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奴良

11、我原谅

　　--我回来了。
　　她吹了那么久的风，脑子里有些略微发胀，眼也有些酸，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她妈妈穿着软皮拖鞋啪嗒啪嗒地从楼上下来，怒视着她。
　　--你还知道回来？你在搞什么？半路逃婚？你知道今天顾伯伯家和我们家有多尴尬么？
　　--妈，我知道这次是我太鲁莽了，但你要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你嫌子昕跟别的女的不清不楚么？我跟你说了，这些事儿我们大人都知道。你们年轻人么多玩玩也没什么，到了结婚了就好了，到时候你多管着他一点不就行了么？反正他和那个女的也没什么，他妈妈拿了点钱就摆平了，你还端个什么架子呢嗯？
　　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妈妈，你知道？你知道也不跟我说？你就忍心你女儿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们呆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没有感情？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家境又好，谁会不喜欢？他也一时鬼迷心窍，你也不要和他计较。
　　看她呆愣着不说话，妈妈又继续开导她。
　　--我也不是不心疼你，我也想着顾子昕这个样子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但是你也要考虑我们家呀，我们家现在就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大的家业怎么继承？你说子昕这样的孩子哪里去找，人长得俊，又不想那个菅永杰一样到处玩女人。这样的孩子你和他订婚了，你说我们的投资方和合作方要放心多少？这么稳固的关系，你不是不懂吧？也好歹这么大的人了。
　　--你也知道的，现在的男孩子嘛，都把自己当救世主。也不看看那个叫苏什么来着的女的什么样子，他就以为能用爱情来拯救她？蕾蕾你就当他犯一次混，以后他存了愧疚断然不敢乱来了。
　　她突然觉得形单影只。
　　--如果…如果，哥哥在的话，他定然是不会允许我这样嫁给顾子昕的。
　　她低低地道。
　　--你倒记起你哥哥来了？呵呵，好啊。如果他在，我们还指望你跟顾家联姻？他早就可以支撑起我们的企业了，你爸也不用愁继承人了。不是么？你以为我们现在怎么这么头痛？你这个样子，哭哭啼啼的，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怎么让别人放心要是你哥哥还活着就好了！我们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咯，还管你跟谁结婚啊？

　　要是那个时候，死的人是你就好了。
　　她好像听到了这样的潜台词。她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她跑过自家院子长长的大道，跑到铁门口的时候看到立在门口的暖玉姐姐。她温柔地、担忧地看着自己微笑，丁蕾蕾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嚎啕起来。

　　就算整个世界都转过身去，你也还是会站在面前心疼地对我微笑。

　　她冲了个澡从浴室里出来，暖玉坐在床上玩电脑。
　　--你不去机场么？
　　她坐下来拿着吹风机打算吹头发。暖玉姐就放下笔记本坐过来，拿着吹风机替她细细地吹，吹得她头发痒痒的暖暖的，怪舒服。
　　--没事我还有4个小时呢，还可以陪你一会。
　　她心疼地看着女孩儿。
　　--哎，都瘦了这么多了。
　　--我就不相信了，子昕不要我也就算了，妈妈怎么也可以这样对我…
　　--我觉得你妈也是气在头上才这么说的。你想想，你那么久没记得你哥哥，她要是想逼你结婚不应该早把你哥搬出来让你有负罪感？而且顾子昕这样的男孩子，家境那么好还洁身自好的，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还真是不多。
　　丁蕾蕾笑了笑。
　　--怎么你也觉得是我任性，不应该不愿意和他订婚？就算…
　　在订婚前的一个晚上，他还和另一个女人呆了一整夜？
　　她没有说出口。
　　--怎么会呢？蕾蕾，如果是你的话，我知道的。
　　她用温和安静的眼睛看着她，把她散落在发迹的碎发捋到耳后，看着她又差点流下泪来。
　　--你要是真的不愿意继续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觉得他不爱你了，那他估计是肯定不爱你了。我的傻丫头，心里其实还是明白的很呢。男人爱不爱你，其实我们自己都感觉得到。只不过我们家蕾蕾就是敢爱敢恨，感觉到了就立马放手。很多人都做不到呢，一直忍着啊忍着，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变好的，他会爱上我的，最后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姐…
　　还是有人懂她的。她说不出的感动。
　　--所以，明天回家去好不好？今天估计你妈也气在头上，干脆明天等她气消了再回去。我就不能陪你过夜了，公司里实在忙不过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暖玉姐姐是专门从美国飞回来参加她的订婚宴的，当天来回的飞机，结果就这样被她放了鸽子。
　　--嗯…好的，我送你去机场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不用，你给我好好休息，早点睡觉，都有黑眼圈了。
　　她捏捏女孩略微消瘦的脸颊。
　　--看，都没手感了。
　　--噗…那我送你上车总可以吧？
　　林暖玉点点头。

　　--我还记得哥哥那个时候老是爱弹钢琴，还喜欢自己作词作曲啊什么的，然后弹给我听。所以我现在想起来，顾子昕他真的是疯了一样的在补偿我。先是弄乐队自创音乐啊什么的，还有对我各种刻意的温柔，叫我小公主，还有这次他点名要那个庄园办订婚宴…哦，你知道不，他还把那架哥进场搬的钢琴给抗出来了。其实，我真该谢谢他。他也不容易。
　　--嗯，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说不定会感动的。但是活在阴影里的人是他，为什么要把你也牵扯进去啊。
　　丁蕾蕾笑着摇摇头。
　　--因为我哥哥，实在是太难以忘怀了吧？我也绝对不会再忘记他了。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微笑。
　　林暖玉愣了愣，眼眶有些湿润，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子。

　　她们俩走到酒店门口，林暖玉微卷的棕色长发，露着窄窄的肩，说不出的温柔好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林暖玉姐姐，从小就希望能变成她这样落落大方温婉动人的女子，不知是否是奢望。
　　丁蕾蕾用力拥抱了她，闷声对她说。
　　--谢谢暖玉姐姐救了我。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暖玉愣了愣，笑着揉着她的卷发，闭上了眼睛。才没有呢，是你救了我。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七年前，她已经不记得怎么流泪了，拿着满满一瓶安眠药坐在自家空荡荡的客厅里。丁蕾蕾就跑到她面前来，叉着腰一脸不满地看着她。她那个时候是极其讨厌丁蕾蕾的，先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明明为了她挡了下了枪，她却把他忘得干干净净。随后又被那个小冰山顾子昕宠上了天，为非作歹出什么事顾子昕都替她扛着，不就是个丁家的小姐么，有什么好神气的。
　　她有些不悦，不耐地对她说。
　　--小孩子别烦，我正烦着呢。
　　要是她看到自己死了，不知会不会吓坏她。她有些恶毒地想。
　　--你吃什么安眠药啊？你真没用，就这么想在坟墓里呆着啊？
　　她一惊，原来她知道。
　　--我告诉你哦，你要是吃了，我肯定把你所有的首饰上都刷满油漆，把你设计的衣服全剪了，唔，你最喜欢的美男海报上面画上一堆狗屎或者猪头，然后告诉人家这是你画的。然后天天在你家唱歌，吵得你那天非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对我说别唱了。才不会让你安宁嘞。
　　林暖玉表情抽搐了一下，她没意识到一滴泪从从她干涩的眼眶里流出，滴在玻璃桌面上，染成一片雾气朦胧。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大人的。多丢人呐，羞羞羞~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也同时喷涌而出。那么多天了，她都没有留一滴泪，却在被这个小女孩讥讽了一通后泪流满面。

　　她紧紧拥抱着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子。是你拯救了我，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对我有多重要。
　　--好好照顾自己。
　　她松开手，揉揉蕾蕾的头。
　　--嗯。你也是，钓个美国帅哥来啊~
　　她大笑着转身上了出租。
　　她没来得及告诉她。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觉得，你和子昕没有在一起，绝对是他的损失么？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经历多少人间冷暖，你都还是那个令人温暖的女孩子，即使所有都变了，你都还是原来那个敢爱敢恨的你。说不爱就不爱了，说不恨就不恨了。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她抹了抹眼里的泪，笑着往回走。明天就去和妈妈道歉。然后好好和她说。所有事都会变好的
　　她笑眯眯地往回走，一瞬间就看到了他。
　　人家说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她可不要这感应。她宁可看不见，她宁可自己是瞎子。还是过滤不去那一幕。她一直崇拜着的，坚信着的父亲，揽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腰，没有望见已然石化的她，径直走向服务台。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眼睛却直直盯着那对男女，直至双目发酸发胀，几近滴下血来。她看着廊道上的镜子里，生生映出双目赤红的自己。
　　这是她的父亲，她引以为豪，赖以依仗的父亲。世界上，找不到另一个比他更爱她的男人。这是她母亲的丈夫，这是，她家的顶梁柱。

　　她真正成熟的那一天，不是那一次自以为是的教训苏亮和尹雪纯，也不是她选择放弃顾子昕，更不是今后在工作里的种种纠缠。而是这一个晚上。她终于知道，以前的泪水与苦痛算什么，过往的纠缠及烦闷算什么，这是分明上天给她的惩罚。惩罚她明明有这么美满的家庭，深爱她的家人，却永不知足终日流着自以为是的泪，以为全天下就她一人在受苦，殊不知她正是把幸福当罪受。
　　她父亲和母亲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母亲泼辣又心直口快，而父亲则和子昕一样，冷静而且淡漠，却唯独对自己的妻子关怀备至，至于蕾蕾，更是被宠上了天。她从未想过她的父亲会和别的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

　　踉跄几步，看着他们离她远去，乘电梯上楼，她浑身上下都不可遏制地颤栗起来。她跌跌撞撞狂奔出去，再也忍受不住的呕吐感，绊住了台阶，整个人滚到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双手一及地，直接呕吐起来。
　　接着是酸水。再也站不起来。
　　披头散发，双眸血红，之前约莫流光了一世的泪，孰料这真正的撕心裂肺的痛，竟一滴也流不出了。她甚至站不起来，她一直是养尊处优的主，倔强却脆弱的荒唐，外强中干的典范，随意的一击便生还无望。
　　--这位小姐，麻烦您能和我们来一下吗？
　　门卫冷冰冰的口吻，没有商量的意味，她就被猛地提了起来，胳膊生疼，却不及她心尖万分。
　　这世间人情，真正是冷暖自知。方才进去自是一路伏腰，不过半点时间，已然将她如此对待。
　　她颓然被搀着，也没有挣扎。又是何苦。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与她相信的相反的事实。眼睁睁看着父亲，在她记忆里就永远温和可亲的最伟大的男人，牵着另一个女人离开。他不要她了。
　　这比被子昕丢弃一万次都痛苦。先前她所有肆无忌惮无不是恃宠而骄，仗着总有父母护着，而如今，她连最后一个港湾都要失去了。
　　什么也没有了。茕茕独立，孑然一身。门卫粗暴的捏着她的胳膊，往大堂里走去。她终于惊怒。
　　--不行，我不要去那里！
　　他根本无视抗议，硬生生拖着她，大堂里的服务生以及宾客，无不或嘲讽或惊异的看着她，使不出力，跌跌撞撞，这是狼狈到了何等境地。
　　她胃里不停泛着酸，恶心与晕眩。
　　身体一轻，她眼前一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她惊惶的转头，一看他，眼角的泪便唰的下了来。
　　--菅永杰。
　　她抖抖的哽咽的说。他的手发烫，握着她冰凉胳膊的地方也略略发热。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冷冷对对方道。

　　--她是我朋友，你走吧。
　　门卫尴尬笑了两声，点头哈腰道了歉转身溜走。
　　她被抱进他的后车厢，坐着不稳，又伏下去扒拉着座椅边喘着气。她愿意以任何为代价，换回这一切不是真的。
　　菅永杰再车外站了一会，也坐了进来拍着她的背，递过一瓶水。她拿过去的时候冰凉的指尖捧到他温暖的手，那份暖意竟一直通到掌心。
　　--先喝点水，我送你去医院。
　　他低低地道，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她拼命摇头，整个人缩成一团，埋在自己怀里哭泣。
　　--嗯？
　　--我不要去医院…
　　--你想…去哪里？
　　--我要回家…
　　她抬起头，满眼是泪地央求。他身形一僵，遂沉声答应。
　　--好。
　　她半个身子偎在他怀里，小小的一个人浑身都在发颤，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小猫，绵软诱人，都没来的及思考地，他伸手把她整个人带进了怀里，顿时呼吸都有了她的芬芳。
　　她的背抵在他怀里，可以感到他有力的心跳与身上滚烫的温度，整个人顿时僵硬起来，猛地推开他，用力太猛导致他的后脑上重重的撞在了车窗上。
　　--你不要拿你对付那群女人的方式对待我！我还没有那么贱！
　　她捂住脸，深呼吸。他自然尴尬到不行，气闷地瞥过头去。隔了数分钟，她才开口。她摇摇头。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不知好歹了。只不过我不是那种女人，没办法用这种方式表达我的感谢。抱歉。
　　他瞠目结舌，坐回原处，决定不再和这个如此直白的女人讲话。

　　车里沉默的尴尬，她平静下来，突然问他。
　　--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女人晚上脱掉之后都一样？所以感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个玩笑？
　　她抬头看向一脸莫名的菅永杰，自嘲地笑起来。
　　--我真傻，怎么会问你这种问题。
　　说完便不期待答案地低下头去，没料到他凑近了她。呼吸低沉，热气呵在她脸上。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笑了起来，满目地不相信。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他深深的眼眸，还有认真之极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

　　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决心。
　　她准备原谅顾子昕。不管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她都能接受。这个人，她爱他，就够了。狗血、又完美的爱情，不过是偶像剧里的情节，父母结婚二十多年，都会这样不堪一击。比起来，她的那些不甘和羞耻，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不过是年少的情动而已。不过是她自己的不甘心。

　　她走进去的时候发现佣人都散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另一端传来的激烈争吵声清晰可闻。她僵硬在原地，那个男声一听便是顾子昕。
　　她听到房门猛地打开，接着他的声音就清清楚楚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