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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绵里藏针 ...

  •   百里云纵从小便生得英气,曾有相士赞他有“天日之表,龙风之姿”,眉宇间颇有帝王相。在皇室官族的保护下,他一路踩着金砖成长,打猎骑马,泼墨作画,活得恣意张狂。
      老百里是个严肃的人,几乎不见着笑容。云纵年幼时,最怕的就是遇见父皇。父皇并不经常出现,但若偶尔来到所居住的宫殿看到他不务正业地在扯风筝一类,便会沉下脸来,发出一声轻轻的“哼”。
      这足够让他魂飞魄散。
      为了不让父皇失望,也为了再听不到那一声有些许嘲笑意味的“哼”,他开始比其他同龄人努力得多。昼夜不断的背诵策论,练习剑术,常年下来他养成了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的习惯,常常一有动静就会醒来,再也睡不着,不如读书,如此又是一天。
      他这样要求自己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父皇在终前会告诉他最亲信的宦官,要把这帝位传给长公主,百里宜醉?
      他哪点让父皇觉得不如她了?
      不过——不过是,百里云纵咬了咬牙,“不过因为我比她小罢了。”
      “比谁?”楼逸卿低声问道,眼芒仍直直地射向前方。
      “没什么,”百里云纵摇头,略想片刻又轻轻地哂笑起来,“倒是你,大皇帝陛下要你整顿散兵不参加战斗,怎么跟着我一起来了,抗旨的是你也敢做?”
      “逸卿此行出来,不瞒您,”楼逸卿说道,“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好!”百里云纵朗声大笑,随即举手击掌三声,在夜里听得清明。
      远处传来地震一般的隆隆之声。
      “殿下,这是……”
      “我的军队。”他看向对面的山头隐隐亮起的一线火把的微光,微笑着说,“他们来了。”
      他密托亲信训练数年的军队,骁勇善战,精锐无双。
      到翻盘的时候了。

      一声鸣镝划破夜空。
      奈若从浅浅的睡眠中惊醒过来,抓着被褥的边缘有些不知所措。
      军医掀开布帘抢步冲进帐篷,架起奈若就要往外走,惊得奈若连连挣脱,“怎……怎么了?”
      “撤退,姑娘,撤退!”
      “可是我还没穿鞋——”她惊叫着,已经被连架带拖的弄出了帐外,几乎是硬逼着被扶上了一匹马,“诶,究竟是怎么……”
      军医狠狠地一拍马屁股,“能跑一个是一个,快走!”
      “那你……”奈若抓紧马缰,回头看向军医,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我还有病人,姑娘快些往南跟上其他人就好了!”马向前狂奔着,他的尾音几乎在风中不可闻见。
      军帐被偷袭了。奈若只知道这个,回首略一望去,营地被乱民包围,人们东走西顾,乱做一团。刚才自己睡着的帐篷此事竟然被点燃起来,在夜里突兀地燃着熊熊的火光,黑烟冲天。
      不对,不对,乱民怎么能攻到这里来?
      她越想越怕,周身都冷,风不断地从身旁刮过,漆黑的夜里看不清路,只有奔马载着她,不断地向前。
      “殿下……”她死死攥住缰绳,殿下会不会出事?
      眼角又落出一滴泪来,很快被风吹进发鬓中,冰冰凉凉的一道。
      不能害怕。她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害怕,她必须做一个合格的女官。不仅照顾他平日,在此时,她也绝对可以成为他能够信赖和托付的人。
      她勒住马,马作人立,发出一声嘶鸣。她扯着马回头,用力一蹬马腹,朝着来路返回。

      百里云纵扯过旗角蒙面,蹬着马以侵略者的身份再度踏足他的营地。
      尚留在营地里的人都被捆了个结实,排成几列跪在地上。他一眯眼,在人群中扫视,没有发现奈若。
      百里云纵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她跟着逃走了。逃走了就好,剩下的这些人,他就可以毫无顾虑的处置。
      只是那个奈若帐里的军医……
      他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
      他张了张口,嘴型分明是“百、里、殿、下。”
      他怎么能认出自己?
      他扯马上前,翻身跳定在他面前,慢慢弯下身子贴近他的耳边,“你认得我,嗯?”
      军医几乎微不可察的颤抖着点了点头。
      百里云纵左手搭剑,拇指轻轻一挑,闪着寒光的宝剑就出了鞘。
      军医颤抖着附耳问他,“殿下……殿下是卧底吗……”
      他没有回答,勾起嘴角一笑,剑便架在她的脖颈上。
      可是还没等他轻轻划过,远处由远而近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失措的尖叫,“别杀他——!”
      他一窒抬头,却在这瞬间有人比他的反应更快。
      他身后的马队中飞出几柄利箭,闪着寒光唏一声从旁飞过,直射向来人。
      他定睛,却看见面色潮红飞奔而来的奈若惊魂未定,朝着他这“逆贼”大喊的尾音还未落下,一柄长长的箭已经从她右肩穿刺而过。
      万籁俱寂。
      随即又是一箭,直直射向她的腹部。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右肩,中箭的冲击力使得她不可控制的翻仰。她的手松脱开缰绳,向后缓缓翻下马去。百里云纵的青色披肩还被她裹在身上,现在却湿湿地氤氲开一大片鲜红色,触目惊心。
      她坠在地上,扬起一小阵尘土。
      兵士一拥而上,扯绳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她扎捆起来,推扯着扔入俘虏们的队列中。
      百里云纵的剑依然架在军医的脖子上,军医喃喃地说道,“姑娘不是已经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夜愈静,愈让人觉得恐怖。
      百里云纵一下子站起来,扯着军医的衣领,声音已然带了哭腔。他睁着通红的眼睛,声音从蒙面的旗角下爆出,“快去救她——!
      肩上突然搭来了一只手,是楼逸卿。他低声附耳道,“我去处理,殿下不要冲动。”
      百里云纵只觉得手中的长剑好沉,简直要生生地把他拖曳进泥土里。他闭了闭眼睛,黑暗中还透着狰狞的鲜红,复而睁眼,眼里似乎平静了许多:“我去看看跑了多少人,这些就交给你了。”
      他收剑入鞘,慢慢的走进帐里。

      朝夕在冽香居久候母亲而不得见,耐性被一点一点的消磨殆尽。旁边人来人往,香气飘飘散散,惹得她十分烦躁。
      “娘!”
      她索性站起来,双眼一闭,心一狠,双手叉腰着朝天大喊。
      “说了你娘不在这儿,怎么就听不进去呢?”清葵端着茶水路过,用肩轻轻撞了撞她,“再喊可就把客人们都给吓坏了!”
      “不行,找不着我娘我就不走了!”朝夕气鼓鼓的坐在太师椅上。
      “找人就写启事贴外头呀,在我们店里坐着也不是个办法。你看这儿莺莺燕燕的,哪个能是当你娘的年纪?”照歌劝道。
      “我娘会易容,而且……”朝夕眼睛咕噜一转,复而大喊道,“娘,老太太要你赶快让她抱孙儿啦!”
      果然从某个角落穿来呛了一口水而剧烈咳嗽的声音。
      朝夕站起来,得意地推开挡在面前目瞪口呆的清葵,头也不回地朝着花妈妈的房间走去。
      “娘!”朝夕蹦跳着推开门跑进去,瞥见眼前的妇人时候略惊的吸气,“娘居然以本来面目示人?”
      花妈妈轻轻地啐她,“什么话,好像你娘生得难看似的。”
      “哪有,娘是大美人,不然怎么生得出我来?”挺得意的样子。
      花妈妈忍不住笑了,“死丫头不懂得知难而退,还得寸进尺起来了。说吧,你来找我又是捅什么篓子了?”
      “娘……”她一口一个娘的叫着,神情却逐渐严肃起来,“娘可知配庭哪儿盛产焚药?”
      “焚药?盛产?”花妈妈浅笑出声,“那焚药可是‘盛’产得了的玩意儿?”
      朝夕脸一红,“娘又挑我刺儿!”
      “也就娘能挑一挑吧?要是你那三个结拜的哥哥挑了你的刺儿,不得被你这张坏嘴儿说死?”花妈妈笑道,“焚药在北寒地段确实有产,但都是官家负责的,一毫一厘都要记在账上,要是有也都在配庭的皇宫里。怎么,我的乖女儿起了坏心要害死谁?”
      “皇宫里……?”朝夕追问道,“那外头的人能不能拿到?”
      “自然是难的。”花妈妈眸子一转,“但是要是里头有自个儿的亲信,或者暗行的武功盖世无双,也是有可能的。”
      朝夕眼神热切的看着花妈妈。
      “……怎么这样看着我?我皇宫里可没……”花妈妈被盯得语气减弱,“可没人呀!”
      “那人叫什么?”朝夕耍赖似的坐到花妈妈腿上,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你又弄这些香,熏得人晕的要命。”
      她确实是晕得很,以至于眼前一黑,竟然真的昏了过去。
      花妈妈缓缓起身,将昏睡的她抱下楼去,眼底藏了一抹疑虑而焦心的神色,“清葵,叫辆马车来!”

      朝夕醒在一间陌生的旅舍。盖着的被子是干净朴素的灰色。房内一个小圆桌四把椅子,外面一个小阳台。不像人家,更像是某处的酒馆。朝夕起身来,一阵剧烈的头痛逼得她闭眼屏气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解了不适感。下了床榻,她慢慢踱到门旁,推开门来,果然。一长条走廊,下头便有吃饭喝酒的嘈杂声传来。朝夕回身关好门,沿着扶梯下楼去,脚步轻软好似真的于云上走。那本来吃酒喧闹的声响随着下楼的脚步就缓缓的灭了下去。
      朝夕早早得起床梳洗,打扮妥当便出了门。天色尚早,路上行人寥寥。石板路面潮湿,昨夜似乎刚刚落下一场大雨。有早茶的摊子已经摆出桌椅来,她挑了看上去干净齐整的铺子要了一碗豆浆,加了一勺糖用勺子边画着圈溶糖,边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豆浆有些烫口,味道醇厚。店堂里养的猫儿狗儿每桌每桌绕过圈去,尾巴擦过脚踝有些痒。
      若不是有事在心,这确实是个松散精神的好地方。朝夕招手叫来了店家小二,“哪儿有远途去皇城根儿的马车?”
      小二一愣,笑嘻嘻的反手一指,“姑娘迷糊了吧,那不就是皇城了么?”
      欸?朝夕一呆,娘这就把她给打包送到皇城脚下来了,是让她用自个儿三脚猫的功夫去夜探焚药,然后被唰唰唰的砍死么?
      她掏出钱袋,里面轻飘飘的落下一张纸,上面是娘秀丽的蝇头小楷,“联女帝之执事女官,名未央。”

      未央不在皇宫里,又回到了陌宅。奈若随军出行足足两周,暂无一点消息。虽然她笃信女帝身旁得力大将,可是姐妹骨肉情谊在,令她不得不替她担心。流毓早已回到南土鸿述,陌宅依旧沉静。陌疏禅依然是几日进一次宫,只是不再带一些新奇物事给她姊妹二人。孟湘已经足足长成了翩翩的书生,女帝召他为官却竟被拒,百里宜醉也不恼,派了些史书文集让他去编纂一部文典。他极用心,每日伏案桌前。
      未央无事可做,只与侍女一般,为两位大文豪上上茶打打扇。
      多数时候她在孟湘的书房中。那儿的杂书多些,她与孟湘在一起也没有如陌疏禅所给人无形的压力。她乐得清闲,美名其曰帮孟湘翻书查史,行着发呆吵人之实。
      三月推开门,轻声对未央道,“你有客。”
      她二人怕惊扰了孟湘,但孟湘一心在著,根本听不到她们的动静。
      未央合上手中的书,“谁找我?”
      “不认识哦,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三月眨眨眼睛,与未央一起走到侧堂,在门口停住,“你自己去吧,我不吵你们说话儿啦。”
      “好。”未央走进去。
      太师椅上坐着个背对着她的的女子,长发规规矩矩的梳成辫子,背影清瘦,穿了浅青色的长衣长裤,花边倒是细致,鞋也干净得很,不像是赶了远路来的。
      未央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
      “久等了。”她出声走近,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姑娘是——”
      “温朝夕。”朝夕说道。未央面露疑虑之色,她便补充道,“冽香居花妈妈的女儿,亲女儿。姑娘可还记得冽香居的妈妈了?”
      未央点点头算是了解,“记得。朝夕从北地不辞路程艰辛来此找未央是为何事?”
      “姑娘大概还记得我娘吧?”朝夕笑着,盯着未央的眼睛,暗自琢磨着她是否可靠。妈妈只给了她一张条子,和温老太太一模一样的行事作风,不愧是婆媳二人,“我娘可是对未央姑娘常常念着,也不见姑娘来探呢。”
      “喔?花妈妈常常念我?”未央笑道。
      “你……可是我娘十分得意的门生呢。”朝夕看着未央的表情,揣摩着其中细微的变化来断定接下来该说何话。
      “未央在冽香居所停时间甚短,充其量只是前厅跑腿的,得意门生更不知从何说起。”未央抬眼看着朝夕,淡淡道。
      朝夕一窒,“这……”
      “花妈妈让朝夕姑娘来找未央只是为了带个好儿?”未央端起茶,吹了一口浮沫,浅抿说道,“姑娘究竟何事?”
      “未央姑娘……”朝夕暗自咂舌,未央看起来温和无害,说起话来却暗里藏针,宫中的人果然都不简单。不过朝夕也非平常之人,这点为难还不足以让她打退堂鼓。
      “未央姑娘在宫内当了女官,职位那么高,可是能接触焚药的?”
      朝夕的声音清脆,却绊住了未央举杯浅饮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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