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墨散来

5、第一篇 梅花尸（5）

　　隔日里，又有人不在了。
　　昨夜落了雪，今个儿却是好天气。
　　地面上的白雪好似泼了盐的场子，侍染在回廊站了许久，才拿了扫帚把院子里的积雪都扫做一堆，腾了块空地，把削成了片的紫竹铺了上去。
　　不知何时，院里的梅花又开了一枝，侍染无意中瞧见，停了停手上的活，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干枯的枝桠。
　　树枝上，枯骨覆盖。
　　盘根错节的灰骨绕着树干结成块，远远这么望去，像极了人的骨架。
　　长安正好慢悠悠的从房里走出来，衣裳半披在肩头，一副惬意的模样。
　　他刚走几步，却又转回身子，顺着侍染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长安又眯起眸，缓缓渡步到侍染身边，懒懒的靠着栏杆，提起手上的扇子抵着下颚，随着侍染一起仔细的瞧。
　　“我们养不起它了。”侍染淡淡开口。
　　他不曾见过，梅花的怨气深可见骨。
　　早些时日，长安也带回过些成了精的草木，嗜人精髓，都渐渐有了躯体。长安总是养着它们一段时日，然后趁着它们血气正旺，削了它们的魂骨。
　　这次，侍染觉得不一样了。
　　长安忽然抬手指着梅花树下摇摇晃晃的椅子，懒散道：“侍染，我的椅子呢？”
　　“生了霉，在前院晒着。”侍染捻起飘上紫竹的一片花瓣，朝长安望去。
　　长安俯身，从他手上取走了花瓣，可这花瓣刚遇着长安的指尖，就顷刻间化作灰烬。
　　“嘿嘿，老妖精是摧花辣手！”浣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在栏杆上蹬着小腿，开心的不得了。
　　侍染却蹙起眉头，看着被风吹得无影无踪的灰烬，然后抬头望向长安：“这不是梅花骨，是梅花尸。”
　　长安终于是笑了，缓缓起身，青丝垂腰，竟然生出好些风情。
　　“这些花骨，都是李家宅子里的字画。”他走到梅花树前，用扇柄敲了敲白骨。
　　好些许梅花瓣随着颤动飘落，有的落在长安脚边，静谧如火；有些飘在了长安身上，都化作了白灰。
　　“老妖精，你又偷藏了垂妖！”浣宝本想扑上去咬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只好抱着石柱指着他骂。
　　长安这次倒是没有戏弄它，只是从怀中挑出个明黄的纸符，又选了处枝桠挂了上去。
　　纸符刚碰着树干，这梅花树就跟沉积了多年的灰烬遇上了风口，猛的炸了一下，然后白色的灰层层剥落，厚厚的掉了一地。
　　“化尸符。”侍染轻声开口。
　　原来长安身上是带着这东西。
　　跟着长安多年，侍染却从未看过长安用妖法。长安更像个道士，总是神神秘的摸出些古怪来。
　　化尸符，侍染从古书上看到过。
　　“妖尸以形惑人，尸符近身，焚尸而获。”
　　长安用化尸符，把梅花树的真实模样现了出来。
　　原本盘根错节的梅树，如今就剩下个可怜兮兮的枝干，只有一枝尚存，含着零星的花骨朵，摇摇欲坠。
　　“老妖精，那些梅花尸是梅花骨脱了假体，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浣宝蓦然醒悟，又想想梅花骨不知何处，心里后怕起来。
　　这梅花骨不是妖，是鬼怪，碰上了比自个儿厉害的，它也奈何不了。这几日若不是跟在长安身边，它要是遇着了梅花骨，如今可就是一缕小幽魂了。
　　长安摸着剩下的那一枝梅花，扬唇微微一笑：“瞧你这小东西，这么迟才发现，昨夜里，它可跟了你许久呢！”
　　浣宝这么一听，立刻如炸了毛，飞快的窜到长安脚下，紧紧抱着他不放：“老妖精，你可不能不救我，你要对我负责！”
　　梅花骨也算是花花草草怨气的精魂，人的怨气被埋在梅花树下，深了根入了里，渐渐侵蚀了整棵树。到了冬日，梅花吐蕊，那戾气就能脱了枝干，吸食人的精气，养着自己。
　　等到整株梅花都开了，戾气凝聚成骨，便可以褪下梅花尸这死躯，生出梅花骨来。到时候，便可以带着骨躯四处游荡，成了精怪。
　　长安本是想养着梅花尸，等这梅花骨从梅花树中脱离之时，削了它的魂骨。
　　可是，这株梅花竟然把魂骨藏了起来，做了这假象。
　　“什么东西，能够让尸骨分离？”侍染透着灰白的尘雾，看向长安脚边的灰烬。
　　灰烬上，都是些纸张霉烂的味儿。难怪长安放在树下的摇椅，会不知不觉的生了霉。
　　梅花骨用了老宅子里的字画精，做了自己的替身。
　　“尸骨不会分离的，除非……”长安抬指抚上唇，指尖上的伤口昨夜里愈合了，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这才是梅的气息。
　　抱着他腿的浣宝还在哆嗦，长安垂眸瞥了它一眼，又弯了弯唇，收了扇子俯身把它抱起来。
　　“公子，阿贵给你送早膳来了！”外头的阿贵踩着雪，喊了几声，瞧见没人，又自个儿大胆的走进来，刚要和长安招呼，还没开口，他就看到几乎算是奄奄一息的梅花树。
　　阿贵怔了怔，随即指着梅花树咧嘴笑起来：“公子，我就说这梅花树活不长，这冬日里开了花，怕是把往日里留下来的气都喘了出来，现下没了气，铁定活不成了！”
　　长安眸光一转，也不回话，抱着浣宝安抚似的拍了拍。
　　这举动又引去了阿贵的注意，他才发现，长安怀里靠着个四五岁的小公子。小模样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哟，这、这是哪家的孩子？”阿贵摸摸头，有些蜡黄的脸透着不可思议。
　　“自是我家的。”长安笑眯眯的捏了捏浣宝的小脸蛋，惹来它的怒视。
　　阿贵正往前走，听了他的话，不由得踉跄了几步，才愣愣的看向长安。
　　“阿贵这般年纪，怕是不惑之年了？”长安掩唇一笑，就着侍染打扫干净的藤椅坐下，一手抱着浣宝，一手支颊望着阿贵。
　　“今年四十有二了。”阿贵讪讪一笑，眼珠子又盯着浣宝。
　　浣宝被看得有些不舒服，把脑袋埋进长安怀里，小嘴嘟囔了几句，又偷偷的咬上长安的胸膛。
　　长安瞧它这副可爱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却见阿贵有几分失神，又问道：“不曾娶妻么？”
　　“我这副穷酸样，谁愿意跟着我？”阿贵抹了把脸，笑的有几分苦涩。
　　长安听了，也不再说什么，靠在椅背上闭着目养起神来。那身雪白的衣裳仿佛和身后的雪堆做了一体，早日里的阳光从屋檐洒了下来，长安这般不言不语，阿贵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把早膳搁在一旁，阿贵识相的退了出去。
　　阿贵走后，长安悠悠的睁开眸。
　　“老妖精，又在打主意了！”浣宝变回原来的模样，长长的尾巴蜷成一团，胖手指戳了戳长安的胸膛。
　　长安低低一笑，这眉眼间顿时像起了春色，妩媚的不得了。
　　浣宝立刻从他身上跳了下去，抖了抖身上厚重的毛，哼了几句，约莫又是在谩骂着。长安也不恼，就这么歪着身子，一副懒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