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樊缨

1、第一章

　　时值晚秋，冬日的影子已经拢了过来，街上明显冷落了许多，连叫卖声也失了往日的热情。允熙一身墨绿的男装快步从街上走过，除了买生活必需品她很少在街上停留，为了尽快将“金允植”的身份还给弟弟，她微薄的俸禄几乎都被用来支付高昂的医药费。“早知道出仕后的日子比在成均馆时还要贫寒，就应该像师兄一样赖着不走……”允熙无来由的后悔着。
　　“泡菜~泡菜~~”的叫卖声传入允熙的耳朵，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卖泡菜的摊位，坛子里红油油的辣白菜，白嫩的桔梗令允熙偷偷咽了口口水，脚步也没出息的放慢。
　　“哎呦，牧使大人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我们今冬的第一坛泡菜呢！”虽然没打算买，被大婶这么叫住让允熙还是无奈何的站定。暗暗算计一下这个月的家用，买吧，她下了决心，毕竟很久没有机会在自己家里做泡菜吃了。
　　“这几种帮我包起来。”允熙指了桔梗、腌黄瓜和辣白菜，大婶麻利的从坛子里挑出一些来放入纸包。“多少钱？”
　　“三角。”
　　允熙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些零碎的铜币细细的数出三角递过去，大婶一边接过钱一边笑嘻嘻的说：“这么一看，牧使大人真是漂亮啊，那张脸比女子还要剔透。”
　　“喂，这位大婶，休要胡说。”允熙下意识的用手压低帽檐。
　　“哎呦，我们牧使大人真是低调，”大婶满脸堆笑的将铜币收进腰包“整条街上哪个不知大人是被王上称为‘绿鬓红颜’的人啊，即便是在这晚秋的阳光里也很耀眼呢！”发现老婆子兴奋到喋喋不休，旁边吸旱烟的老伯“咳咳”两声表示“你也够了吧？人家已经不耐烦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大婶慌忙转变了话题：“不过，这几天街上炒的最厉害的莫过于南门新来的庶尹大人了。”
　　“哦？怎样？”允熙对即将上任的南门庶尹也略有耳闻，原来已经到任了。理应早该去拜会才是，不过最近的“不太平”让她实在不敢擅离职守。
　　见是牧使大人发问，大婶不禁骄傲的向老伯瞥了一眼“据说那位大人上任的那天排场大极了，来的不是坐轿子而是顶金灿灿的大帐，帐里先是走下了两个捧着果酒的婢子，之后才是那位大人拥着两个女伶走下来。要说那位大人，哎呦，那真是美男啊，美男。面颊比天上的月亮还皎白，嘴唇红如朱丹，双眸比十五的桂光更为明亮，衣衫比戏台上的王公还要华贵……哎呦，大人，请宽恕民妇的不敬……”
　　眼见牧使大人那“剔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大婶吓得噤住了口。允熙则是满脑袋都是那种极端腐败的场面，这种“气派”真是很符合那个人的口味呢，可是……实在是太乱来了吧！

　　监赈御史行馆熄了最后一盏灯，白日间张扬跋扈的飞檐此刻更如林立着狰狞的鬼魅。忽然行军的火光照亮了阒静的夜，嘈杂声也随即响起：
　　“妈的，又让他跑了！”
　　“御史大人您受惊了。”领头的军官柳昌益小跑到披着官袍走出来的御史姜承弼面前唯唯诺诺的行了礼。
　　“怎么回事？”姜承弼眉头紧蹙，显然不满意这群不识时务的府军打扰他与女娼的春宵。
　　“最近城里飞贼猖獗，几位大人的行馆都遭了窃。刚刚我们在您的府邸附近见到飞贼的身影，因此过来看看大人有没有事。”
　　“放肆！”姜承弼大叫，吓得柳昌益身子微微一缩“我乃王上钦点的监赈御史，专程来监督这次秋末的放粮情况，而你们居然放任贼寇出入我的行馆？！”
　　“小的知错。”柳昌益低着头认罪，蛮横无理的大臣他算是见过不少，自然也掌握了相关的生活技能，他知道如姜承弼这样的老论在朝廷中可谓一手遮天，此刻的他只有俯首认罪的份。
　　“头儿。”这时柳昌益的侧军向他耳语一番。
　　他点点头示意侧军可以退下，“御史大人请放心，我们的弓箭手刚刚已经射伤了这名飞贼，我们已经找到带血的弃箭和血迹的去向，这次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行馆拐角的暗处，停着一顶在黑暗中过于扎眼的华丽轿子。
　　“大人，飞贼负伤逃走，应该走的不远。我们要不要……”
　　轿中人轻轻勾起嘴角：“不错的香味呢，这场戏说不定很好看。”
　　“大人您说什么？”
　　合起扇子随便的拍了拍不解风情的下属的肩膀，微笑的男子直起身看着夜色，轻轻吐出：“应该，很快就要见面了吧。”

　　梳洗后的允熙换回一身女儿装，将床边的油灯点燃，借着昏黄的灯读着小桌上的账簿。秋末放粮，算是她身为牧使一年中最重要的任务，她希望可以把一切都做好，如同她身为百姓时期望父母官们可以为她做的一样去照顾此刻正仰仗着她的百姓。
　　“姐姐，还不睡吗？”
　　“哦，允植啊，你先睡吧，我还要一会儿。”
　　“今天又有人来提亲哦，向牧师大人的姐姐。”允植嬉笑着依偎在允熙身边，看着他的身体比往年硬实了些许，允熙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看在他们诚诚恳恳的份上，我就让他们看了看‘姐姐’的侧影。”
　　“哦……哈哈。”想想弟弟男扮女装的端坐在竹帘里在提亲的人面前还装娇羞的样子，允熙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辛苦你了。”
　　“姐姐在外面才辛苦，都怪我的身体……”
　　“好了，”允熙止住弟弟习惯性的自责“我还有公文要看，你早些睡吧。”赶走了允植，允熙又一次仔细的阅读着历年公文的账目记录。这几天晚上她都在纠结于这份账目，表面上看起来准确无误的账目记录经过推算都会发现奇怪的地方，可是这些精于算计的刀笔吏将它做的冠冕堂皇，虽然知道其间必有问题，却一时找不到突破的地方……
　　“别担心，金允植，我不会让你受伤，不会让你受到他人的指责……这是我目前为了保护你可以做到的最好的全部……”
　　允熙拼命的晃了晃脑袋，脑袋里怎么又出现这句话？李李善俊的父亲不会接受我，我这样傻傻的想着又不会有任何结果。靠自己站起来，金允熙。她握了握拳，继续她的推算。
　　此时牧使府的后墙传来一声沉重的落地声。允熙赶忙出门去看个究竟，她看到的却是一双美丽的眼睛，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是允熙所熟悉的惊恐和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