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的记忆》草房子

22、二十一 友好之家

　　晚饭时分，慧姨又一次进来了，她是来请沐阳过去吃饭的，艾丽思的点滴瓶里还有很多药水，象她睡梦里缓慢而冗长的痛苦一样，缓缓地游走着。沐阳替艾丽思盖好了被子，这才跟着慧姨走出了侧厢房，来到了客厅里。
　　看到沐阳出来了，纪纲和阿德诺先是相视一笑，然后都笑着向沐阳打招呼，沐阳也笑着向他们打过招呼，这才坐了下来。
　　“沐阳……很好听的名字……刚才我和老普罗克通过电话了，也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阿德诺笑着说道。
　　“阿德诺先生，您过奖了……您和纪伯伯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我……说来惭愧，连几个流氓都对付不了。”沐阳一脸惭愧的说道。
　　“中国人……走到哪里都不忘了谦虚……不过，我早已经习惯了……。”阿德诺看了看慧姨，又看了看纪纲，哈哈笑着说道：“他们两师兄妹，平时也是这么跟我谦虚的……。”
　　“你不必顾及他这个洋鬼子的说什么的……这这个家里还是中国人多，你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当做上海……。”慧姨微笑着看了丈夫阿德诺一眼，又看了纪纲一眼，最后盯着沐阳，嘻嘻笑着说道。
　　“康……你老说我是洋鬼子……多难听啊，能不能换个好听的……。”阿德诺看了妻子一眼，无奈的努了努嘴巴，做出一个讨好的笑脸说道。
　　“嗯……那好吧,，以后就叫你多毛鬼佬了……。”慧姨一脸刻薄的笑着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她说完了，依然优雅的笑着，很像上海姨太太那样，看似矜持，损人的时候却还不忘了一脸的可怜无辜相，就算玩笑的对象是自己的丈夫，也绝不口下留情。
　　看到妻子这么一脸无辜而又无赖的开着自己的玩笑，阿德诺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故作生气的说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这么在别人面前说我，让我有种家丑的感觉……。”
　　“好啦好啦……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斗了大半辈子嘴皮子了，也不嫌烦，我的耳朵都起了一层老茧了……。”纪纲干咳了一声，敲着桌子对眼前这两个活宝夫妻说道。
　　“饭前笑一笑，一生活得好……你说对不对啊，沐阳？”慧姨一脸优雅的笑着，眉眼之间，风韵犹存，然而却没有任何轻薄做作的神色，她的眼里，完全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情。沐阳不知道的是，慧姨和阿德诺这对看似欢乐的夫妻其实是一对苦命鸳鸯，虽然他们像孩子一样嬉笑逗乐，可是，在他们心里，一直有分隐衷，痛苦着，折磨着，大半辈子的光阴，相若以沫的他们，始终没有孩子，膝下荒凉的感觉，只能用夫妻间的调笑掩饰，而长久以来的思乡之情，又一次次在黑夜中折磨着这个异国他乡的女人。现在，已经四十多岁的她，忽然看到一张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男孩，英俊、儒雅，这不正是年轻时想象中的自己的孩子的模样嘛。
　　“对……您说的对……微笑着面对生活，这样就算无法抹去岁月写在我们脸上的伤痕，但却能抹去苦难留在我们心上的皱纹……。”沐阳微笑着说道。出门的时候，母亲告诉他务必事事谦虚，务必对人保持微笑，来到英国，他确实这样做了，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对人。所以，他很快乐，而这种快乐，让他的心饱满而平和，就像一张扬起的帆船，航行在诡谲多变的人海中，微笑着面对生活，早已变成了他做人的哲学。对于纪纲的仗义出手，对于阿德诺的扶危济困，对于慧敏的体贴呵护，都让他铭感于怀。因此，面对着慧姨温暖的眼神，沐阳说出了这番自己觉得蛮有哲理的话。
　　“你看看……我们中国的孩子，就是聪明乖巧，说出的话也这么有哲理……。”慧姨咯咯地笑着一脸自豪的说着，白了丈夫一眼，接着说：“不像某些人，自以为聪明……也不过如此嘛，年轻的时候，哪里有我们沐阳一半的聪明呢。”
　　“康……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年轻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我聪明乖巧，将来是栋梁之才呢……。”阿德诺缩了一下脖子，歪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说实话，再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就已经有点后悔了，毕竟，自己并没有象大人们预言的那样成为什么栋梁之才，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混的比较好一点的医生而已。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再一次接受这个拿自己开了大半辈子玩笑的妻子的奚落了，然而，这次却是出乎意料的，他的这位妻子并没有马上很刻薄的取笑和反驳他，反而像发现了稀世珍宝一样，仔仔细细的在他脸上打量了起来。
　　“不知你们看出来没有，反正我是没有看出来什么栋梁之才，我就看见一个医生……。“慧姨一本正经的说完了，然后忽然自顾自的大笑起来，她弯着腰，一直笑，笑出了眼泪，阿德诺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多么好笑的，无奈的摇了摇头，撇着嘴看着这个让自己头痛的妻子，一直等到慧姨笑够了，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张餐巾纸地给她，说：“擦擦眼角吧，有眼泪了……。”
　　纪纲看着这对孩子一样的夫妻，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扬了扬眉毛，反而，在这里，沐阳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丝尴尬，毕竟，他很少能插进去话……不过，很快他的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你们继续开你们的玩笑，沐阳……咱们爷儿俩先吃吧……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等他们俩斗完嘴，早就凉啦！”纪纲笑着对沐阳说道。
　　“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那个，沐阳啊，我今天既做了咱们中国的菜，也有他们英国的菜，你看看自己喜欢那种随便吃哦……把这里当家，随便一点哦。”慧姨一脸关切的说道。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在轻松愉快的进餐中度过的，阿德诺虽然只是一名普通医生，然而，就见多识广而言，并不亚于埃伦斯教授，尤其在医药方面，更是天纵奇才，那些无聊的医药名词在他嘴里变成了一段段精彩的医药奇谈……更奇怪的是，他对中医也有很多的研究，而纪纲所谈的，更多的是关于中国的一些时事，甚至很多发生在国内的事情连沐阳也没有听过，慧姨一会儿忙着替这个夹菜添饭，时不时也损他们两句，同时也时不时的询问沐阳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沐阳便一一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对于不成熟之处，她总是细心地替沐阳分析，而对精彩的地方，她总会大加褒扬。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沐阳第一次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家的温度和母亲般的呵护与疼爱。
　　晚饭过后，沐阳因为心里记挂着艾丽思，和纪纲他们聊了一会儿便去了艾丽思住的小房间，阿德诺和慧姨先后过来看过艾丽思，并叮嘱沐阳千万照顾好她，临走时慧姨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崭新的棉被，替沐阳铺在了旁边的床上，告诉他等爱丽丝的点滴打完了，替她拔了点滴，然后就可以在铺好的那张床上休息了。沐阳心里，又是一番感动和感慨，他发现自己今天似乎一直活在感动中，可是，当感动过多无法言表的时候，沉默，无言的感激、感谢，也就成了最好的感谢方式。
　　在送走阿德诺和慧姨之后，沐阳对着窗子站了好久，想起这一天，过的如梦似幻的，生命，真的是一个奇迹，永远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命运到底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埋下多少无法预知的陷阱，想到这里，沐阳使劲的甩了甩头，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也不敢再想下去了，比起命运本身，人们对命运的猜测和恐惧本身就是一场灾难，反反复复的推求过去、现在、未来，都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然而，沐阳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命运虽然无情、无法预知，可是，在生命的每一个转角，都会遇到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他们，就好像是佛祖派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像上帝派来专门指引迷途的天使，每每出现在我们最慌乱最无助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陪我们走过灾难，走过忧伤，走过那些阴霾和与泪水有关的日子，如此想来，命运终究是公平的，终究也不是那样一味的冰冷和无法改写的。就像今天，在沐阳觉得最欢乐的时候，艾丽思出事了，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纪纲出现了，在他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阿德诺先生和慧敏阿姨收留了他们，这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是命运，在跟自己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之后，又派了一群好心人前来救苦救难的。
　　天渐渐的暗了起来，也不知道老普罗克听到孙女受伤了会有怎样的担忧，米德太太，会不会唠唠叨叨的在远处的塔拉斯牧场抱怨沐阳和艾丽思不知道保护自己，还有喜欢在嘴里叼一根草的韦尔，有没有把老普罗克和艾丽思的爱马喂得饱饱的，要是往日，艾丽思都是要亲自过问和查看她的爱马的。
　　窗外吹来微微的凉风，沐阳突然觉得多了一丝寒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伸手关上了窗子。夜静静地，房子里的发出柔和光泽，那几个美丽的白色衣柜，象几个娴静的主妇，默默地站立在房子的角落里，被灯光照的苍白，窗里漏进的风，轻轻地撩拨着窗帘的情怀，床上的艾丽思，苍白的像一张纸，被同样苍白的被单携裹着，象一只受伤的鸟儿，缓缓地呼吸着，输液管里的药水，点点滴滴的流着，不知为什么，沐阳突然想起了宋人蒋捷《虞美人*听雨》里的后两句，不由得反反复复暗暗念出声来：“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悲欢离合……。”
　　沐阳正孤自念叨着这两句没有来由的词，突然听到艾丽思低低的哀叹了一声，似乎要醒来的样子，他心里一喜，嘴里刚刚还念叨着的词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跑到了艾丽思的床前，轻轻地坐了下来，等了好长时间，却依然没有看到她有醒来的迹象，不由得有一阵失落和伤感。
　　沐阳盯着墙上轻轻摇摆的挂钟，眼神一阵恍惚，艾丽思的影子和忆兰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反反复复的交替着出现，一会儿，似乎是艾丽思时而热情奔放时而小鸟依人的身影，一会儿，似乎又是忆兰，一白衣黑裙，微笑着站在白色的兰花之间，对他说话。忽然，床上的艾丽思又重重的呻吟了一声，沐阳在恍惚中不由得心里一惊，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坐在床前睡着了。而一旁的艾丽思，在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之后，轻轻地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缓缓的蠕动着，似乎要喝水的样子，沐阳赶紧从旁边桌子上的水壶中倒了点水，一点点的喂艾丽思喝下，替她盖好被子，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眼睛盯着点滴，慢慢的，眼皮又开始打起了架，不过这次，他不敢再大意，因为，艾丽思的点滴已经所剩不多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的时候，艾丽思的点滴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沐阳轻轻地拉出艾丽思的手臂，用浸在酒精里的棉球压着针口，迅速拔出了针头，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完全放了下来，只是阿德诺临走的时候一再叮嘱他把棉球在她针口的地方多压一会儿，沐阳只好腾出一只手随便整理了一下输液管和点滴瓶，另一只手依然替她把棉球压在伤口上。打过点滴，艾丽思的病情显然已经得到了改善，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慢慢有了几许颜色，只是刚刚输过液的手臂，冰冷的吓人，沐阳只好向前拉了拉被角，替她盖上胳膊。

　　窗外，虫声窸窸窣窣的响着，这些可爱的家伙们，白天在洞里睡够了，晚上一个个跑了出来，似乎在开着一场美轮美奂的音乐会，窗外的月亮，又大又亮，鹅黄的纱窗帘里，钻进了许多许多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月光，在房间里均匀的铺了开来，像一张柔软的可以席卷一切的梦，艾丽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被一个人轻轻地抓着，而那个人，竟然坐在了自己的床前睡着了，柔和的月光，照在他清秀儒雅的脸上，照在他柔软如绸缎的黑发上，她当然认得出，这个人就是沐阳，自己已经轻轻的爱上了很多天的那个东方男孩。
　　就这样，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一秒钟也好，一秒钟里，人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依然在熟睡中，一秒钟的柔情，那么卑微而美好，一秒钟的贪恋，那么弥足珍贵，那么刻骨铭心……一秒，一秒，艾丽思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象墙上轻轻徘徊者的挂钟，替自己数着幸福的长度，一秒，两秒……无数秒，无数的幸福的畅想，如此贴近的幸福……没有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没有刻骨铭心的伤害，有的，是一株只有两瓣叶子的小苗，悄悄地、安安静静地，在在心田里成长，在这个美好而圣洁的夜晚，对月诉却，一瓣衷肠……
　　这不是永远，更无关海誓山盟，无关悔恨，无关伤害，一切都来自心底强烈的呼喊，一切，就像那些在底下升温了千年万年的岩石，终有一天，选择汹涌蓬勃的爆发，爱一个人，应该也是如此吧，当世界还没有那个人，也没有自己的时候，上天已经注定了两个人的相遇，注定了今生今世相逢的人，无可逃避的相互千年万年等着，只为一起，走好短短的一辈子，然后，又归于无言的寂灭，再也无人问津，可是，来来往往的风知道，起起伏伏的云知道，万里滔滔的江河之道，蔚蓝如梦的天空知道，她是怎样怀着一颗灼热的心，去拥抱，如此贴近的幸福的，艾丽思的心，就像清水新过的天空，寂静而美好的静静地躺着，闭上眼，她可以听得到他均匀的呼吸，她可以感受的到，属于他的富有诱惑的味道，睁开眼，她可以看到，窗外那帘明月，可以看到，柔和的月光，在她爱的男子身上，铺上了一层均匀的光泽。
　　如此，这样，就够了吧，如此……爱一个人，不求一生同行，甚至不求他爱自己。这一切，对于爱丽丝来说，已经知足了，她明白他躲闪的眼神。每当那个邮差送来东西的时候，他总是高兴地像个孩子跑了出去，没有人告诉他，在他的身后的阳台上，是她落寞的目光，无声的泪光，她偷偷地阅读了那个远在东方的女子写给他的每一封信，她看着他穿着她千里迢迢寄来的长袍，她的心在流血，可是，她毅然选择了微笑，因为，他知道她需要有一个微笑的人陪着他，因为，她懂得，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更寂寞，更需要微笑去温暖，对于她来说，上帝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候，让他来到了她的生命里，如此，此生亦无憾了。
　　艾丽思望着窗外的月光，脸上闪出忽明忽暗的笑意，他的手，那么温暖、那么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这，足够她用一辈子去记忆去微笑了。心里的苦涩，渐渐地，被这种暖暖的气氛赶走了，她轻轻地，用手指，反握住了他的手，世界，就这样了无声息的突然安静了下去。

　　“艾丽思……艾丽思！！”沐阳大喊了几声，忽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发现艾丽思已经醒了，她正用一种莫名的兴奋的眼神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应该是我把你吵醒了吧……。”沐阳避过艾丽思的灼灼目光，微笑着问道。
　　艾丽思没有回答，依然莫名的兴奋着，像一朵盛开在风里的花儿那样美丽的笑着，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依然静静地打量着沐阳，似乎，要把她装进她的眼睛，装在她的心里。
　　“我……我梦见了你，梦见你被人撞了，我……我抱着你一直在跑……一直在跑……最后，无力的倒了下去……。”沐阳微笑着继续说道：“梦和现实是反的，昨天，你被撞伤后，我遇到一个中国的老伯伯，他救了我们……现在，你在他的家里，给你治病的是，他的师妹康慧敏阿姨的丈夫阿德诺，他是一个英国人……。”
　　艾丽思嘴角动了动，依然没有开口，依然，用她美丽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沐阳，安安静静地看着。
　　“你……你一定饿了吧，我……我这就让慧敏阿姨给你找一点吃的……。”沐阳说完，急急的起身就要离开，这才发现，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窘迫异常，然而，在他窘迫的瞬间，她突然笑的更胜先前了，她的手，缓缓地脱开了他的手，开口说道：“我真的饿啦，帮我拿些好吃的……快点哦……。”
　　沐阳走出艾丽思的卧室的时候，正遇见了慧姨，她已经起来梳洗过了，正在一丝不苟的收拾着房间。看见沐阳出来了，她便微笑着向沐阳打招呼：“早啊，沐阳……昨晚睡得还好吗？”
　　“嗯……很好，劳您挂心了……。”沐阳简短的答道。
　　“好什么啊……坐着睡肯定不舒服吧！不过……这样，才显得你更体贴……女孩子，才会喜欢。”慧姨以一种过来人的眼神，微笑着看着沐阳说道。
　　“慧姨……其实……。”沐阳知道慧姨误会了自己和艾丽思的关系了，只是，话说了一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解释什么？说他和艾丽思只是朋友，说他仅仅是因为住在艾丽思家里所以才关心她？这样牵强的理由，连沐阳自己都觉得挺假的，此刻，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她昨天被撞了以后，竟是那样的慌乱和失措，那样的痛苦和愤怒。
　　“青年人的事还是由青年人自己做主……阿姨只是提醒你，艾丽思这孩子不错……昨天晚上半夜的时候，我看见你们房间的灯还开着……所以，就过来替你们关了等，看到你坐着睡着了，我想，艾丽思醒来看到你坐在她床前睡着了，会更加喜欢你，所以……就没有再将你喊醒……你不会怪阿姨吧？”看到沐阳一时语塞，局促不安的样子，慧姨叹了一口气，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解释起昨天晚上没有喊醒沐阳的事情了。
　　听了慧姨的这番话，沐阳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灯是开着的，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的确被关了。他的心里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在异国他乡，遇到了慧姨一家这么体贴这么善良的人，悲的是，可惜自己要辜负慧姨的一番美意了，不仅如此，就连艾丽思，那个快乐的女孩子对自己的感情，恐怕今生也无法报还了,难道真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欠一些人的债，注定一辈子无法还清么？
　　“谢谢您了……艾丽思饿得厉害……您能不能帮我找点吃的东西给她？”沐阳故意岔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说道。
　　“我早就准备好了……在柜子里呢……呐……你现在给她拿进去吧，一会儿记得出来吃早餐啊。”慧姨指着一旁黑色的小柜子说道。
　　沐阳打开小柜子，看见里面放着热的牛奶、鸡蛋、还有一只炸鸡腿，以及一块烤好的面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看来，她早就想到了艾丽思早上起来需要吃东西，沐阳不由得回头感激的看了慧姨一眼，而慧姨，似乎什么也没做的样子，继续整理着她的房子。
　　感谢的话说多了，沐阳也就觉得没必要在说了，他把牛奶鸡蛋还有那只炸鸡腿和面包放在一个盘子里，替艾丽思拿了进去。
　　艾丽思已经起来了，她的身体很虚弱，可是，这个坚强的姑娘，似乎已经走出了来自身心的痛苦，沐阳进去的时候，她正用沾了水的湿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脸，看到沐阳进来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已经好了……起来洗把脸……。”
　　艾丽思对沐阳说话的时候，他发现她的脸色一眼很苍白，甚至，他看到她站起来跟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有一丝颤抖，显然，坚强并不能驱赶她的病痛，也不能掩饰她的病痛。
　　“你起来干什么……来，坐到床上去……咱们先吃点东西，一会儿阿德诺先生会过来看你……。”沐阳眉头皱了皱，把手里的食物放在了桌子上，走到艾丽思跟前，不由分说的搀扶起她向床边走去。艾丽思疲倦的笑着看着沐阳，也不挣扎，任由他一直将自己搀扶到床边坐了下来。
　　沐阳开始替她解鞋带了，她的脚缩了一下，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来……。”艾丽思解掉了鞋子，坐到了床上，沐阳把床上的杯子整理了一下，然后仔细的用被子把爱丽丝裹了起来，又走到桌边把食物拿到了艾丽思眼前，坐到了床边说道：“这样，你就不会着凉了……小时候，生病以后，妈妈总会用被子这样裹着我喂我东西吃……。”
　　“你不会也想喂我吃东西吧……。”艾丽思盯着沐阳，笑意盈盈的问道。
　　“正有这个打算呢……以前都是别人照顾我，现在，我也应该学着照顾别人了……你就配合一下嘛……。”沐阳嘻嘻笑着说道。
　　“嗯……倒是一个不错的注意……那我就配合一下？”艾丽思一脸兴奋的看着沐阳，像个孩子一样，做了一个鬼脸说道。
　　“嗯……座好了……来……乖乖的……张嘴……。”沐阳把鸡蛋取了皮，小心翼翼的送到艾丽思的嘴巴前面，认真的说道。
　　艾丽思本来以为沐阳是说着玩的，没想到沐阳真的这样做了，而且做得一丝不苟，一脸认真，这让她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不过，看到沐阳一脸关切的样子，她就只好乖乖的张开了嘴巴，一点一点，慢慢的把整个鸡蛋吃了下去，接着沐阳又把牛奶送到她的嘴边，劝她喝点牛奶，艾丽思本来觉得有点羞涩，有点尴尬，但是后来，索性把心一横，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进食方式了。没多少工夫，艾丽思就吃完了沐阳送过来的东西，等她吃完之后，沐阳这才满意的起身拿了一条毛巾，替她擦了擦嘴，然后又小心的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他像对待孩子一样照顾着艾丽思，而艾丽思也很愿意扮演这个角色，她在想，自己似乎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了，如果……如果能天天被沐阳这样照顾着，她宁愿天天被撞，天天受伤，天天打吊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