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聂明）》战国西颜

18、十六 桑海

　　桑海又出现了海蜃。

　　我刚刚做完了最近每日必做的功课，练习身体的柔韧度和灵活度。这是为了通过聂大叔所说的鬼谷试炼。

　　然后听到了这个消息。

　　我立刻围上去，仔细的打听。少羽不动声色的站在了我的身边，也保持沉默的听着，却暗暗抓紧了我的胳膊。我用力甩了甩，却没有甩掉。我盯着他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着我。

　　“放开我——”我低声吼道。

　　“先不要这么激动，子明，我们待会找个地方再说。”少羽低声说道。

　　我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前面池子里败落的莲花荷叶，一句话也不想说。心中只觉得气闷。

　　少羽拉着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放下我的手。

　　我甩了甩被他捏得生疼的手腕，心里直翻白眼。该死的少羽，你居然比我还激动，安的是什么心！我还没说什么呢。

　　“你干什么？”

　　“不是我干什么，是你要干什么才对吧，子明同学？”少羽又摆起了他那个似乎总能在我面前显示他的优越性的姿势：双臂交叉，双手抱臂。

　　“我能干什么？”我没好气的说道，不自觉短了气势，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乞求，“我，我能干什么……好吧，你明白的，少羽，别逗我了——陪我一起去吧！”

　　少羽放下了手臂，摆正了脸色。

　　“你也知道私自出去是要受罚的——算了，你也习惯了，一点也不在乎。可是你也答应过我们，不再冒险，不做会丢掉小命的事情。”

　　“我是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忘记的！可是，只是去看海市，怎么就会丢了性命？！”

　　少羽挑了挑眉。

　　“你确定不会？”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我恼怒的说道，“我怎么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要去看看月儿！我知道她在那座楼里。你也知道。你和我还有石兰一起看到的不是吗，少羽？”

　　“是，我是看到了。”少羽慢慢的说道，“但是凭你现在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把她从那里救出来的——你同样也是明白的吧，天明。而且你也应该看到了，月儿那时候那个样子，那样的身份，是不会有危险的。相信你大哥吧，总有一天，你会见到她的，完完整整的高月。”

　　我沉默了。

　　总有一天。

　　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见到月儿。

　　可是，这个总有一天是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更或者，就是一生？

　　我得等待多久？谁会知道？

　　我不能总是等待，我没有足够的耐心，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可是现在，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我明白。

　　我不甘心，很不甘心。

　　“走吧，我陪你去。”少羽突然说道。

　　我猛然看向他，有些不信。

　　“当然得先得到三师公的同意才行。”少羽补了一句。

　　我立刻咧开了嘴巴，心里很感动。

　　“谢谢你，子羽大哥！”我抓紧了少羽的手臂，心甘情愿不带丝毫讥讽的喊道，“真的谢谢你，少羽！”

　　少羽面带微笑，毫不客气的接收了我的感激。

　　“不客气。身为子明同学的大哥，当然得帮着子明小弟啊。”少羽眯起了眼睛，懒洋洋地伸出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走吧，子明。”

　　这样的家伙，虽然时常也欺负我，可是真真时常帮助我的。

　　少羽真好，我想，他对我真好。

　　我决定把他也列入我要保护的名单里了，虽然他可能完全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是我是记得他的，我心里记得就够了，永远记得。

　　我喜欢他。

　　我也喜欢月儿。

　　我也喜欢聂大叔。

　　三师公捧着一卷竹简，端坐着在案边。虽然是端坐，看起来却极为慵懒而放松，带着别人决计学不来的优雅和自在。

　　他正在读书。

　　我异常的惊奇。

　　当然，三师公那么聪明，一定是饱读诗书满腹绝伦的。他应该是时常读书，而且什么书都读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懂一些的。

　　只是我没见过他读书的样子。

　　我把自己的惊奇强行压制在心里，收起捣乱的心思，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呆着，等待少羽开口。

　　“三师公好。”

　　“哟，什么风把你二位给请来了，真是难得啊。”三师公放下竹简，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问道。他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我立刻站得笔直，端出了好学生的架子。

　　“看您说的，三师公。”少羽道，“时常来给三师公请安，可是我们身为弟子的本分啊。您说是不是，三师公？”

　　“行了行了，我今天没心情跟你们耍嘴皮子。说吧，什么事？不会是跟子明有关吧？”三师公看向我，“嗳，子明同学，你站那么老实干嘛？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话的啊？”

　　“三师公好！”我立刻大声喊道，自己都觉得肉麻，“当然是来给三师公请安的！”

　　“真的？”

　　我闭上了嘴。

　　真是难缠。

　　我就知道我是不能开口的，一开口就糟糕。平时做什么事情，我是不会请示的，我只做自己想做和喜欢做的事情，不会想到别人同意不同意，也不需要谁同意不同意。都是做过了之后，才会去想对不对该不该，或者直接承受事情的后果，亦或是惩罚。

　　现在多了一层牵绊，我十分不习惯。

　　三师公询问的目光转向少羽。

　　少羽立刻明白。

　　“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而已，三师公。”

　　“什么请求弄得这么庄重严肃？”

　　“上次我和子明私自下山彻夜不归，已经受了惩罚，但那是不得已的。这次桑海海市，我很想带着子明一起再看一次，希望三师公同意。”

　　少羽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只是把我想去看海市换成了他自己。这样的话，三师公大概会放一点儿心吧。少羽一向最优秀，所有人都喜爱他。

　　三师公看着我，我猛力点了点头。三师公的眼睛墨黑幽深，有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下意识的避开了那样的眼神。

　　“你们可以直接请示大师兄的，你们的大师公二师公比我更有资格。”

　　少羽笑了。

　　“哈哈，三师公。谁不知道三师公最是神机妙算，大师公二师公很多时候都听三师公您的！只要您同意，大师公二师公是不会有意见的。”

　　三师公叹了口气，一手扶着地面，缓缓地站起来。

　　“你们真会给我出难题啊，子明，子羽。”三师公说道，“谁不知道你二位的身份尊贵，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这样请求，不是为难我么？”

　　胡说。

　　我立刻在心底说道。我明明见过他腾空飞起的，就在有间客栈里面。那时候我正在吃着丁大叔的烤鸡。

　　我用明白的眼睛看着三师公，等待着他的不好意思。

　　然而他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他非常好意思，而且睁着眼睛说瞎话。

　　本来就没多大的事情，干嘛要弄得这么麻烦。我心里不快。一开始跟少羽商量着去找二师公，二师公人很温柔，一定同意的。可是少羽说直接找三师公比较快，因为二师公还要找大师公和三师公禀报商量，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耐心的等着。少羽说他能搞定一切。

　　“三师公——”

　　“好啦，不用多讲了。子羽子明，你们听着，你们最好快去快回，看完海市就回来，不要多做停留，也不要惹事情。”

　　“三师公，您这是同意了？”少羽惊喜道。

　　“我不同意你们不也得去不是么？”

　　我微微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奇而欢喜。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扯住三师公的衣襟，低头。三师公看着我，一动不动。

　　“谢谢你，三师公——这算不算我欠你的其中一个人情？”我低低的问道。

　　“你说呢？子明。”

　　“当然不算！”我大声说道，语言充满了愉快。

　　“……”

　　三师公微微叹息，眼睛半眯着，打了个呵欠。

　　“你们退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我和少羽一前一后出去了，在门口的时候，我回过头，准备关上门。

　　三师公睁着墨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我，没有半点睡意。

　　我心中慌乱，猛地合上了门。

　　将一切阻隔在门的两边。

　　有的，没的。真实的，虚假的。关爱的，憎恶的。美的，丑的。

　　不喜欢的，喜欢的。

　　我想。

　　我也是有点儿喜欢他的。

　　喜欢张良。

　　蓬莱。瀛洲。方丈。

　　传说中海外的三大仙山，传说中真正的人间乐土。

　　大家都听说过，但是谁也没有见过。大家见过的，只有这时隐时现虚无飘渺杳无踪迹的海市蜃楼。

　　桑海桑海，桑田沧海，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才变成现在的人间。

　　海岸上照例人山人海。

　　“少羽，你说我现在对着那座蜃楼大声喊的话，月儿她能听见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也许只要你和月儿都想着彼此、心意相通的话，也许真能够通话也不一定呢。”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描绘着月儿的身影。

　　月儿将来一定能变成天下第一的美人，像我娘一样。

　　我没见过我娘，可是我听过她跟我说话。她说话很温柔，那她一定也长得很美，一定很美，天下无双。

　　“月儿，月儿。”我心里喊。

　　“天明，是你吗？”

　　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一愣，那个声音消失了。我激动起来。是月儿，一定是月儿！她给我回应了，她第一次给我回应了！

　　“少羽，少羽，我听见了，我听见月儿跟我说话了！”

　　“她说什么了？”

　　“她问我是不是天明！一定是月儿，一定是她！我记得她的声音。月儿她没事，她没有事！”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试图找回刚才的感觉，可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海市蜃楼缓缓地褪去了光影，不见了。

　　人群渐渐地散去。

　　我失落的望着滔滔的海水，心中一片茫然。纵使听到了了她的声音又怎么样？我见不到她，现在的我也救不回她。

　　变得强大，是我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