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雨鸦》只是個馬甲

7、匕现血光间

　　那柄金色匕首，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上面镂刻的每一道痕迹。
　　血色的玄奥符咒，在薄薄刀刃上深深铭刻。极小极细，一圈一圈地顺时针萦绕着一只半开眼睛，一只鲜血瞳仁。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柄匕首被它的主人下了命令，目的是伤害我的朋友。
　　我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怎样将一摊铁水，经过煅烧与打磨，耐心地，一点一点做了很久，然后用自己的血开了锋，最后央着妈妈给它附了魔。
　　它从此有了灵性，我应当是它唯一的主人。没有别人。
　　这是我的匕首。
　　我曾经抚摩过无数次。
　　而它现在，变成了一柄别人的凶器。
　　我的眼中朦朦胧胧。我以为自己哭了，然而没有。伸手摩挲，眼中干涸一片，空空如也，固执得没有一丝眼泪。
　　然而心情，却波动得厉害。我的匕首、我的匕首、我的匕首……我的、我的、我的……千万道心绪转眼闪电般掠过，最终汇聚成一句话——我的匕首，我要把它夺回来！
　　我缓缓抬起手，招了一下，再招了一下。
　　它震了一下。周身金光大盛，嗡嗡颤动着，就此停在了那里，没有再向前。
　　我不顾塞利奥尔布洛克看我的奇怪目光，固执地再招招手。
　　它又嗡了一声，这一次，再没有犹豫的，脱离了西奥多贝克福德的控制，犹如一道黑暗中的极光，亮芒划破夜空，飞速向我射来。
　　我摊开手掌。
　　它在我身边盘旋，一圈一圈，闪着耀眼金色流光，最终依恋地划过，静静地落在我的手上。
　　金色的匕首上，两道凶戾的血槽。闪着寒光的刀锋上，玄奥符文乍然浮现半空中，一圈一圈绕着我的周身不停转动。血红色的半闭眼睛仿佛活物一般有所觉，一丝一丝缓缓睁开，终至完整。大张的鲜红的瞳仁，滴溜溜地转动着，艳丽似火，极尽诡异。
　　我没有办法再去注意其他人的反应，哗然也好，喧闹也好，我只看着这柄金色匕首。
　　心外无物。
　　它一直等着我。即使曾经屈从于其他人，但它等的那个人，一直是我。我明白的。
　　轻轻摩挲着薄如蝉翼的刀刃，我感慨又唏嘘。
　　它是我的匕首。没错，是我的。
　　即使是凶器，也应该是我的凶器。
　　“你回来了。”我柔声说。
　　它在我手心嗡嗡颤动。
　　“欢迎回来。”
　　我的唇抿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原本黑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染上一抹妖气的红光。

　　“碰——！”一道青光击在我脚下，溅起的灰尘迷了我的眼。“肯塔特，这场比斗，你也打算来插一脚吗？”贝克福德长身玉立，遥遥冷光中，他握着魔杖，讥嘲地笑着。
　　我抬起头，天与地仿佛都被蒙上一层透明的浅红。又冷，又血腥。自身仿佛化成了一条血海中翻腾的游鱼，呛，腥，渺小，冰冷，鼠目寸光。大千世界，我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只晓得遵从心里的还未泯灭的愿望，挣扎着求生。
　　又是一道青光爆冲而来，我茫茫然，只能下意识地迎上去，挥动手中妖刀，用一道如炙金光，势如破竹地斩开那强盛青光。
　　哗然。
　　我眼前恢复清明，梦魇消散。手中鲜血滴落，尽数被金色匕首吸收殆尽。又麻又痒，唯独没有疼。明明全身僵硬，仿佛再一动就要散架，我却诡异地再没有开始时候，闭塞欲吐的不适感。
　　贝克福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讶。也是啊。原本以为一只手就可以掐死的人，突然间，却变成了可以挑战他的敌手。
　　我觉得很好笑，于是就真的笑出声来。
　　没错，我魔力是弱。但是，武斗方面，十个巫师，也比不上一个我！精灵的高敏，赋予我与生俱来的武力天赋。而论身体强横，整个德姆斯特朗，就只有雷克谢与门罗布鲁赫等仅有的几个，可以超过我！
　　我晃晃悠悠地上前几步，对上贝克福德防备的目光，抬起手中匕首，轻轻说道：“我想要它。”
　　“……哼。”贝克福德愣了愣，才冷冷嗤笑，夹杂着惊讶与玩味，“你想……抢我的东西？”他的目光高高在上，仿佛在俯视我。几乎是同一时间，他随手就挥出一道魔咒，青色光束铺天盖地，爆冲而来，瞬间覆盖我的视线，几乎令我避无可避。
　　我狼狈地撑出一个护盾咒，却还是无法将自己保护完全。急速划过的青光带着锋利的波动，割伤了我的手臂与小腿。
　　“弗洛拉！”雷克谢急急喊了一声，挥动魔杖，帮我补了一个护盾咒。
　　“嘁！”贝克福德转头给了雷克谢一记风刃，然后轻蔑地对我说，“敢抢东西，怎么不敢一个人跟我打？”
　　他说得对。
　　我的匕首，我的刀。
　　我的心底，叫嚣着要夺回这件器物。
　　我的所有物。
　　我会把它夺回来！
　　一个人！
　　于是——“雷克谢，你别动手。我来。”
　　“解决了？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贝克福德好似逗弄小猫小狗般，颇为玩味地眯起了眼。
　　红色火焰，明明灭灭，自他的魔杖顶端，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我咬着牙，死撑着扛过这波攻击。同时低低念咒，驱使我的匕首向贝克福德发动攻击。它在我的指使下，犹如一条金色的游鱼。
　　暗夜中闪过的一道亮光，炳炳烺烺如奔雷，是我无法做到的干脆利落。
　　西奥多贝克福德无疑是厉害的。他念咒的速度极快，瞬间就能在匕首的前进路线上设置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就算我的匕首是把神兵利器，也穿不透这么多层厚石板，何况它并不是。
　　西奥多贝克福德依仗的是他厉害的魔咒，而我能依仗的，就是我对匕首的熟悉程度。
　　或许一开始还有些滞涩，但慢慢的，感觉回来了。我全神贯注地指使着匕首，它越飞越快，越来越神出鬼没，到了最后，破空声凛冽无比，金光瞬闪，简直连成了一片金色的光海。
　　西奥多贝克福德也被我逼出了一点脾气来，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从一开始飞快的念咒，到了最后，竟然逼出了他的无声咒！
　　我头痛欲裂，脑袋里像是有无数重锤不停敲击，却仍然强打着精神控制着匕首。胸腔处一片血气翻涌，喉管处也涌上一股腥甜，然而我对自己说——不能输！
　　如果我想要回自己的东西，我就得狠狠踩着西奥多贝克福德！打到他不敢再对我大放厥词！
　　唯一庆幸的，是我不是以魔力与他对战，所以我仍有胜算。如果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那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的血液已经浸湿了袖子，手上的力气，也渐渐消失了。值得庆幸的，是巫师袍是黑色，就算浸满血液，也看不太出来，也令我不至于显得那么狼狈。
　　贝克福德又是一道魔咒袭来，血液的大量流失令我反应迟钝许多，还来不及躲避，就被正正好好地击中胸口。
　　“咳！！！咳咳！”我胸口一痛，呕出一口血，接着再也没有力气，只得喘息着扑倒在地上。
　　他悠闲地向我走来：“还不打算交出来吗？凭你的力量，怎么可能得到它？”他每走一步，都像踏在我的脸上。
　　“……这是我的东西。”我喘息很久，却仍旧这样回答他。
　　他笑得得意，“呵，还真是倔强，不过，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来吧，不合时宜的倔强，只是愚蠢罢了！”他在我身前五米处，止住步伐。
　　我愤怒地盯着他，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是！我是蠢！但是，贝克福德小少爷不明白，我就是一个撞了南墙，也无法回头的人！如果他好好跟我说，我也会乖乖坐下来和他谈。好话说尽，或者他想要的东西，只要我能弄到，我都乐意给。
　　然而他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并不把我当成一个和他同等的存在来看。我不是他的奴仆，我不需要对他奉承。于是我就算已经沦落到趴在地上半死不活，也还是死死攥着那把匕首，冷笑着说：“休想！”
　　“……那么，你就去死吧。”贝克福德小少爷皱着眉，撇撇唇角，终于不耐烦了。
　　他低低地念着咒语，黑色幽光幻化而出，形成一把尖锐的，燃着熊熊黑焰的太刀，刀身瘦长，却有着一股危险的气息，渐渐蔓延开来。那把还未完全成型的太刀危险地悬浮在我的前方，牢牢地对准我的方向。
　　——跑！
　　我看见那把泛着黑焰的太刀，明确感受到了它的危险。这绝不是一个一年级生可以在学校接触并掌握的咒语！
　　我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
　　也许是幼时经历所致，我必须保证自己的平庸谦卑，不成为众人闲暇时的玩具。我长到这么大，认识的人一个两个都不是东西，每个都让我恶心。
　　就算是在德姆斯特朗也一样被欺负也好，最多是伤害我的身体，对我的精神造不成撼动。
　　而在我父亲那里，每一个每一个，都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但也都是不把我当成人看的人。我是倒了血霉才会变成他们家的小孩。
　　我不想回去。
　　是我给了他们错误的讯息。
　　我的愚蠢，使得他们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失控。
　　就像现在。贝克福德小少爷的追赶，我的躲闪。
　　其实……没人规定只能我一定敌不过贝克福德少爷。但其他人，包括我自己，显然都是这样带入了。
　　……真可怕。
　　我蓦然停下躲闪的步伐，缓缓站定了。
　　贝克福德幽深的眼睛魄力十足，嘲笑地望着我狼狈逃窜，带着一抹不可言说的野望。
　　——野蛮、直接。
　　对弱者赤裸裸的蔑视和对强者的向往与渴望。
　　我颤抖一下，接下来，眼里浮现滔天鬼气。
　　我总是学不乖。
　　就比如那个分家小姐，就比如西奥多贝克福德，仿佛我任何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似的。
　　那个分家小姐，是我第一个恨的人。就是在她身上，我第一次见到何为人性的丑恶。我心底的一些企盼，也被她的行为，彻底碾成了灰。
　　也许其实，我该做的，不是懦弱哭泣，而是打回去。
　　曾经的自哀自怜，委曲求全，在这个地方，又真的有必要吗？
　　贝克福德小少爷狠毒的眼睛，穿过狂乱战场，带出的，是漫天的血色与杀戮的欲望。
　　我神智空空蒙蒙，彻底意识到德姆斯特朗和我原本生存环境的不同，心里渴求破坏的欲望，从此一夕解放。
　　黑魔法，纯血统，肆无忌惮的破坏与冷眼旁观的寡情。
　　德姆斯特朗，是狼窝！
　　是一个你比别人弱，就会死的地方！
　　不寒而栗。
　　在这里，一味的卖乖示弱是没有用的！我想要别人不再伤害我，就只有变强！变强！变得比他们都强！然后将他们爆锤一顿，再狠狠踏碎他们的自尊！
　　我要做的事，就是一根一根地拔下他们的爪子，在强烈的痛苦中，让他们意识到，我是个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我捂着脸叽叽咕咕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
　　寒光乍现。
　　我呀我呀我——我都干了什么蠢事！
　　我一直退让，一直退让，退让到连我自己都恶心的地步。
　　我……好厌倦。
　　这样毫无底线的退让，什么也不争，又换来了什么？
　　这么些年，我何曾有一天，过得开心？
　　我握紧手中的匕首。
　　这是——我的刀。
　　西奥多要报复也好，其他什么都好，只有这把匕首，我绝对不让！
　　我咭咭冷笑，眼里一时黑雾涌动。心里瞬时百转千回，闪动着无数怨恨，还夹杂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人要变，总归是有个原由。这原由的种子，在多年以前就已经种下，只不过一直被压着，竭力遏止着，所以从来没有破土发芽过。但一旦有了雨露阳光，万事齐全，它要发芽，又有谁能止得住？
　　我低低念着咒语，手持利刃，急速向前奔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此督促着自己，我的眼前突然一片血色的迷蒙。我仿佛自深深水底破水而出，心里有什么桎梏，随着这一切，一并破碎了。
　　不知何处而来的雪，一点一点飘落在头发上。灰夜冷雨，大雪倾城，无边无际死亡一般的雪地里，我是被命运死死攥着的鸟类。拼命振翅，无法停歇，为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挣扎着活下去的愿望！
　　何人渡我？
　　何人愿渡我？
　　我已无人可渡！
　　我冷冷的大笑起来，眼睛半阖着，半是惘然，半是怨毒。
　　别人只道我胆小怯懦，却不知道我的心里，其实豢养着一只猛兽。渴血，嗜杀，狠毒又自我。我是个胆小鬼，一点不错。但是，倘若被逼到一切的尽头，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狠。
　　来啊，来啊！我仿佛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狺狺低咆。这样癫狂的情绪，已无法控制！
　　一遍一遍舔着唇，腥甜血液更加刺激我的神经。我喘息着，亢奋极了。
　　近了……近了……
　　我渴望破坏，渴望鲜血，渴望他跪在我脚下，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诡谲的瞳仁里风起云涌，瞬间红色光芒大盛，熙熙攘攘沸反盈天，鬼魅般阴气十足。
　　我狂笑着，直直迎上去。
　　我不躲！
　　我为什么要躲！
　　利刃刺进肉里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我呲着呀，没有犹豫地任由那把黑色太刀贯穿我的腹部。然后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深深地，将我的匕首向前捅去！
　　利刃刺进肉里的声音，是如此美妙。
　　……血光漫天。
　　我捂着唇，大声咳血。
　　然后，叽叽咕咕地边喘息，边笑。又疼，又爽。
　　贝克福德少爷震惊的目光与疼痛的呼喊，很好的取悦了我，令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起来。
　　啊哈。他以为我不敢。可我怎么会不敢？
　　他只是不够了解我。
　　不要轻视任何人。越是微小的存在，越能给你带来致命一击。
　　看！高高在上的贝克福德少爷，就是先例！他怎么就不想想，我能够这样对自己，就怎么不能这样对他？
　　一刀换一刀，很公平。
　　温热的血液溅到手上，脸上，最后溅到我的眼睑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艳丽如火。
　　然后我兴奋地笑了。
　　没关系啊，没关系啊，我们都没有输。
　　看，他的刀插在我肚子里，我的刀又何尝不是捅进了他的肚子？
　　很公平，这样很好。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一个人的。
　　但是，这把匕首不同。
　　我锻造出它，我是它永远的主人。就算它曾经要到别人身边去，但终究还是要回到我的身边来！
　　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东西。
　　我谁也不相信，也不要相信，我只要相信我手中的这把凶器，就可以了。
　　我迅猛地将匕首从西奥多贝克福德肚子里拔出来。那锐利血槽瞬间带出长长血箭，溅到光滑的地板上，瞬间弥漫开一股腥甜血气。而西奥多贝克福德，如此倨傲的贵族少爷，则是痛到连叫都叫不出，只睁大不敢相信的眼，捂住肚子上的伤口，就此倒了下去。
　　我无暇他顾，咬着牙把他的刀拔出来，丢在地上。很痛，痛到我觉得肠子都在打结，但痛归痛，我无法不做。
　　金色匕首，鲜血瞳仁。如此凶物，带起沸反盈天的血光，却是我温驯的小宠物。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我需要，它就会好乖好乖地回到我身边，然后轻轻落进我掌心。
　　我满目鲜血，和着周围鼎沸人群，将那支匕首举到唇边，轻轻亲吻。再无犹豫与痛悔。
　　冰冷的金属，温热的血液。锋利的刀刃划破我的唇瓣，好腥，好甜。
　　我用目光穿越这喧扰世间，回望那彷如隔世般的多年前。
　　雪夜靡丽，肯塔特老宅寂然无人。我捧着这柄刚刚打造而成的匕首，灌入我的鲜血，笑得心满意足。
　　但命运欺骗我，玩弄我，我的心满意足，转眼间顷刻颠覆。颠沛与流离，始终与我如影随形。没有强盛力量，没有艳丽容貌，没有近妖智慧，只有一腔被逼出的悄然杀意，与手中这把自保的刀。
　　如果我不想死，就只能紧握手中的刀。
　　熙攘的雪，诡艳的血。全部萦绕在我周围，被气流隔开，无法近身。而我的天真无邪，早就被困在了无知无觉的多年以前。
　　西奥多贝克福德匍匐在我身前，早就没了知觉。我看着他失去了倨傲表情的脸，心里杀机暴涨。
　　我不欠他的，我不欠任何人的。这样愤懑的心思从我心中喷薄而出，我咬紧牙，鬼气森森地笑着。放过他做什么？他都不放过我，我为什么还要放过他？
　　我鬼魅一般咭咭笑着，扬起手，尽全力挥出最强一击！

作者有话说

　　不-霸-王-3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