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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豪赌 ...

  •   雨下了一夜,眨眼间,冷风就呼啸在这座古城里,叶笙裹了裹身上的藏蓝色风衣,闷头跑上棋院三楼。
      前天还略显凉爽舒适的天气,只不过一场秋雨,便再无踪迹,寒冷来的这样突然,叶笙喝了口热茶,才稍稍好些。
      他来的早了,这会儿偌大的槐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
      同年轻一代的棋手相比,他们这些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得上棋坛老人的前辈们,总是喜欢在比赛时穿的严肃些,比如他是一年四季的黑西装,而季寒秋则是从来不变的白衬衫。
      他好像不怕冷,叶笙分神想着,半响又觉得他似乎也不怕热。
      他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叶笙苦笑着站起身,端起空了的白瓷茶杯,推门出了对局室。
      比赛是九点钟开始,这会儿才七点半,就连工作人员都没来,叶笙茶杯里蓄满热水,闲闲坐在走廊的沙发里,想着今天的这局比赛。
      弈王的挑战者决定赛是一番定胜负,赢了,就能去冲击那金灿灿的头衔,输了,便再次一无所有。
      十年间,他打进弈王头衔战两次,挑战者决定赛三次,都没能获得头衔。
      空荡荡的走廊里,冷寂沉默,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叶笙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去,季寒秋正好从楼梯口转身走进三楼,他穿着黑色的短风衣,黑色的休闲裤,右肩上轻轻搭着咖啡色的斜挎包。
      他眉目俊秀,头发贴服,那样子,好像时尚杂志里的顶级男模,让人很难想象他会是个职业棋手。
      “季棋圣,来的真早。”叶笙笑笑,同他打招呼。
      别人他是不知,但他自己是敢同季寒秋说话的,每次他和他打招呼,季寒秋也都应他,看上去两人关系不错。
      “你也早,”季寒秋停下脚步,有些随意坐到叶笙边上,“上次在头衔战和你相遇,似乎是三年前。”
      和同辈棋手们相处,季寒秋还是会多话一些,不怎么像传说中冰冷无情的大棋圣。
      “难得棋圣还记得,那次你零封我,今次我要努力雪耻。”叶笙又笑,难为比赛众多的季寒秋还记得两人上次的弈王战,决赛三番棋,前两局皆是季寒秋胜,给了叶笙一个大大的零封,他至今记忆犹新。
      季寒秋没有接话,他眼神有些飘忽地看向走廊墙壁上挂着的照片,恰好是他们这一届棋手们刚刚入段那一年集体照片,那时候他十五岁,站在十三岁的季寒秋身边,略高一些,照片上的季寒秋和现在,除了身高抽高许多,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那一年定段赛,十三轮本赛过后,叶笙以积分第二的优势,获得定段资格,十三局棋里,他唯一输了一局,就是输给季寒秋。
      叶笙垂下眼,握紧了温热的茶杯,杯子里的碧螺春香气四溢而出,同淡淡的槐花香融为一体,意蕴悠长。
      似乎是在回忆,季寒秋带着不肯定的语气问他:“叶八段,那年,你十五吧?”
      “是啊,”叶笙虽然很奇怪他问到这个话题,却还是接下话头,“我比你大两岁。”
      季寒秋扭头看他,颜色偏浅的瞳孔直直看着叶笙:“那你今年,也二十五了。”
      “对啊。”叶笙回答,二十五了,还是一事无成。
      季寒秋又好像想起什么,目光从叶笙脸上滑到他穿着整齐的黑西装上,然后说:“这个年纪,是不是该有……”他想要说下去,却不料走廊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迅速地掐断了话头。
      叶笙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季寒秋的样子很明显,他想说的话,不想要别人听到,叶笙本来因着比赛而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思绪倒是不停猜测着他想要说什么,二十五,该有什么?
      稍有些大的嗓门在走廊那头响:“师兄,叶八段,你们都到啦。”
      叶笙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胖胖的身影冲到他们两个眼前,圆圆的脸上还有少许薄汗,穆白晨就穿了件衬衫,看得叶笙直感叹,年轻孩子就是火力旺盛。
      “穆五段,你也早。”叶笙礼貌和他打招呼,季寒秋也就随意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穆白晨也不介意,他缠着季寒秋问:“师兄,你说今天谁会赢?”
      叶笙也难掩好奇扭头去看季寒秋,却看到他皱起了眉头,薄唇一抿,张口却训斥起来:“小孩子不懂事,哪有这样问的?在我看来,没有一定会赢的比赛。”
      他也不过比穆白晨大五六岁,教训起他来,就像长辈对小孩子,严肃,认真,带着师兄那种训诫的语气,倒很像那么回事。
      穆白晨正待争辩几句,不料工作人员这会儿陆续到达,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季寒秋冲叶笙点点头,转身闪进旁边的研讨室。
      叶笙到无所谓,继续坐在沙发里,穆白晨趁机坐在刚才季寒秋的位置,时不时冲叶笙挤眉弄眼,却说自己“很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比赛的时刻到来,叶笙和穆白晨一前一后走进对局室,里面的记录员和裁判都已经就位,摄像机也都开启,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弈王的挑战者决定赛采用猜先,两个半小时60秒五次,黑贴还3又3/4子。叶笙今天意外手气很好,穆白晨猜错,执白。
      九点一到,叶笙率先在右上星落子,按下读秒器。
      他其实比较喜欢执黑,只不过从来不说而已,每个棋手都有各种各样的习惯和喜好,季寒秋除外。
      穆白晨微胖的手捻起白子,却意外不显笨拙,他表情肃穆,和刚才滑稽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才是一个职业棋手该有的样子。
      他的手,划过一个圆满的弧度,冲棋盘中央飞落而去。白2,天元。
      穆白晨落下这一手,立马抬头冲叶笙看去,却见他依旧淡定自如,八风不动的架势十足,可见经验老道。
      叶笙下了这么多年棋,年纪小的时候也这样浑下过,就算比赛场上,也不是没见过,但他也知道,穆白晨今次是想和他混战一场,他自己最薄弱的就是开局布局的那份锐利拼杀,穆白晨偏巧想要拿捏他的软肋,把胜利从开局就定下。
      可是我会让你如愿吗?叶笙平淡如水的眼眸掠起一丝波澜,然后又平静下去。
      他们都等这局很久,开局落子速度极快,不过转瞬之间,二十手便落了出去。

      ——————————————————————————————————————-——

      转至白22手,穆白晨贴黑1一间高挂,想要从右上开始角逐。
      叶笙黑23贴白22扳,四平八稳度了过去。谁想穆白晨咬紧牙关,白24再次一间高挂,想要做双飞燕,叶笙微微皱起眉头,觉得他有些太过,对局刚刚展开,穆白晨的进攻手段过于厉害了。
      双飞燕的变型十分之多,但穆白晨却偏巧选了最为严厉的这一型,目的就是让叶笙从头到尾都不得一丝好处,但叶笙岂是这样就会退缩的?他可是以坚忍不拔出了名的。
      果不其然,黑25,尖。你若要挖我实地,那我也只能断你匕首了。
      穆白晨求胜心十分之强,白26挤进黑棋之间,然叶笙也确实想要取得一次头衔,因此狠心点三三位,还是叫他站住了右上角位。
      穆白晨圆润的脸上,冒出些许薄汗,叶笙也轻轻松开右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杀戮才刚刚开始,他们,都不能退缩。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叶笙这次意外用时不多,倒是穆白晨,中途出去两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为难叶笙难得一见的快棋狠手。
      十一点多的时候,叶笙一个夹断遏制住了穆白晨的又一次进攻,他有些坐不住,再度离开了对局室,叶笙倒是屁股很稳,他一直坐在那里,半垂着眼看棋枰。
      十年来,数不清的比赛,这是他第一次下的这样狠辣而痛快。
      十年来,数不清的岁月,这是他第一次把对手逼迫得序盘便长考三次。
      十年来,他终于不甘心这样平庸下去,逼迫自己豪赌。他曾经坚持自己的棋风十年,他为人平稳、朴实、宽厚,下出来的棋,无论输赢,总是极为舒服,他的对手,也从来都不会感到棘手或不爽快,然而今天,他终于拼出了性格里那种坚忍不拔的锐气,想要给自己赌一个未来。
      他二十五了,季寒秋说的没错,固执己见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趁年轻,拼出一个未来。
      叶笙十分冷静地坐在那里,他知道,刚才他所下的每一手棋都会在网络上转播给棋友,他知道,季寒秋正在隔壁的研讨室观看,或许还有其他同他比赛过的棋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叶笙想不出来,心思又重新回到棋枰上。
      终于,十分钟后,穆白晨回来了。
      他身上带了些凉气,就连坐下后立马甩出的第一手,也泛着冰冷的霜。
      白102手,虎。他这一手倒是完全出乎叶笙意料,以刚才形式,和穆白晨以往所有棋谱来看,进攻被制,他一般都是退后再攻,倒是头一次见他完全不退缩,一波连着一波刺探着叶笙的底线。
      叶笙抿抿唇,手下却反应迅速,黑103,碰。
      他能改变棋路,穆白晨也能,只不过,要看谁人能力更高罢了。两个人一盘棋,两个人都在豪赌。
      可是赌局,却只有一个人能赢,叶笙面上保持着绝对的平静,内心却似火烧,他想要一个头衔,想了好多年,想了一辈子。
      自从韩越之时代开始,棋院就整合了国内比赛的现行方式,增加了许多比赛和头衔,由于赞助商多了,奖金也相应上涨许多,几十年过去,国内围棋头衔已经增加至七个,就连排行靠后的弈王,冠军奖金也有三十万。
      其实奖金还是次要的,想要赢得头衔的那种冲动和信仰,才是棋手们年复一年冲击比赛的动力,叶笙自然不例外。
      人之一生,总有些事物,需要舍弃其他去追寻,就像棋之于叶笙,他这个人死心眼,一旦认定了,就不会再改,他刚入段那会儿,成绩并不好,而季寒秋又太过耀眼,之后兢兢业业几年,就连他父母,都劝他放弃,趁早退下来教棋,他都咬紧牙不肯,一年又一年,反反复复去拼着头衔,奔波往来各种比赛,从来都不烦。
      这样一个人,合该为棋而生,这是季棋圣赞过他的话。
      季寒秋不是一个冷情的人,相反,他倒是面冷心热,虽然看起来严肃不好亲近,到底有几个好友,但他却极少有赞过别人的话,叶笙已经被他夸过好多次,自己都很意外。
      一时间思绪飘得有些远,待回过神来,发现穆白晨还是自顾在那里长考,他今天状态十分奇怪,还未到中午封盘,已经长考四次了。
      叶笙看向棋枰,神色十分平淡,穆白晨,是在适应自己。
      他不像自己,是前一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改变,小胖子今天是被自己逼急了,临时变招,因此无论是叶笙的棋路,还是他自己的,都有些难以顺利上手,因此只能长时间反复推敲。
      长考并不丢人,叶笙自己经常这样,就连季寒秋,也难免有拿捏不定的时候,因此叶笙也极为耐心,仍旧稳稳坐在那里,等他下一手应变。
      穆白晨微胖的白手,突然动了,白104,粘。
      叶笙眼前一亮,穆白晨这手粘,极妙,看似保守的退缩守地,实则却也令叶笙刚刚的黑103犹如孤军之兵,只怕稍有不慎,就被杀个片甲不留。
      但厮杀,却又才刚刚开始!叶笙反应极快,黑105,十分锐利的一手断,一个不够再添一个,彻彻底底想要孤军而行,这两枚黑子一上一下,虎视眈眈盯着刚刚连成一片的白棋四子。
      穆白晨想要去捏子的手顿了顿,赛前千想万想,却从未想过叶笙会突然从序盘就开始进攻,他自己调节好的步调,被彻底打乱了,而叶笙却面上却看不出一丁点不适应,穆白晨抬头去看他,见他端着茶杯的手,虽然苍白纤细,却稳稳当当,丝毫不颤抖。
      这得要多高的定力?穆白晨自知不如,他所对局过的所有棋手里,也只有他师兄一人,能这样临危不乱,八风不动。
      想到这里,穆白晨却又笑了,这样不更好?不枉费自己崇拜他这些年,一门心思研究他下过的那些棋谱,不知不觉间棋风也被他同化。
      叶笙左手捻起茶碗盖,轻轻盖到白瓷茶碗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碰撞声。
      穆白晨像是被什么惊醒,猛地捻起棋子,手腕在棋枰上犹豫片刻,却终于像是下定决心,退回防守。这子落下,他又变回那个原来的穆五段。
      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变化呢?穆白晨想,我还是做回我自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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