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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   我没有想到,子清会那么决绝。

      第二天,他去找了常贵,他跟常贵说,他同意去表演,曲子也定了下来,就是“红军不怕远征难”。听到子清亲口说出这件事时,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我见他的样子并不算太勉强,又听他说了决定拉的曲目,心里也放松了下来。

      后来的几天,子清并没有像常贵说的那样不干农活单独去练琴,他甚至连琴都没有摸一下。他和我们一起割麦、扬场,那时割好的麦子已经开始脱粒,脱粒机一开了就不能停,需要不断地喂麦子进去,所以大家也忙得像那停不下来的机器,田头一帮人昏天黑地地割麦子,机器边一帮人马不停蹄地打麦粒,女人们则在空旷的地方顶着日头筛麦壳。

      我问子清要不要去安静的地方练一练琴,他只摇头说曲子不难,他不用练。那天他忽然又问我,想不想听他拉首曲子,我说当然想,只是现在太忙,过几天再让他拉给我听。

      如果我当时能注意到他脸上的失落,如果我当时让他拉了他的琴,让他又想起那些美妙的音符,也许他会狠不下心来做那件事。

      子清出事的那天天气很热,还没到七月,我们在地里割麦竟连件背心也全部湿透。那天的确不是个好日子,吴曼丽在晒麦时中暑晕倒了,被人七手八脚抬了下去,据说醒来后哭成个泪人,说再也不要下地了。我担心子清的身体也会受不了,所以让他去了凉快一些的脱粒机旁打麦……

      等我再看到他时,他是被人架着出来的,脱粒机的电闸不知什么时候被切了,一片异常的安静里,我看见子清的左手被架着他的人托举着,那手上一片血肉模糊,淌下的鲜血把他半截袖子染了个通红,而子清,他苍白着一张脸,看着自己那流血的手,竟没有一丝表情。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有小孩被吓哭了,更多的人在问他的手怎么了。扶住他的那个老乡不住地朝旁边的人大声道,“手被绞了,手被脱粒机绞了……”

      “赶紧给他包扎止血送医院!”许良扔下了手里的镰刀,直接冲了过去,他一喊,杨红骏和龚志军几个也跟了过去,我看见他们从老乡手里抢过了子清,推开了围拢上去的所有人,用来运麦子的拖拉机就停在田边,他们边走边大叫着司机。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满眼都是血红。他们路过我身边时,我看见子清的左手手指只剩下三根,他的中指明显短了许多,而食指,只剩了一小截。那整只手已经肿了起来,被人举着却仍忍不住阵阵痉挛。

      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做噩梦,因为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子清从我身边过去时并没看到我,他的视线被太多人挡住,或者他已经疼得再没力气去看别人。

      我就那么站着,直到拖拉机的轰隆声彻底消失仍不能接受这是个事实。

      月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她拉住我,“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幸亏老乡拉闸拉得及时,否则整条手臂都要被绞进去,还好现在只是伤了手指。子清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你住口。”我看向身边的人,咬紧牙对她道。

      月妹胆怯地看向我,仿佛被我的样子吓到。

      “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我绝望地笑了笑,然后终于朝她吼开,“滚回去问你爹啊!去问你爹!”

      ……

      子清的手彻底残废了,从医院回来,许良告诉我,他以后再也不能拉琴了。

      “他说他脱粒时,被麦秆挡住了视线,没看清打刀的位置,送麦的时候手就被卷进去了……剩下的手指没找着,估计已经被绞碎了,”许良摇了摇头,很久才道,“真下的去手啊。”

      “傻子。”我从口中哼出一声。

      许良拍了拍我的肩,并不多说。

      子清被定性成了工伤,为防感染,县医院要求他住院。许良他们去看过他几次,我推说地里的活干不完,没有一起去。

      就在那几天,传来了吴曼丽要结婚的消息,大家都很震惊,因为,她要嫁的是健根。唯一知情的孙荪把这消息告诉了大家,因为我们要逗份子去送礼。

      “吴曼丽昏头了吧!健根那恶棍她也嫁?”龚志军瞪大了眼睛,当初选女孩时只他一个人选了吴曼丽,如今活像自己的老婆被人抢了似的。

      “我就觉得挺突然的……怎么突然就结婚了,有点太儿戏。”许良看了看孙荪,孙荪没有理他,显然,他们还在“冷战”。

      “攀高枝呗,她那天不说了吗,再也不想下地干活了,嫁了大队会计的亲外甥,乖乖待家生娃就够了。”林炳奎冷哼了一声。

      “曼丽好像跟他谈了有段时间了,”孙荪终于开口道,“大概是从那次招工后吧,她偶尔晚上会出去,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她是跟健根在谈朋友。”

      “怪不得抢收这段时间健根他们这么消停,也好,这样我们倒是化敌为友了。”林炳奎叹道。

      “要做朋友你跟他做,我一辈子也不需要那样的朋友。”吴应杰一脸不屑,“这女孩也太不自重了,怎么就好逸恶劳成这样了呢……”

      “曼丽是招工时受了些刺激,她受不了别人那样的眼神,她说既然一辈子都回不去了,那就在这里活得自在些。”孙荪忍不住为吴曼丽说起话来。

      “嫁给健根就活得自在了?违背真心就活得自在了?荒谬!”许良皱起了眉,看向孙荪的眼里却全是认真。

      “算了,别说了,”我打断了他们,“你们怎么就知道别人不是真心?结婚是喜事,到时一起去喝个酒吧,好歹,我们也算人家娘家人。”

      其实,我也并没有太相信吴曼丽嫁给健根是出于真心,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如林炳奎所说,嫁给大队会计的外甥的确是一个右`派子女在这穷乡僻壤想要获得安逸生活的最佳捷径。

      吴曼丽的婚礼虽然仓促却很隆重,健根家为她摆了十桌酒,吴曼丽穿了件大红的衬衫,头发挽了个髻在脑后,上面还扎了块红绸,脸上虽没有多少太多笑意,但气色却很不错。健根也穿了套挺像样的中山装,那么大暑的天看得人热得慌,黄牙做了他的伴郎,跟在他后面敬酒,笑得满嘴牙都露了出来。村里的人纷纷赞健根有本事,娶了个城里媳妇,还是知青,说他将来生的娃也一定聪明漂亮。那天村里人几乎都到了个齐,万凤来人前人后的应酬,胸前也别了朵红花,常贵倒是没来,我们只猜他大概去公社开会了。

      健根也算大方,为我们九个人单独开了一桌,来敬酒时看得出吴曼丽多少有些尴尬,竟不再像过去一样能言善道,只对每个人说了声谢谢来参加她的婚礼,倒是健根,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他对我饶有深意地笑说,“你们的姑娘跟了我们,我们的姑娘也可以给你们,以后我们大家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那热热闹闹的酒席过后,我们回到知青点,忽然觉得有些凄清。过年时大家围坐在桌边吃米饭分锅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受伤的受伤离开的离开,连唯一的情侣也不复往日的甜蜜。

      子清在不久后出院,也没通知大家,就那么一个人回到了北屋。大家收工回来后,看到他都异常惊喜,只是,再看他那仍然缠着绷带的手,却纷纷敛了声音。

      那天,子清特意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我回来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脸色已经恢复许多,只是眼睛有些憔悴,穿的仍是以前一直穿的一件蓝色运动汗衫,仍是那么瘦那么前胸贴后背的样子,只是,我却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我没有理他,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那天,我就那么从他身边走开,没有再听他说任何话。

      事实上,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跟子清说一句话。

      子清回来后不久,常贵也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竟调了他去做大队的记工员,这活以前是万凤来分管的,现在,常贵把这活从他的职责中分了出来,单独给了子清。那的确是件轻松的差事,每天只要在地里查看出勤,然后给队员们打分,再不用像过去一样辛苦地在地里干活。

      这样一来,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加不多。地里的麦子割完,大豆和玉米的种植又开始了,我们每天收工回来时子清已经回到了屋里。他会把晚饭做好,把水烧好,屋里屋外也打扫干净,每当这时,大家都挺开心,觉得常贵终于做了回好人。

      但我却仍然没有正眼看过子清,回来便吃饭,吃完不久便躺下睡觉,那时给大豆撒种,每天需要很早起床,倒是也能一挨枕头就睡着。子清有几次想和我说话,都被我的冷淡挡了回去,久了,他也好像放弃了。

      大家都看出我们的反常,但真正开口的只有许良,一天收工,他和我走在队伍的最后头。

      “我和孙荪谈朋友冷战,你和子清也谈朋友冷战吗?”

      “别瞎说。”我不看他,只低头走路。

      “说真的,你对子清不一样,不是兄弟那种,对吗?”许良挺认真地问。

      我心里窒了窒,一时竟不知道该如果答他。

      许良却接着道,“在S城就感觉到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为他打架,带他去见他母亲,他生病时你那么紧张,在蜀中为救他命都不要,还有现在,他不爱惜自己,你气得连话也不和他说……”

      “行了,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打断他,“我不是为他打架,是看不惯那些反到底的嘴脸,我带他去见他母亲是因为他家对我有恩,谁生病我也会照顾,孙荪生病那次我也很担心,还有,在蜀中,不是我救了他,是他救了我。”

      许良笑了笑,“别激动,我只是说我看到的。”

      “你想多了。”我加快了些脚步,即使是最好的朋友,有些事,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最好,”许良落在了我身后,又道,“陈劲松,找个姑娘恋爱吧,女孩们其实都很可爱!”

      “管好你自己和孙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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