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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夏娃(下) ...

  •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
      穆景远站在池塘边的石墩上,手舞足蹈地吟颂着。待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醉眼迷朦地回首看了下,随即将手中的酒壶丢进水池中,继续高声喊道:“可是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
      尘芳捡起地上散落的画纸,一张张都是筱琴的脸,一张张却都没有完成。
      “我适才自问,如若现在就死去,那么心中最大的遗憾会是什么?”穆景远跳下石墩,踉跄地走过来,满脸通红道:“想了许久,竟然不是今生与她失之交臂的遗憾,而是后悔!”
      “后悔?”尘芳问道:“你是说,后悔自己爱上了她,后悔了这些年的追寻吗?原来就算是你,也不过如此。”
      “爱上一个人并没有错,用一生来追寻她也没有遗憾。我所后悔的,只是自己的过份偏执与冷漠。”穆景远摇头叹道:“每轮回一世,我的每一日都只是在奔走忙碌中渡过,从不曾好好享受过生命的欢愉和美好,从不曾认真地欣赏过历史的文明和人类的奇迹,更不曾有过可以吐露心声的朋友和知己。我甚至——”说道此,他的眼中闪过丝哀伤。“我甚至漠然的对待深爱着自己的女子,让她抱憾终生,抑郁而终。”
      “莎士比亚也曾说过: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尘芳叹道:“如若再来一次,也许你、我都不会选择这条路吧!”
      “你是我在这漫长的岁月中,第一个交到的朋友。”穆景远道:“我们可说是同病相连,但你又却比我幸运很多。因为有了我的前车之鉴,你难道还要固守着自己那封闭着,却已千疮百孔的心吗?”
      “穆景远——”尘芳心中痛楚,红着眼道:“我也好恨,恨命运为何让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投生到这个时代。为何我会是他的后人,为何让我爱上了他!可是我不能那般自私啊,我的哥哥,我的父亲,我的祖父——在那一世我所爱着的亲人们,他们的生命都传承寄系于在他的身上啊!”
      “如若没有前世的记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只会是董鄂尘芳,一个美丽的贵族妇人,却不是爱新觉罗梅,一个鲜活灵动,让大清的皇子也可以一见倾心,生死相许的玲珑女子。”穆景远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怜惜道:“梅儿,别忘了,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是救世主!”
      尘芳抬起脸,贝齿紧咬着下唇,怔怔无语。
      “知道兰儿为何会得救吗?”穆景远道:“你以为用这个时代落后的医学技术,真得可以救得了一个已奄奄一息的天花患者吗?”
      “你不是说,是用了一种从波斯人那里买来的土药吗?”尘芳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那是说给九阿哥和其他人听的。我若不打个马虎,他们问我要那药方,我又该怎么办?”穆景远露出一丝笑意,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告诉他们,我是用了百年后才发现研制成功的病毒抗体,救了你的女儿不成?”
      尘芳一惊,讶意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那东西?”
      “为什么不能呢?”穆景远长舒了口气,道:“别忘了,我可是在各个时代都生活过的人。我曾做过皇帝的奴役,也曾是个学者,做过厨师,做过画家,也做过药剂师,科学家。”
      “从未听你说起过这些经历,没想到你的际遇竟是如此精彩。”尘芳赞叹道:“那你岂不是样样精通了!”
      “那到谈不上,只是都有些涉猎而已。”穆景远遗憾道:“所学虽多,却从不曾向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施予过援手。我一直都置身世外,觉得自己是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人,总是沉迷在自己的记忆和过往里不能自拔。”
      “可是这一次,你却救了兰儿。”尘芳感激道:“你也救了我的命!”
      “是的,我不知道历史上你的女儿究竟可以活到几岁,但当我偶然间听闻这个消息后,便急忙从天津赶了过来。你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在那里焦心痛苦,却无动于衷。”穆景远道:“事后,我却在想,如若没有我的出现,兰儿必死无疑。那么历史上的她,又怎能活到后来的岁数。究竟是历史改变了命运,还是命运推动了历史?究竟哪里是过去,哪里才是未来?”
      “过去——未来——”尘芳也不禁迷茫道:“那么梅儿究竟是尘芳的过去,还是未来呢?”
      “想不通,道不明。”穆景远仰望星空,道:“宇宙太过奇妙,深奥了!你、我则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为什么要背负了那么多沉重的负担渡过每一日呢?为什么不能似其他人一般,随心所欲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真得可以无所顾忌吗?”尘芳低头自问道:“真得可以吗?”
      “历史是明确的,命运却是诡异的。”穆景远冷笑道:“我被它捉弄至此,才番然悔悟。人可以支配自己的命运,但若我受制于人,那错不在命运,而在我自己。”
      尘芳一顿,又道:“若是如此,那将来——”
      “没有将来了!”穆景远扬声道:“将来留给上帝去思考吧!把握住今生今世才是最现实的。看到我的遭遇,你难道还能沉默、平静吗?将来是未知的,你确定再一次投生到这个时代后,还能像今生一般,得到九阿哥如此情真意切的爱吗?你可知自己有多奢侈?你现在浪费的不是生命,而是穷尽生生世世才可能得到的一次幸福啊!”

      “穆先生,您画得真好!”筱琴爱不释手地捧着手中的版画,赞叹道:“您把我画得太美了!”
      “福晋原本就是丽质天生,您的美丽不是我可以用笔墨可以描绘的。”穆景远望着她的侧脸,不无遗憾道:“可惜只完成了这一幅。”
      “一幅足矣了。”筱琴羞红了脸,笑道:“我带回府中,拿给十三爷去看,他定也会很喜欢。”
      “这是自然了。”穆景远苦笑着,又道:“明日我便要走了。不知今日一别,将来何时能与福晋再见?”
      “穆先生要走吗?”筱琴不禁失望道:“我本还想请先生去府中小住几日。您要知道,十三爷对洋务极是有兴趣,很想听听先生的见解和经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穆景远自言自语道:“这一次,我定会好好的游历一番,不再匆忙倦怠。”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先生。”筱琴见尘芳走过来,便道:“时候不早了,我该与九嫂子去道别了。”
      “等等——”穆景远忽然喊道,见筱琴疑惑的眼神,缓了缓脸色,摊开右手道:“这是我送福晋的礼物,希望您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
      看着他手中的圆形琳琅象牙饰物,筱琴略有些迟疑,但当望见那双蔚蓝色眼中的恳切和期望时,她便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
      “再见了,福晋!”穆景远弯腰行了礼,猛地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九嫂子,这是何物?”筱琴忙问后脚到来的尘芳:“是很贵重的东西吗?若是如此,我可不能收下。您帮我还给穆先生吧!”
      “这是胸针,西洋人用来别在胸口装饰衣物,或是固定纱巾,当然也还有其他的用途。”尘芳拿起那琳琅象牙胸针,轻轻打开了上面的珐琅盖子,眼中一热,又递还给筱琴道:“拿着吧,你一定会很喜欢的,这是穆景远的一片心意。”
      筱琴接过一看,只见珐琅盖下是一幅胤祥的肖像,画虽小,却将胤祥的五官刻画得栩栩如生,将他丰俊忧郁的神韵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止不住又惊又喜,抬眼想去感谢穆景远,可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九嫂子,穆先生真是个好人啊!”筱琴感叹道。
      “是啊,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豁达的人。”尘芳沙哑道:“我这一生,受益于他良多,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他才好。”
      “听说,穆先生一直在找寻他的亲人。”筱琴提议道:“不如咱们疏通一下,让各州府替他留意寻找,如何?”
      “不用了,那个人他已经找到了。”尘芳看着她善意的眼神,淡笑道:“虽然不能和他的亲人相聚,但我相信,在穆景远的心中,她永远会是最美的牵挂,会给予她最真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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