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墨散来

31、第三篇 孤城闭（7）

　　浣宝又变回了小娃儿，还是乖乖的趴在长安怀中，一动不动。
　　孤城夜里不知不觉就凉了下来，城中灯火甚少，许多人家都捻熄了油芯。
　　长安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扬起的飞沙迈过长靴。那风带着几缕紫烟，也不晓得从何处吹来，让布幡都有些模糊不清。
　　这条街很长，从城外走到主城，就是这么一条道。长安走了许久，才瞧见那一串白晃晃的灯笼，一摇一晃的挂在县衙的檐角。
　　丧事方发，这灯笼却挂不了多少时日了。
　　长安站得远，看着县衙里烛火通明，隔了几堵青墙，依旧能够听见里头的声音。
　　夜半三更，衙门还在开堂审案。
　　“浣宝，你瞧见了什么？”长安望着县衙，缓缓开口。
　　“夜里，死了个人。”浣宝有些没精打采，无力的在长安怀里动了动身子，才抬起眼朝那看去，“骨裂如血，皮肉分离，也不知道是谁狠心下的手。”
　　“又化了尸骨？是夜里入了邪，还是这地儿损了阴时？”
　　“你怎么还杵在这？”浣宝忽然哼了一声，“别让兰桓受委屈了，到时候心疼的可不是我！”
　　“你进不去。”长安也不在意浣宝话里的意味，只是看着县衙上头萦绕的青烟，淡淡开口：“这里被下了符咒。”
　　浣宝探起身，嗤的一笑：“说起符，老道士又如何比得过你？”
　　这话尽了，浣宝就落在一处高堂明镜之下，凌空半悬，足不点地。
　　长安靠在朱色的堂柱上，眼神瞧着大堂，抚唇轻笑：“这话你倒是说得准，老道士也不过就是只小妖化的，到头来就那一副憨傻的模样。”
　　“是憨是傻，由得你说么？”浣宝回了神，抱着那牌匾，蹬着短腿朝长安龇牙，“说那女妖，跟你怕也是老相好吧！”
　　“老相好算不上，老相识也能挨着点情面。”长安目光停留在人群之中，兰桓也靠着一处围栏，不言不语，就这么静静的瞧着。
　　浣宝黑眸转了几圈，寻着了兰桓，便想挤过去，动了半晌，才想起自个儿被长安的符托着，进退不得。思来想去，它扭头从腰间抽出个葫芦来，小心翼翼的拔了葫芦塞。
　　那塞子刚脱了口，一阵青紫色的烟从里头冒了出来，然后密密麻麻的东西涌向外头。
　　“尸虫？”这边动静大，长安侧首，便看见浣宝坐在青烟上，由着那一团东西送它到兰桓身边。
　　青烟之中，尽是煽动翅膀的飞虫。
　　这虫子长安并不陌生，只要是死尸见多了，便能寻的它们的踪迹。尸虫既是妖，又是魂，得人血气，便能被其驱使，不过人若遇上了，能活着驱使尸虫的并不多。
　　尸虫腾空而起，犹如云雾，对于修炼不久的妖来说，算是减少脚程的东西，用处虽不大，却也图个方便。
　　县衙里的地面弹了石墨，洒了符水，妖不能进，若是腾空，亦能毫发无损。
　　浣宝做了老道士这么些年，旁门左道也是明了，随身备着这些小玩意，都是为了不时之需。
　　等着浣宝得意的落在兰桓的怀中，长安眸色微淡，想起方才一路上遇到的青紫色烟，觉着十有八九就是尸虫留下的。
　　思及此，长安又望了兰桓一眼。
　　一眼过去，入了那人的眸。
　　“她倒是没变，看什么都一个样子。”
　　风姬在他耳边这么说过。
　　可是长安心里明白，人间万年，物是人非，谁还能巴望着从前？
　　长安缓缓闭了闭眸，然后转身，朝后堂寻去。
　　堂前堂后，两番模样。
　　油灯摆在那具尸体的案头旁，明灭摇晃着。蒙着尸体的白布，早就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那尸体半掀着，明摆着有人瞧过了，却没有继续下去，便匆匆搁在了这里，守着的人也不见踪影。
　　长安一眼，就看到那尸体的可怖。
　　血肉之躯本是靠着骨头撑起，断了骨的躯体，皮肉拉长，青紫满布，血痂更是狰狞，凡是看了一眼的人，怕是几日几夜都不得安生。
　　抬袖捂住口鼻，长安走近尸体。
　　死的是一个书生，衣袍完好，若说是为利而死，这倒是不可能，况且这种死法，定然不简单。
　　长安走得近了，刚想把他满是血污的长发拨起，却听得身后“哐啷”一声，他蓦然侧首，只见得一袭青纱裙摆从拐角隐去。
　　地上的铜盆滚了几圈就落了地，那滩尤冒着热气的水，被昏黄的灯火映照出奇异的颜色。
　　这里头动静大了，让前堂起了骚动，长安又看了一眼那具尸体，这才摸出符纸，把自己的身形隐去。
　　在来之前，他也曾听过赤骨族的传说。
　　虽说是传说，可明里暗里，总有几分真话。
　　赤骨族名副其实，血骨入里，成年之后需得靠着换骨才能的继续存活。换骨之法说来残忍，必须得硬生生的把别人的血骨换做自己的。
　　早些年赤骨族不堪痛苦，便寻了道法抑制血骨的生长，到了后来血骨可抑制几十年，等到换骨之时，人已苍茫，也无须在意生死。
　　那个死去的书生，生骨尽断，明理人恐怕都知晓内情。若不是书生是赤骨族人，那便是有赤骨族人利用他换了骨。
　　既然如此，县太爷把城里城外的人扣下，究竟是做什么？
　　隐了身形不动声色的走出去，长安避开人群走到兰桓身旁，才把符揭下。兰桓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瞧见长安，只是扬眉说了一句：“百鬼夜行，却并非鬼为。”
　　“如此？”长安有些皮笑的靠近兰桓，长袖覆着的指寻了过去，从下头抓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轻轻吐纳：“老板若是看不清，可愿长安做那眸子？”
　　兰桓挑了眉眼看着长安，唇角勾起极细的弧度，柔声道：“好。”
　　长安原本是想打着兰桓的趣，这话说出口，也没想着她应答，可兰桓偏偏脱了口，就那么一个字，却狠狠的砸在长安的心尖上。
　　那一震，震得思绪纷乱，长安唇半启，那话就堵在喉间，进退不得。
　　“手握紧了，可别松。”兰桓轻笑，然后缓缓退了一步，把浣宝送进他的怀中。
　　长安手中的指尖动了动，等着他低头，却看见是那胖乎乎的爪子在他掌心挠着，接着圆滚滚的身子就扑上来。
　　“老妖精，你怎么开罪兰桓了？”浣宝趴在长安肩头，在他耳边哧哧的笑起来，“难怪兰桓拦着我，看来没少让你受罪。”
　　长安的眼却直勾勾的望着兰桓，心思起伏难耐。
　　有一瞬间，他真以为她回来了。
　　可惜，只是以为……
　　长安又靠上堂柱，低低笑起来。
　　“咦，这人……不是那想轻薄你的人么？”浣宝忽然低呼一声，揪着长安的衣襟转向主位。
　　长安随着抬眸，就看见那儿坐着一个男人。这男人依旧是面色狠厉，却少了那时在朝寒楼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