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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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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草地上的草莓藤的花已经谢了。渐渐地白天长了,夜短了。小鼹鼠在家里脚痒痒的。它觉得该到外面走一走,活动一下了……”,夏文威坐在叶秋榕的床头,低声读着先前他在院子里用表向那个红衣妇人换来的寓言书,声音干涩而沙哑,几天下来,他水米未进,明显消瘦了许多,而梅春只能暗暗祈祷叶秋榕快点醒过来,除此之外,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她显得是那么得无能为力,志逸还不到一岁,就早早的断奶了,而照顾这个可怜孩子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她和其它几个婆婆身上。
“对于一只鼹鼠来说,目的地是永远想不到的。你可能不相信,有一次我们这只小鼹鼠竟从地下通道来到了库坦尼克城,出现在城里的广场上。起初小鼹鼠只能从一条条椅子缝中间看到一条条的天空。在这个城里,广场不是你可以随便就有机会独占的……这样的地方值得我留住吗?我应该走了……”,夏文威断断续续的读着,记忆深处,他依然记得十七岁那年第一次来到夏家的时候,叶秋榕就捧着一本寓言书看个没完,这么些年了,她虽然早已为人母了,可是她对寓言书的钟情却丝毫不减,每次她圣经一样捧着寓言书看的时候,他就觉得她是个有笨又傻的女人,与外人眼中那个高雅聪慧的叶秋榕相差十万八千里,当然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他是忘不了的,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身穿白色衣裙眼含微笑和她的姐姐一样痴迷于西方的寓言故事的女子了,只是他很快就把她从脑海中清除了出去,就像他在每一个夜里毫不费力地删除掉自己每天的种种罪恶一样,他已经习惯了使自己在遗忘中前行。
“鼹鼠是个流浪者,它躲在自己的洞里。有的时候它觉得它拥有整个世界,可有的时候,小鼹鼠又什么都没有。它每天在自己的城堡里爬来爬去,不知道上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很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快乐的,但也是孤独的……”,夏文威低低的笑着,他反复的回味着刚才读过话,觉得有一丝苦涩,这些年来,为了报复叶家,他可谓是煞费苦心,叶秋榕是叶家现在唯一活着的人了,任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饥寒交迫和妈妈一起流浪在上海的小乞丐变成了上海滩叱咤风云的人了,他得到了曾经设想过的一切,然而为此付出了多少人的性命他也不知道了,只是他还是恨,尤其一想到母亲被活活饿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就想把生活在这个无情的城市的所有人杀光,他永远忘不了三十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夜,一个受尽饥饿受尽寒冷受尽欺凌也受尽嘲笑的孩子,眼睁睁的看着母亲饥饿交加慢慢凉了手脚淡了眼神,从那一刻起,他属于孩子属于一个人的某些部分死了,他只知道他要报仇,他要把这些无情无义的人统统杀掉,他要让那些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跪在自己面前求饶,这些年来,残留在他记忆深处被他痛恨的人一个个跪在自己面前求饶了,他也亲手一刀一刀把他们杀光了,可是他不快乐,他无数次问自己叶秋榕在自己心里算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了,爱也罢,恨也罢,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她死,因为她是自己两个孩子的妈妈。
“有时候,小鼹鼠也会有短暂的欢乐,他爱着供他藏身的泥土,正因为如此,他的洞才能打得又远又结实,小鼹鼠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洞里会有四季,他想,自己是孤独了点,他也想过像松鼠那样爬上高高的枝头摘吃秋天的红果,他还想象着能有一只小船顺水漂流,顺便采点莲子,送给隔壁的婶婶,最近他发现自己的洞里掉下来一只土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个土豆足足有鸡蛋那么大小,他高兴极了,睡觉也抱着……”夏文威低声读着,一连几天下来,他愈加消瘦了,远宁还是没有消息,他几乎动用了所有可动用的人所有可动用的关系,可是结果是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先生……您歇会儿,我来读吧……”,站在一旁的梅春实在不忍心他这样再熬下去了,轻声说道。
“你出去吧……我想静会儿……”,夏文威抬起头,满脸疲倦地说。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的阴暗和冷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沧桑和空洞,梅春强忍住快要流出的泪水,低低的应了一声,便悄悄地退了出来,再悄悄地合上了门。
靠着医院的墙壁,她的泪水早已在眼眶绝提如洪水了,这个家虽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幸福美满,可是几天前它还是完整的,而如今,如今却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没有身临其境,旁人是无法体会她内心的凄凉和无助的。
“院长,我们先生这几天不吃不喝……一直陪着夫人,就连小姐丢了他也顾不得去找了,请问夫人她真的……真的很危险吗?”梅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柳院长的办公室,语无伦次的问道。
“这个啊……的确是,或者说你们夫人醒过来的几率非常小,万幸的是她似乎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这才勉强留下一口气在”,柳院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们先生找到了叶夫人最喜欢读的书,天天读给她听……这或许还能让她多在这个世界停留一些时日……你们先生把这件事怪罪到了我的头上,看来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啊……”。
“你说什么……你……”,柳院长的话让梅春的心瞬间冷了下去,她甚至可以听见五脏六腑在自己胸膛破裂的声音,“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说话啊……你不是告诉先生只要这样读下去夫人就可以苏醒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们……你说啊……”。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想再骗你们了……我受够了……我治不了就是治不了……就算杀了我也治不了……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夏文威,让他杀了我吧,这样对我也是一种解脱……”柳院长忽然一改往日的沉默,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啊?你个老不死的,你敢骗我……我他妈今天就杀了你……”夏文威突然破门而入,面色颓废而狰狞,也不只是因为盛怒还是因为绝望,他说到后面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有些迟滞。
夏文威的突然闯入,让梅春和柳院长都大吃一惊,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恐的看着夏文威,“夏……夏先生,你怎么来了……我……”,柳院长的话刚说到一半,夏文威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的手又快又恨的捏住了柳院长的咽喉,嘴角带着一丝戏谑和嘲弄说:“告诉我,她能治好,快点说,不然我现在就拧下你的脑袋……快说……”。
“夫人……夫人……她的确苏醒无望了……我不想再骗你们了……”,柳院长感觉喉咙被死死地咔住,动也动不了,他知道夏文威说的到也办的到,只是就算死他也再也不愿被夏文威逼着为一个活死人治病了。
“哈……哈……哈哈哈,你很想死吗?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解脱了吗?那我告诉你,没门!只要……只要她的呼吸还在,你就要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治疗……”,夏文威充满血丝的眼神里渐渐退去了血腥和盛怒,转而变成迷茫而疯狂的神色继续说道,“你不是说她醒不过来了吗,我偏要她醒过来……她会醒过来的,我会用事实证明你说错了……你错了……”。
夏文威已经走了好久,梅春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去了,柳院长的浑身依然抖个不停,刚才的那一幕依然依然让他心有余悸,不寒而栗,夏文威就是个疯子,而这个疯子却意外地手下留情,放过了自己,只是他知道,惶恐和痛苦远还没有结束。
“小鼹鼠抱着他那颗来之不易的土豆内心咋喜咋悲,无所适从,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恐慌的事情啊,以前的他一无所有,可是他是那么的快乐……而如今的他,拥有了在他看来已经奢侈的土豆,可是快乐和自在却丢了……他终于可以理解人类的痛苦了,原来拥有才是人类的痛苦之源啊,可是,可是他是一只小鼹鼠,他本可以选择放弃的,只是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和土豆也有了感情,他离不开它了,同时他也恨这颗带走自己快乐的土豆,日子还很长,洞中却永远只有黑夜……他又听见候鸟在外边谈话了……”,夏文威依然涩声读着,梅春站在病房门外边听着听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不过值得安慰的是,夏文威一反常态开始吃饭了,她不知道这究竟预示着什么,只是心里的那份绝望稍稍有所减退,只要夏文威不会倒下,那么这个家还是有希望的。
下午时分,一个中年汉子带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夏公馆的门口,咚咚咚的敲着门,已经是深秋了,整个街道显得荒凉而空旷,以至于这种再也平常不过的敲门声听起来竟也有份触目惊心的深刻和荒凉。
“小姐……小姐……小……”,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缝,一阵冰凉的由里而外吹了过来,远宁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是等到那个缝隙打开到足有一个人那么宽的时候,看门的王伯才探出头来,等他看到远宁的时候,整张脸瞬间竟然完全变形了,似乎见了鬼一般用力把探出来的半截身子收了回去,远宁没好气的撇了撇嘴,只听见里面传来王伯边向里跑边的喊声。
“我们进去吧,罗叔……”,远宁对中年男人说,被喊着罗叔的人答应了一声,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远宁走了进去,王伯的喊声像一颗炸弹在夏家瞬间爆炸,等远宁和罗红寨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从里边跑了出来,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出来的人里边,除了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丫鬟家丁外,似乎还有许多赌徒烟鬼妓女,他无法想象像这样看起来体面的人家,里边竟然是这般藏污纳垢乌烟瘴气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远宁丝毫不在意众人探寻、吃惊、不解的目光,拉着罗红寨边向楼上走边喊。
“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回来了……我就说嘛,小姐不会出什么事的……看吧,这不是回来了嘛……”,洪婆婆眉飞色舞的跑了过来,拉着远宁的手殷勤的说道。
“我当然要回来啊,因为这是我的家……因为我还想让爸爸找某些人问问把我们丢在海边干什么去了……”远宁狠狠的盯着洪婆婆沉声说道,洪婆婆心里暗自一惊,抓着远宁的手竟缓缓疲软下去,短短的几天,远宁竟然有了一双和夏文威一模一样的眼神,那种阴狠和冰冷竟然让小小年纪的她也有了同父亲一样的肃杀和震慑力,以至于洪婆婆开始相信,远宁这样的眼神是与生俱来的,可是令她不解的是相处这么些年来她竟然没有发现。
“孩子啊……阿牛他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这不是回来了嘛,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怪他了,也不要在先生面前说他的坏话了……况且阿牛为了找你还生了一场大病呢”,洪婆婆虽然觉得远宁的眼神令她害怕,可是她觉得对付一个黄毛丫头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又拿出了平日里那种骄横的神色对远宁说教起来。
“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呢,是不是还要感谢阿牛把我们丢在外边自己跑回来了呢,你给我滚开……”远宁横眉冷对,让在场的人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平日里洪婆婆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夏家大大小小的人对她无不咬牙切齿,所以远宁作为一个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刺耳但是大家心里却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唉吆……我的个大小姐哎……你刚一回来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可没有得罪你啊……你何苦在这里出我老婆子的丑……”,洪婆婆唉吆唉吆的喊着,一幅比窦娥还冤屈的神色,倒让远宁更加来气了。
“我又没说错,你让大家看看,您老人家本来就长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像眼睛啊……所以你能滚多远就给我滚多远……省的我看见你这幅摸样恶心……快滚吧……”远宁冷冷的瞪了洪婆婆一眼,拉着罗红寨继续向楼上走去。
“慢着……”,洪婆婆提高了嗓门,声音拖的长长对着刚要上楼的远宁说,“先生规定不许带陌生人回家,更不许带陌生人上楼,难道小姐忘了么……今天小姐执意带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上楼,家里如果少了什么东西,先生回来怪罪起来了小姐倒是没事,可是我们这一众闲人却担当不起啊……”,洪婆婆说话的时候偷偷的扫视着周边其它人的表情,发现大家对自己的这番话果然有表示赞同的神色,不禁心里暗自高兴。
“陌生人……这是我的家,我想带谁就带谁来,没必要向你解释吧,倒是洪婆婆你,一声不响的接来了你乡下的一家无赖把我家弄得乌烟瘴气,让我觉得陌生的很呐……”,远宁转过身,冷冷的笑着说道,而一旁的渔民罗红寨,先前因为远宁喊他一声罗叔而觉得脸上有光,心里还暗自高兴,可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心里感到已经十分别扭了,洪婆婆又说他是乞丐,说什么丢了东西她吃罪不起这样的话让他大为火光,只是眼见洪婆婆一众人都不是善茬,况且眼见这样一个大户人家是不容自己放肆的,所以只好把这口气咽在心里,心里却早已盘算着要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臭丫头,说谁是无赖呢,我看你是找打……”,远宁所说的洪婆婆乡下的一家无赖无非是指阿牛母子,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侮辱并且指出了他低微的出身,阿牛瞬间就感觉到了来自身边的那些妓女和烟鬼赌徒同伙异样的目光,顿时怒不可遏,大声叫骂着挽起袖子摆出一副非给远宁点颜色瞧瞧的样子不可。
“哦……我还没来得及说是谁呢,你倒自己承认了……怎么,你还想打我是吧,也不看看你的这晚饭是谁赏给你的,你若安分守己,这晚饭照样给你,若依然象这么不识抬举……我倒是考虑给爸爸说说让你滚蛋了……”,远宁冷声说道,她本来就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回家找阿牛兴师问罪的,一回家自己倒还没有开口,却被洪婆婆处处逼迫,而此刻阿牛的那副嚣张的嘴脸让她对那日他在海边追打她们以致迷路的仇恨更加深刻和刺痛,她清醒而执着的认识到,这是她自己的家,她要为自己所遭遇的灾难讨个说法。
“你爸爸……女娃子,你还不知道吧,那我告诉你吧,你那个目下无尘的妈妈叶秋榕在医院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据说活不了多少天了……至于你那个不可一世的老爹夏文威,呵呵呵……他已经几天没吃饭了,恐怕也要随你那个活死人妈妈去了吧……哈哈……哈哈哈……”阿牛突然显出一副狰狞的神色,嘿嘿的冷笑着说。
“妈……妈妈……妈妈……爸爸……不!你骗我……你这个骗子……我不会相信你的话的!”,远宁的神色有一丝慌乱,阿牛说的话不无道理,从回来到现在她都没有看见爸爸妈妈,也没有看见梅春,可是,可是她不相信这是真的,遭受了这样大的灾难,她还有一肚子委屈要找爸爸妈妈说呢,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她千辛万苦回到的家似乎也随着这场不期而来的横祸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和威严,往日恭恭敬敬的家丁丫鬟们,此刻大有墙倒众人推的意思,而洪婆婆这一众势利小人更是落井下石,显然已经在夏家占地为王,开始呼风唤雨了。
“我要告诉你这是真的呢……嘿嘿……你最好乖乖的听我的话,否则,我就把你卖到妓院去,让你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也尝尝被人蹂躏的滋味……”阿牛嘿嘿的笑着走过来伸手捏了捏远宁的脸蛋,远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鸟气,伸手就向阿牛的脸狠狠的扇过去,阿牛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迅速伸出手紧紧的攥住了远宁的手臂,然后翻着那双灰白的眼睛神气十足的扫视了那些平素与他鬼混的烟鬼妓女们一番,方才又回过头盯着远宁冷冷的笑着说道:“唉呀呀呀呀……好大的脾气,还以为你是大小姐呢,也不看看今天这里谁说了算,我……”。
“那你觉得到底是谁说了算呢……”,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了过来,一直传到阿牛的耳朵里、心脏里,渗进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里,就像一场海啸,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片瓦不留,阿牛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这个熟悉之极也陌生之极的声音瓦解了。
人群的背后,夏文威缓缓走出,像一道黑暗的影子移动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刚才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怒的神色,他瘦了很多,衣服上甚至还有一些灰尘,一些褶皱,原本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凌乱的挡在他的脸上,在场的人似乎是看到了死神一般纷纷避退到一边,就连罗红寨也不禁为不远处走来的这个中年人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而暗自惊心。
“爸爸……爸爸……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他们都是骗我的……”,远宁甩开阿牛的手,哭着向夏文威跑去。
“宁儿不哭……爸爸知道你受委屈了,过来……跟爸爸来,看爸爸今天怎么给你报仇……”,夏文威伸手拉起远宁的手,一步一步向阿牛走去。
“阿牛啊……我记得你来家里也好几年了吧……喜欢这儿吗?”夏文威盯着阿牛,神色微微的松动了一下,疲倦的笑容象从螺母上脱落的螺丝钉,锈迹斑斑却依然锋利,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如芒刺在背,而阿牛,已经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双腿不停的抖着似乎要瘫软下去了,他眼神已经到了痴呆的地步,先是机械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象一只惊慌的鸟儿,在末日来临之前变得迟钝而麻木,口里反复念着一句话:“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知道你错那了吗?”夏文威盯着阿牛漫不经心的问。
“我不该把小姐丢在海边自己跑回来……我不该欺负小姐……我不该……”阿牛说到后边声音缓缓低下去,而呼吸声却一点点急促起来。
“说……接着说下去……”,夏文威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盯着阿牛,沉声问道。
而此刻的阿牛,俨然已成惊弓之鸟,突然跪了下去,把头深深埋在地上,一声不吭,哆哆嗦嗦蜷曲着身子,象一只龟缩起来的刺猬。
“你把我女儿扔在沙滩上自己跑回来,但是我女儿现在回来了,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在我家里抽鸦片设赌局玩女人,这个钱我也出得起,所以我也可以不和你计较;你羡慕我家里的财产,想把它据为己有,这也无可厚非,男人有点野心也没有错,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你甚至可以咒我早死……,只是……只是你为什么要说叶秋榕会死呢,你为什么要欺负我的女儿呢,你想要我的财产,那你可以杀来我啊……为什么要诅咒我的女人欺负我的孩子呢?”夏文威盯着阿牛,眼神慢慢变得凶横而凛冽,声音却依然保持着镇定平和,他低头看了看远宁,又看了看天空,扬了扬眉毛继续说道:“今天我说了这么多,怕你记不住……嗯……这样吧,借你的耳朵去你的肚子里把我说过的话讲给你的心脏听吧……我想这样我说的话你就会永远装在肚子里,烂在心里,省得我以后再提醒你了。”
“先生……”
夏文威的话缓缓的落音,还不等众人明白其中的意思,早有两个大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着夏文威微微躬了一下身子,喊了一声先生,便转身抓起匍匐在地上的阿牛,硬生生的揪下他的一只耳朵并把它喂到阿牛的嘴里,确保他吃了下去后,这才松手把他扔在地上,任由他杀猪般嗷嗷嚎叫着。
夏文威也不再去理睬地上的阿牛,重新把目光转向了洪婆婆和站在人群中抹眼泪的蔡婆婆,神色稍稍有所缓和,缓缓说道:“我今天之所以不杀阿牛,是因为念着两位婆婆年纪大了,怕日后没个人照顾,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还望你们好自为之,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众人听了夏文威的话,如遇大赦,纷纷散去,洪婆婆和蔡婆婆扶着阿牛向夏文威鞠了一个躬,随后也缓缓离去,刚才的一幕看的罗红寨心惊胆寒,更想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因此,当夏文威开口允许众人散去的时候,罗红寨便夹杂在那群烟鬼之中,急忙向外走去。
“罗叔叔……罗叔叔等等……”,远宁看见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声不吭就要离开,急忙跑上前来拦在罗红寨的面前。
“想必正是这位罗先生救下小女的吧,既然这样,何不进屋一叙呢……”,罗红寨的身后,传来了夏文威那种淡然而不容抗拒的声音,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回头接受夏文威的邀请。
“听先生的名字,应该是红寨村人吧……”,自我介绍完毕后,夏文威转动着酒杯饶有兴趣的问罗红寨,“素传红寨村民风彪悍,卧虎藏龙,今日一见罗先生,果然是名副其实啊。”
“夏先生过奖了,红寨村民众安分守己,皆以打鱼为生,实在不敢以龙虎自居……”
“甲午年间中日兵刀相向,终以中国战败并承诺支付巨额赔款而告终……为了偿还这笔赔款,清政府责令各地方募捐,当时上海县县令以募捐为名,巧立名目,横征暴敛,一时上海民怨四起,世传红寨村人暗杀了时任县令,并劫掠了日方沿江而下的一艘运金船……罗先生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吗……”,夏文威淡淡的笑着说道。
“恕罗某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不过想来自古这样的传言繁多,但大多都是空穴来风,实在不足为信,况且以罗某看来,红寨村民风淳朴,民智未开,自古便以渔业为生,说他们杀县令,劫金船,纯属好事之徒流传于唇齿之间的谣言吧”,罗红寨正色说道。
罗红寨的这一番话看似平常,然而夏文威听在心里便不大舒坦,好事之徒流传于唇齿之间的谣言……捕风捉影,这些话句句指向夏文威,然而夏文威并没有因此在脸上表现出有任何不悦,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哦……罗先生当真是言语不凡呐”。
接下来的谈话无非是一些日常小事,诸如渔业事务,商业事务,家庭琐事,此外夏文威对罗红寨对远宁的救命之恩也不无感激,临走之时送了很多东西给他,并派自己的专职司机送罗红寨回去,罗红寨自然高兴,夏文威一反平日的那种冷漠,亲自送罗红寨出了夏公馆,这在夏家众人看来,当真是闻所未闻听所未听的事,然而想到夏文威平日里视远宁为掌上明珠,这次罗红寨救下了远宁,也就不足为奇了。
汽车开出去很远后又掉头开了回来,罗红寨微笑着下了车,对依然站在原地的夏文威父女说:“刚才听司机师傅说起尊夫人的事……罗某这里正好有一个祖传方子,现在把它给夏先生,或许有效……”。
“哦……劳罗先生费心了……夏某在这里代夫人谢过了……”,夏文威疲倦的脸上闪过几许笑意,一如春风吹面,冰湖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