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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宛城变(三) ...

  •   “自我走后,主公有没有问起过?”贾诩不紧不慢的问着正服侍自己更衣的小僮。
      “主公曾经吩咐过小人,若是先生回来了,让小人立刻回报。”青衣小僮毕恭毕敬的侍候着贾诩。
      “好,你先去禀告主公,就说贾诩回来复命了,随后就到。”
      “是,小人告退。”
      轻轻抚摸着衣上的云雷花纹,精美的刺绣微微有些刺手,似乎不像第一次摸起时那么光滑柔软,记得那时还很小,穿起漂亮的衣服,对它的滑软爱不释手,盼望着能天天穿才好,如今这小小的心愿实现时,却有着说不出的感慨,看着自己的手指,剪得光滑圆润的指甲,保养完好,任谁都想不到这双看起来优雅完美的手到底染了多少血腥,虽然它是如此洁白无瑕,可到底只有自己知道上面到底是何等肮脏。
      只是这个已经污浊不堪的世界就是需要自己这样肮脏的手去推翻,去重建,去改变,想到这里,贾诩原本已经冷却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
      翻手为云覆手雨,笑看乾坤变色。何等豪迈,何等壮阔,何等气势,这样的人生才适合他,要他在书斋中读孔孟,只能让他变成一个庸碌的蠢钝酸儒,当初学那排兵布阵、兵法战策,甚至医卜星相,为的不就是能够改变自己甚或他人的命运。
      郭汜、李傕、段煨、张绣、曹操,这几个人的名字滑过脑海,到曹操时,不由自主的一顿,那个有着水般柔和、刀般尖锐的眼神,却有着大海般深远智慧的男人,传言他暴戾、多疑,不顾兄弟情义,可是当自己与他面对面而坐的时候,忽然明白了奉孝,明白了为何那个眼高于顶、高傲绝尘的师弟会死心塌地的跟随他,当曹操提出让自己为他效力时,甚至于当时的自己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让他有一种想毁灭的冲动,不过,他并非郭嘉,所以,尖利的小指指甲划断一根丝线时,贾诩笑了,那个会在瞬间左右自己判断的男人已经不在思考的范围内,因为,他贾诩从来都不会为个死人而伤神。
      所以,眼下的曹操在他的眼里已不异于一个死人。
      只要奉孝不在,其他人在他的眼里如同蝼蚊,微不足道,他知道此举有失体面,不过,他一生最讨厌的就是失败,为了可以长胜不败,不择任何手段已经不自觉的成为了他人生的信条。
      奉孝伤在自己的掌下时的痛苦眼神仍然会时不时的闪现眼前,但是为了得到胜利,就算是自己的亲人也一样不能放过,贾诩再度长叹一声,奉孝太聪明,不,应该叫太有智慧,自己的所言所行必定不会瞒过他,不过,贾诩万万没有料到奉孝早已针对此次作战作了详细的布置,对于自己想用的计策也揣摩得甚详,倒是没有辜负自己一片教导的苦心,幸好,贾诩扪心自问,若是奉孝和他同在战场上,那则真是胜负难料。
      窗外月明星稀,相信两日后的夜晚恐怕就是有星无月了,正好是动手良机,曹操太自信了,但是对于这样的对手,过于自信反而是好事,贾诩再度笑了,站起身,掸掸衣服,抻抻袖口,揽镜自照,仪容修洁,无半分不妥之处,这才开门,门外小僮已站立良久,见他出来,才恭敬低首,头前引路去见张绣。
      张绣端坐于几案前,垫子软硬适中,铜盆中的银炭微微泛红,燃烧时无烟无味,却是一室皆暖,端的是宫中御制之物,外间呈是难得,虽是隆冬时节,屋中摆着几盆盆景,在暖气的催蒸下更是叶片青翠,刚才他在这静谧的室内很是怡然自得,但是此时却如坐针毡,只因为眼前坐着那个人。
      “先生回来得这样迟,累我一直担心先生的安危。”
      “不过是小事,文和怎敢劳主公久等。”
      “怎么说是小事,先生去曹营会那曹操,身边又无人护卫,实让绣揪心不已。”
      真是担心我吗,贾诩心中暗自冷笑,恐是害怕会反过来咬他一口吧。
      “主公担心文和,这让文和怎么敢当,此次文和幸不辱命,曹孟德已接纳了主公的降册。”
      “当真?”张绣的惊喜溢于言表。
      “文和只是托主公洪福,才得顺利完成,这是属下应尽之职。”
      不过是几句话,贾诩以时候已晚为由退出,外面已是深夜,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样的尔虞我诈还要多久才能结束,那个关起来的孩子,只有在她的面前,似乎才能说几句真话,想到此,贾诩忍不住笑了,但是,也许自己要做的事会彻底抹杀掉她的纯真,不能不说深为可惜。
      仰望天际,一切都看天意了。
      我拼命扭着手腕,想挣断,却越挣越紧,门在此时哑的一声响,我停止了动作,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闪身进入,手里还托着个托盘,饭香扑面而来。
      粗糙的木饭碗,温热的米饭,缺油少盐的几根菜叶铺在饭上,那是个面皮腊黄的中年男人,一笑露出几颗黄黄的大牙,见之令人生厌。
      肚子咕咕叫,估计时辰已交午时,贾诩也真是吝啬,一天只管一顿饭,整整两天了,这人也真是狡猾,远远伸长手臂,手指上握着个木勺,饭菜都在勺中,想来是怕我突袭,我暗中苦笑,贾诩真是算无遗策,一切可能助我逃跑之物屋中一概没有。
      饭要照吃,没能力气如何能逃脱,平静一下心神,我将饭吃得一干二净。
      待那人离去后,我试着运行了体内的真气,穴道总算完全解开了,全身一下子轻松很多,我拼尽力气拼命将身向上翻跃,靠着那点韧劲儿翻上房梁,仔细看去,果真是牛筋所制,而且浸过油,老狐狸,我暗骂,梁上土很多,呛得我差点背过气,又不敢出声,耐下性子,找个了稍尖的角一点点蹭牛筋绳子,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汗水浸湿了衣衫,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如雨,手腕上红痕显著,已经被磨出血却不自觉。
      到得大功告成之时,日已西斜,我心中焦急万分,轻轻从梁下跃下,外面那人似乎坐在门前,昨天我分明看到他曾经偷偷从门缝中张望过,似乎怕我跑了,看我挺老实后,今日的戒心明显松驰了,我在里面鼓捣了那么久,他都未看过一次,这个屋子有门无窗,惟一出口就是门。
      匕首不在身边,惟有那截牛筋绳,忍了良久后,我咬咬牙,抄起绳子,猛的拉开门,就往他的头上套去,刚套上,自以为得计,嘣,一声轻响,那人并指如刀夹断了绳子,我费了好久都没有弄断,他却如切粉丝般就轻易截断,我不寒而栗。
      “老爷吩咐过,公子的穴道解了后,若是想走,小的决不能为难公子。”他的声音如他的人般平凡无奇。
      “公子还不走,是不是还有事要吩咐小的。”他的语气平平板板,毫无顿挫,仿佛他所说的非常平常。
      我的脸一红,顾不了其他了,看看天色,日已西沉,行将入夜,不能再等下去了,只是我现在无马,若是靠双腿,几时才能到得宛城。
      在我看天色时,他又道:“老爷还嘱咐小的,若是公子要骑马,小的可以为公子备马。”
      我扭回头,看着他,不怒反笑道:“好,好个听话的奴才,若是你家老爷让你去死,你也是愿意的?!”
      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小的命本就是老爷救的,老爷叫小的去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马是好马,肌肉发达,骨骼强壮,四肢修长,若是骑了它,只怕很快就能到,只是我一下子犯了难,因为来时是趴在马背上,不辨方向,此时不知向何处走,有心想问,却怕他耻笑。
      “老爷还嘱咐过小的,若是公子去宛城,一直向南走即可。”
      我再也无语,翻身上马,纵身出院,向南驰去。
      两日一夜,宛城已是人间地狱。
      典伟身中数枪,周围尸积如山,手中兀自抓着两个业已断气的士兵,如天神般站在辕门外,虽死犹能令人感到威势。
      曹安民,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年轻人,几乎被剁碎,他的头颅和脖子只有一线相连,至死都未合眼。
      恐惧扩大,远处传来隐约的喊杀声,我策马狂奔,是曹昂,我的心狂跳不止,终于见到他,他竟然还未死,因为过于激动,我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郭翾!”一声惊叫响于马侧,扭头看去,一匹乌黑的战马冲到我面前,马上人红衣如血,面白如玉,长剑似电,虽然年纪不大,气势已不亚于成年战将。
      “二公子!”我叫了一声,眼睛直直盯着曹昂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有个闪失。
      手臂被猛的一把抓住,疼痛异常,我向他怒目而视。
      “你可知道,我们找了你整整两天,大哥整整两夜未交睫!你总得告诉我这两天你到底去了何处?”曹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他的眼睛布满红丝,也是一幅睡眠未足的样子。
      我的心一软,“对不起,二公子,我现在实在无法回答,等到杀出去,我会告诉你。”
      “哼!留着对我大哥说吧!”用力甩开我的胳膊,挥剑砍掉一个军士的半个手臂,温热的血溅到他的脸上,仿佛白雪上的一株红梅,也不抹,眼神狠决非常。
      他今天极为反常,我心里暗自揣测,却不明所以,形势已经火烧眉毛,我已经想不到其他。
      扫到一人举起利斧,向曹昂身后劈去,我抢过一支长矛,奋力投去,尖利的枪尖深深扎进那人的胸膛,曹昂回过头来,看到我,身子轻轻一震,却只化为一句:“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轻轻道。
      欲言又止,“先冲出去再说吧,张绣叛变,典伟已力战而死,安民也死了,我们现下去和父亲会回,首要是突出重围。”
      “是!”
      在他的身边,虽然周围喊声震天,刀光剑影,残肢断臂四处横飞,不过,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怎样也无所谓了。
      身边之人越来越少,最终和曹操的人马汇合一处,此时,所剩之人虽少,却俱是精锐,皆是千中选万中挑之人,曹丕的武功出乎我意料之外,这里只有他没有受伤,曹昂都受了点儿轻伤,不过他只是笑说无碍,继续冲杀。
      敌我人数比例已经发生显著变化,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情形,人山人海,尸骨遍野,白雪上艳丽的血液已经凝固,足踩马踏成一片红泥,中人欲呕。
      天际透出微亮时,我们已来到了淯水边,只要能渡过,就能见到接应的军马,人们看到希望,疲惫的身心再次焕发生机,打起精神向河边进发。
      忽然,几枝劲道猛烈的长箭破空袭来,其中一枝正中曹操座下宝马“绝影”的屁股上,饶是这匹大宛良驹体型健壮,也疼得仰天长嘶,前腿离地,差点把曹操掀下马来,众将脸色霎时惨白,好几人争先挡在曹操马前,敌人的弓箭手原本已经消灭殆尽,可是现在敌方阵营重新竖起盾牌,密密砸砸的空隙中露出点点森冷的箭头,我的心一颤,下意识的向曹昂身前挡去,却被人一拉,只听到曹昂低声怒吼:“找死么?偏往前去!”原本温文的面孔此时一片焦急怒色,正想说话,旁边又一人压低声道:“若是你想自寻死路,只会带累我们!”声音冰冷,除了曹丕不作他想,我捏紧手中长剑,雪白的骨节突出,慢慢向旁边挪了挪。
      几百人突然发喊,声音震天,长箭如雨而落,边挡边退,慢慢退到水中,这水并未完全结冰,有的地方若是踏上去发出断裂声,我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挡了多少箭,渐渐马儿过了江心,离河岸更加近了,忽然身边“扑通”一声,我暗叫不好,绝影身中四箭,其余还可,只有一箭从左目中射入,直贯脑中,眼见是活不成了,曹操被甩下马背,跌入冰冷的水中,曹昂与他离得最近,几乎是滚鞍下马,在齐腰深的水中扶起曹操,不由分说将自己所乘之骑让与曹操,当时我离他并不近,身边的曹丕似乎并未注意到父兄情况,我尽全力向着步行的曹昂驰去,好几次冰冷的箭头贴着我的皮肤滑过,疼痛并未阻止我的步伐,很快,我已经接近他了,只要再走几步,突然,空中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我的心不由的微抖,那并不像是普通的箭矢,此时太阳已经半出,已不是适才视物模糊了,只见到一枝金羽雕翎箭如流星疾疾划过长空,金色的羽翎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如长了眼直直插入曹昂的背上。
      那一刻被永远镌在我的脑海,到处都是鲜血,血红如夕阳,汩汩的,流得到处都是,整个河水都被鲜血浸红了,河里到处都是士兵的尸首,以至于住在附近的老百姓过了很久都不敢去那条河取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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