬,尽数灌入口中。只是放下碗之后萧远山的表情远没有之前潇洒,眉头紧蹙,半天才说:“我没想到这个药居然这么苦……”裴秋亭忍不住嘴角上扬,药是他熬的,他自然知道里面都放了什么药材,裴元开的方子里面放了很大剂量的黄连。“你笑什么?”萧远山瞪着裴秋亭。“萧将军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今日天气很好,所以心情也很好,如此而已。”“真的?”“千真万确。”萧远山决定相信裴秋亭的话,因为不管怎么看,他的笑容很温和很好看,不像是嘲笑他怕苦的样子。在接过裴秋亭递过来的水之后,萧远山更加坚信自己之前的判断。
午饭之后,裴秋亭自去师傅那里帮忙,留下萧远山一人在房间。之前睡得太多的原因导致他现在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随手抽了几本书来看:《黄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千金方》……萧远山默默的放了回去,万花弟子的精神生活真健康。一个人实在无聊,但是他现在的身体确实不适合外出,萧远山只能盼着时间早点过去,等裴秋亭来看他。赫赫有名的武将,混到这个份上,还真是……丢人。萧远山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在天策府里带着一群兄弟练兵的场景,那才是堂堂七尺男儿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发呆。
日落时分,裴秋亭端着晚饭进来,萧远山不禁眼前一亮:“你终于来了。”裴秋亭稍感意外:“怎么,这么饿?”萧远山顿了一下道:“嗯,好饿。”裴秋亭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了,你昏迷了那么久我只给你喝粥,不过你现在得身体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要忍一忍。”萧远山点点头,接过馒头,就着清粥小菜吃起来。“你对人总是这样么……我是说这么……好?”萧远山有些犹豫的开口。裴秋亭笑道:“医者父母心,我不忍心看到任何人倒在我面前。”听了这话,萧远山却觉得有些气闷:“就是说,不管是谁你都会救了?”裴秋亭皱着眉,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最后犹豫道:“如果对方是十恶不赦之人……”最后的字却没有说出口,萧远山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好人。”裴秋亭看着他认真说道:“难道你是一个坏人吗?”“如果我说是你会把我扔出去吗?”萧远山也认真的回应他。“不会。”裴秋亭干脆的答道。“为什么?”“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好人。”裴秋亭微笑着回答。萧远山看着他的笑容有点走神,然后拼命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面。裴秋亭见状若有所思,最后决定下次煮饭再多做一点。
第二日清晨,裴秋亭早早便去天工坊采药。
天工坊是司徒一一来到万花谷后,在谷中西南山谷溪涧之间以巧手建成一座作坊,在此研习机关之术,后司徒因与工圣僧一行比试中多次落于下风,多年来悲苦的经历让他心胸狭隘,渐与谷中众人疏远。天工坊机关林立,到处都是机甲人,不少万花弟子都被伤过,近年来已很少有人前来。
幸好裴秋亭需要的药草就在天工坊门口,注意躲避一下可以不碰到那些机甲人。裴秋亭主修医术,万花的花间心法学的不够纯熟,要真是跟木人打起来,绝对得不了好。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所以裴秋亭一直小心谨慎,从它们身边慢慢绕过去,在外围游走,不进入甲人的攻击范围。只是越靠里的草生长的越是旺盛,裴秋亭咬咬牙,一步一步小心蹭过去,伸长手臂终于才采到手。还没来得及开心,忽听“咔哒”一声,裴秋亭不知是踩中了哪里的机关,便见十尺外的几个木人迅速冲他过来,裴秋亭脸色一变,背着药篓便往外跑,焦急中只觉手臂一麻,一阵痛感袭来,也顾不上查看,硬着头皮跑出天工坊,待到安全之地,顿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臂更是钻心的疼。裴秋亭忍住疼查看伤势,手臂上只有擦破的伤痕,也没有流血,看来是伤到了骨头。那些木甲人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机关,想必是投掷之类。简单的固定了一下胳膊,裴秋亭慢慢往三星望月走去。
萧远山早晨醒来便坐在床边等裴秋亭给他送药和早饭,本以为他会早早便到,却没想到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影,正当萧远山怀疑自己被遗忘的时候,从窗口看到有人过来,那人却不是裴秋亭,而是一个万花女弟子。
那女子穿着红色万花套装,看样子是高级弟子套装,貌似,比裴秋亭身上的要好些。萧远山毫不遮掩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与裴秋亭不同的是,这个女子虽美,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甚至还带着敌意。见萧远山盯着她看也不以为意,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子上,从里面取出一碗药递到他面前:“喝。”萧远山接过药看也不看放到一边,沉声问道:“裴秋亭去哪里了。”那女子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不关你的事。”萧远山脸色越发难看,站起身便向门口走去:“我去找他。”萧远山刚踏出门槛,便觉背后一冷,想要转身避过,奈何身体有伤,他又未有心理准备,背后重穴被人制住,整个人僵在那里。
萧远山忘记了万花谷弟子不止擅长医术,更有花间游这门内功心法,点穴截脉,可控人生死于一线。而他眼前这名女子又是万花谷最擅长花间游心法的弟子之一,默昕
“裴师弟晚上便会来看你,你喝了药就休息吧,若是闷得慌,便去花海,那里环境清幽,对你的伤有好处。”默昕说完之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脸上的冰冷之色也少了许多,将萧远山的穴道解开径直走了。
萧远山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然后进屋喝药,只是那药的苦味,真的不是很容易适应。“裴秋亭,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出了什么事。”萧远山在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