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赏》Candyana

6、星夜旧事重提

　　茅屋的门打开，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发鬓已现斑白，但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是内功颇有修为之人，这人便是叶风的师傅——噬魂剑魏常。他本是笑着走出来，在看见叶风身后的两人时瞬间面露惊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着将三人让进屋内。

　　众人坐定，叶风向师傅介绍两位同伴。魏常见到江月十分欢喜，掩饰不住的激动。待听说林家灭门之后，不禁老泪纵横，向天悲道：“右天兄，你还欠弟弟我一坛酒呢，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林江月被他勾起伤情，也是泣不成声。

　　叶风见少女落泪，便急急地摸净了泪水，说道：“月儿啊！我与右天兄八拜之交，算来应是你的伯伯。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那时候你就这么大。”魏常用手比划着，眉眼温柔，显然是想起了当年抱着林江月的情景。嘴角渐渐扯出笑容，眼中却还含着泪水，“月儿，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这个大伯。”

　　林江月见魏常面目慈祥，心中一暖，眼眶湿润，叫道：“魏伯伯。”

　　魏常笑着点头，含泪伸手将叶风和江月都拉到身边，说道：“今日起，风儿就是你的哥哥，我们便是你的亲人！”

　　叶风心中也有些感动，对江月说道：“师傅说的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原来师傅竟是林右天的结义兄弟，怪不得会对林家和江月的事情如此关心。

　　林江月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此刻长者慈祥的笑容似乎比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更加能够弥补她的伤痛。她只是用力地点头，却哽咽地说不出半字言语。

　　感伤过后，魏常才看向南宫赏，说道：“恕老夫失礼，还未请教南宫少庄主前来所为何事？”

　　南宫赏行礼说道：“晚辈是奉家父之命，前来请魏前辈参加武林大会，商议对抗神鬼域之事。”

　　魏常沉吟片刻，说道：“在下早已金盆洗手，不便出席武林大会。不过，老夫会暗地查探神鬼域的动向，如有情况定会马上禀报盟主，还请南宫少主回去后向盟主解释一下。”

　　南宫赏犹豫片刻，欠身说道：“既然魏前辈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勉强，若前辈查到神鬼域的消息还烦请通知我们。”

　　“分内之事自当尽力。”魏常停了一下，继续道：“但不知现在神鬼域已发展到了何种程度？”

　　南宫手握折扇，沉声道：“此次神鬼域重现江湖，来势凶猛，不到一个月已在江南建立的五个分舵，看来是策划已久。目前还没有扩张到北部，但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次……”说到这里，南宫赏看了林江月一眼，继续道：“昨日收到飞鸽传书，这次林家灭门一案恐怕也与神鬼域有关。”

　　听到这里，林江月手指嵌入掌心，眼中充满血丝。刚要说话，却被魏常抢先：“当年神鬼域从西域入驻中原，是从西北向江南扩张，如今却从江南复兴……”

　　南宫赏说道：“此事家父也觉得蹊跷，但目前还查不出究竟是何人在统领神鬼域。”

　　魏常手捻胡须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大家都累了，早点儿休息吧。风儿，去给月儿和南宫公子准备房间。”

　　叶风应声离座，收拾了房间之后又准备饭菜。

　　晚饭时虽然魏常表现得十分热情，南宫也很善谈，但林江月始终没有被众人的话题所吸引，心中反复回想着那一句“这次林家灭门一案恐怕也与神鬼域有关”，饭菜也只吃了几口。

　　饭后，魏常趁叶风洗碗时对他道：“晚上等南宫赏睡下，你带月儿来见我。”

　　叶风应是。心中却是奇怪：师傅这是刻意避着南宫赏什么？

　　不管心中怎样疑惑，叶风还是按照师傅的意思，等南宫睡熟之后轻声唤了林江月一起去见师傅。

　　魏常已经等了很久，见叶林二人进来便换了一只新蜡。

　　三人坐定，魏常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叶风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傅……”

　　魏常一摆手，适意叶风不要说话。看向江月道：“月儿，你这十七年过得可好？”

　　林江月微愕，恭敬答道：“江月自幼受父母亲朋呵护，疼爱有佳，一直过得很幸福。要不是那神鬼域……我定要为爹爹报仇！”说到此处不禁哽咽。

　　魏常长叹一口气，说道：“你能这样说，右天兄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烛光下，魏常眼中闪亮，映着鬓角的白发，比白日显得苍老了很多。“至于林家被灭门的事情，交给老夫去查，若真是神鬼域所为……”他顿了顿，“你也不要报仇。”

　　“魏前辈！”
　　“师傅！”

　　魏常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说，“你们不是神鬼域的对手，更何况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明此事是神鬼域所为。”

　　林江月有些急了，“武林盟主得到的消息难道还有假吗？”

　　魏常猛地盯住她，眼中难以言表地情愫闪烁着，“南宫赏只说此事或许与神鬼域有关，并未说是神鬼域所为。以后你们行走江湖，一定要仔细听、认真想，却不要轻易下判断。”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半晌，林江月才开口：“不管怎样，我定要为爹娘报仇！”

　　魏常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此心，右天兄也该瞑目了。但你要记住，右天兄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平安无事，若你鲁莽行事，非但不能报仇，反而违背了右天兄的心愿，又如何对得起他？”

　　林江月默然，她自然知道魏常说的有理，可谁又能体会她心中的感受？

　　魏常见她冷静下来，又说道：“我与右天兄近三十年的交情，你可信我？”

　　林江月看着他点了点头，“魏伯伯派叶大哥来我家报信已是对林家大恩，江月自然信得过伯伯。”

　　魏常牵起她的手，轻拍着说道：“那就记得，以后有什么事来找魏伯伯商量，报仇的事情也是，切不可一个人鲁莽行事。你要记得，我跟风儿都是会帮你的。”

　　叶风在一旁帮衬道：“江月，师傅说的有理。那些贼人能在一夜之间将你全家灭门定然不简单，你若独断独行非但不能报仇，反而可能送了性命，让亲者痛仇者快。不如让我们帮你，这样才能为林伯伯雪恨。”

　　魏常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林江月拭去泪水，点了点头。又向魏常说道：“魏伯伯究竟是如何与我爹爹相识的，能否说与侄女听？”

　　叶风也道：“是啊师傅，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信中提到的那个‘故人’又是谁？”

　　魏常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与右天兄相识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时我刚刚出师，江湖经验尚浅，被一波山贼盯上险些丧命，是右天兄救了我。我二人都好酒，经常一起喝上几杯。过了几年，我二人在江湖上也都混出了些名堂。那时年轻气盛，总想做一番大事，于是便相约一同投奔了别剑山庄。也是那时，我们结拜为兄弟。”

　　魏常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几年正是神鬼域最猖獗的时候，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江湖上不少门派都对他们极其不满。许多名门正派看不惯他们诸多恶行讨伐他们，但由于他们势力太大，最后反到有不少门派被他们歼灭。后来别剑山庄老庄主过世，少庄主南宫烈焰继位。南宫烈焰正直壮年，抱负远大，接管别剑山庄不久便开始秘密会见武林中人谋划如何对付神鬼域。”

　　“别剑山庄在武林中声望颇高，不少名门正派都在他的号召下联合起来对付神鬼域。加上南宫烈焰指挥得当、谋略有方，很快就瓦解了神鬼域的大部分势力。我记得总攻那天是十月初五，各地门派在这一天同时进攻神鬼域的十三个分坛和一个总坛，打算一举消灭神鬼域。” 说到这里，魏常的眼中闪烁光芒，思绪飘向十七年前，“我还记得当年的盛况，大小门派到场不下百个，人马绵延二十里山道，声势之浩大空前绝后。”

　　“我爹爹也参加了吗？”林江月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

　　魏常眼中的光芒消散，似乎又回到了现实，微笑着说道：“我与右天兄也参加了这次总攻，而且还立了大功。那之后右天兄便回到苏州老家，而我则选择了金盆洗手。”

　　林江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听说您的爱人在那次战斗中不幸遇难了？”

　　魏常目光一瞬间暗了下来，接着又恢复正常，“我的未婚妻陆筱云确实死于在那场战役，很多人认为老夫因为此事埋怨南宫盟主，故而才离开别剑山庄。”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金盆洗手或许多少与筱云的死有关，但埋怨南宫盟主确是没有的。那一场战役死去的成百上千，能怪得谁去？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叶风问道：“师傅信中所说十七年前的‘故人’指的可是神鬼域的人？”

　　魏常点了点头，说道“十七年前神鬼域虽然被中原武林消灭，但却仍有一些残余势力逃回了西域，韬光养晦意图东山再起。数月前我得到了神鬼域的消息，经查发现他们已经开始潜入江南地区。当时我便想到了右天兄，因为十七年前是我跟右天兄负责诛杀域主的家眷，我想神鬼域定会寻仇。而我隐居此地他们很难找到，因此最可能的是先去林家。所以我才叫你去苏州送信。”

　　寻仇两个字敲在了叶风心头，神鬼域为了报仇将林家灭门，而如今江月又要为了报仇与神鬼域为敌，冤冤相报何时了……

　　林江月却问：“那为何是三月二十日前？”

　　“三月二十日是神鬼域所供奉的‘圣母’葵亚的生日，这一个神鬼域有献祭的习俗。”

　　林江月握紧了拳头，她的父母做了神鬼域的祭品！

　　魏常见江月神情不对，怕她一个人做出傻事，连忙说道：“月儿，你要切忌，不可擅自行动，有事要跟我和风儿商量，知道吗？”

　　林江月点了点头，“是，月儿记下了。”

　　魏常稍稍安心，对她言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去吧。风儿留下，我还有事交代。”

　　林江月离去之后，魏常又详细问了林家灭门之事，叶风一一答过。

　　最后，魏常说道：“为师还有一件事情要嘱托你。”

　　叶风见师傅神色凝重，也不敢怠慢，正色道：“师傅尽管吩咐，徒儿自当照办。”

　　“江月报仇心切，有些事情现在说了，她也听不进去。”

　　叶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魏常盯住他的眼睛，说道：“你要记住，明日若她提出参加武林大会，你一定要跟去。”

　　叶风一愣，师傅怎么知道江月会去武林大会？但很快明白过来，此次武林大会是为了讨伐神鬼域，而江月此时一心一意要为父母报仇，必定前往。

　　魏常继续说道：“一来，让你跟去是怕她报仇心切、鲁莽行事；二来，是要你看着她，不要让她与南宫家走的太近。”

　　最后一句话着实令叶风吃了一惊，“为什么？”别剑山庄在武林中地位颇高，南宫烈焰又是武林盟主，江湖人士都巴不得与他们结识，师傅却要他和江月与南宫家疏远？

　　“你不要多问，照做便是，为师自有道理。”

　　走出师傅的房间，叶风心中还在疑惑。为什么师傅会有这样的嘱托，究竟是与南宫家有怎样的过节？莫非真的与陆筱云的死有关？直觉告诉他，十七年前的事情并不像今日他们所听到的这般简单，一定还有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魏常独自对着昏黄的油灯发呆，右天兄走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如今他不仅要照顾风儿，还要替右天兄照顾月儿。灯油将尽，发出噼啪的响声。魏常定定地看着那越来越弱的火光，半晌，然后猛地一下将它熄灭。该来的总是要来，但他绝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十七年前的种种他定要查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