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旧》清风入我怀

10、第十章

　　脑海里都是白日里无意间瞧见的谢扶舟眼光，那样平平无奇的一双眉眼却在那样的一个时刻教他记忆深刻，像是烙刻在生命里的印记一样，在当时忽然变得光芒万丈，教人挪都挪不开眼。
　　谢扶舟，谢扶舟，躺在床上一直回味着这个名字，想起当初自己再碧波潭边见到的婴孩，那么小，彼此相处的时间也不多，能记住的，也不过是那个叫扶舟的师弟有着比旁人更呆更善良耿直的性格罢了。
　　敛书披衣起身，正想去下头园子里坐坐，却看见从谢扶舟屋子里忽然蹿出一道青光。
　　是他……
　　内心里笃定了这道青光就是那青衣的少年，敛书便顾不得是否夜间风凉，这就追随着青光消失的方向追去，偷偷出了书院。
　　踏着山间小路，敛书借着夜里星光快速追赶着，山道不好走，他总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停下了，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碧波潭。
　　对这个地方说不上有多喜欢，敛书只觉得这样一方水潭落在紫阳山中，就跟书院一样有它的不寻常处。
　　靠近水潭边缘，敛书扶着一旁的大石头慢慢蹲下身，不由就想起了之前落水的情景，水的微凉，水里的那只手，那个人……
　　想要再次跳下去的身体忽然被人抱住，敛书猝不及防之间就将从后头冒出来的那人压在了地上。
　　那人吃痛叫了一声，正是谢扶舟的声音。
　　“扶舟……师弟？”敛书迟疑地叫了一声。
　　“两人陷入沉默，却依旧挨得近，呼吸扑在对方脸上，热热的，还有不太自然的喘息声，起伏的身体贴在一块儿。
　　“敛……敛书……师兄……”谢扶舟两条手臂还环在敛书腰间，保持着刚才抱人的姿势。
　　树影里光线暗淡，却是谢扶舟那一双眸光熠熠，晶亮着吸引着敛书所有的注意，就这么一直看着，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甚至带着一点逃避的……羞涩……
　　扶在谢扶舟肩头的手慢慢扣紧，身下那人躲闪的眼光教敛书产生到一种陌生的感受，似乎是……拥抱，用最生涩的动作来表达此时此刻的想法，将被压在自己身下的这个人抱在怀里，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即使只有这一刻，哪怕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这一切不过梦境。
　　“别说话。”敛书的声音仍旧冷冷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
　　谢扶舟绷直了身子，明明想要避开敛书几近审视的眼光，视线却一次次地被拽了回来，这种不同于旁观的感受，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的，能跟这个人靠得这样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敛书朝还躺在草丛里的谢扶舟伸出手。
　　背光的身影教谢扶舟几乎看不出对方的脸，他愣了愣，伸手拉住敛书的手，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不同于敛书手心的干燥，他的手心里粘满了细密的汗珠，甚至可以说是冷汗。
　　“我……”谢扶舟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回道，“我看见敛书师兄你从房里出来，又不敢叫你，就只好跟出来……”
　　“不敢？”敛书强调了这两个字。
　　“不……不敢……”在敛书面前总显得胆怯的谢扶舟一面说一面往后缩了缩。
　　深邃的眼里露出些微的失望，敛书嘴角扬起的轻微的弧度，却别有苦涩。
　　“我的意思是……”谢扶舟想要解释，然而看着敛书陷在阴影中的侧影便再说不出一个字。
　　敛书不追问，提了袍子走出那篇树影。
　　今夜的星光还是不错的，银河璀璨，倒映在碧波潭的水面上，彼此辉映，倒像是合为了一体似的。
　　“这么晚还不睡？”敛书坐在水潭边，看着水中的星光倒影，随手捡了颗石子丢进水潭里。
　　如镜的水面被打破，波纹一圈圈的荡漾开来，像是敛书蹙眉时眉心的褶皱。
　　“夜里有些热，睡不着。”谢扶舟还站在敛书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你站着不累吗？”敛书望向水潭远处，那里像是星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
　　谢扶舟犹豫了一会儿才蹭着步子到敛书身边，动作僵硬地坐下。
　　彼此间的沉默总是占据了独处的大多数时间，即使身边坐了一个人，敛书也像是没有发现一样，独自想着一些事。
　　“那个……敛书师兄……”谢扶舟轻轻叫了一声，视线落在那人脸上又瞬间移开，没有听见敛书的回应，他便又看过去，再叫一声，“敛书师兄？”
　　“什么事？”目光总是投向很远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足够翻山越岭去到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踏足的地方。
　　“夜深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谢扶舟小心地劝说道。
　　“再坐一会儿。”敛书没动，“你要是累的话，就先回去吧。”
　　“不。”太快的回答只会让谢扶舟在之后更加中气不足，“我不困，就是再这么坐下去，书院的看门先生就要起来了，要是被发现咱们半夜跑出书院，就要受罚了。”
　　“怎么罚？”敛书并不在意那些通过对身体的处置达到的惩罚，对他而言，这世间，大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惩罚的东西了。
　　谢扶舟默然。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敛书道。
　　谢扶舟从地上爬起来，这就走开。
　　余光里的背影渐行渐远，敛书并未因此而有任何动作，还那样坐着，像是一座雕塑，被定在这碧波潭边的桩子一样。
　　不知这样做了多久，敛书忽然开口：“不用躲着了，出来吧。”
　　一旁的大树后头战战兢兢地走出一道身影，不是谢扶舟是谁。
　　“过来坐吧。”冰冷的语调，却只有敛书自己知道这样的四个字已经有对谢扶舟太多的宽容。
　　谢扶舟再一次坐到敛书身边，正襟危坐，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用这样。”敛书仰躺在身后的草丛里。
　　谢扶舟回身看着此时已经合上双眼的敛书，半撑着身子坐在那人身旁，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观察着他，而已经躺下的那人好似就这样睡着了一样。
　　然后谢扶舟也躺了下来，手背不经意间打了一下敛书的手背，他立刻将手缩回来，惊慌地看了眼敛书，发现那人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躺着。
　　夜里已经有虫鸣阵阵，就在身边一样。
　　敛书能够感受到身边躺着的那个人，谢扶舟的忐忑、局促，所有的气息都毫无遮掩地传递了过来，这样的谢扶舟总教他觉得跟以往不一样，但莫名又有些教他觉得高兴，那种内心深处像是死了好多年却忽然又有某些情绪萌动的感觉，他已经可以理解，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这样躺了一些时候，敛书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一旁草丛里似乎有点点荧光，一闪一闪的。
　　微弱的光点渐渐聚集，逐渐形成一条光带，从草丛里飞了出来，浮在空中。
　　书院里有好些年纪小的学生一到夏天就喜欢捉些萤火虫来玩，当成小灯笼挂在书院里，光线虽然微弱，但这样的光线多了，看起来也别有味道。
　　敛书看着那群萤火虫飞来自己身边，绕着他跟谢扶舟，忽上忽下地飞，他便伸手一抓。
　　虫群因此立刻飞散，光带就此消失，草丛里又只剩下敛书跟谢扶舟两人。
　　谢扶舟看着敛书握住的那只手，两人沉默了一阵，他才看见敛书将那只半握的拳头抬起，伸在二人之间，手心朝上，慢慢舒张开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