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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洞若明火 ...

  •   朝夕在刚出宫门不远的的道边等了足足一个上午。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从旬阳城的那一次激战开始,悄无声息的偏离的原有的轨道。她知道,这比战场上血刃肉搏的厮杀来得更可怕,人心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它往往比刀剑更锋利,比炮火更无情。朝夕隐约觉察到那汩汩流动的不安之气,就好像雨水顺着墙缝一点点渗进墙内,润物无声,杀人无形。
      莫逆。最近她频繁地想起这个名字,更准确地说,是频繁地想起这个人。
      她虽不如几位哥哥看事情洞若明火,但是一路跟随照琮完成霸业的日子里的种种历练,让她早有几分敏锐的直觉。她不敢断言贺家是否别有用心,但是莫逆十有八九并非只是贺家护卫这么简单。他的出现很自然,自然地如同是精心安排好的一场戏,所有的情节都有合理的解释,但是越是天衣无缝的事情越可能是巨大的谎言,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
      真正让她有些心悸地还是昨晚的一个梦,她梦见了当初那个刺杀未遂被人救走的黑衣人。那张残破的脸。似乎有一道灵光在她脑海里闪过,让她在黑夜中骤然惊醒。
      残破的脸。半块面具。暗里仿佛有一条细细的线,牵着她靠近一个可能的真相。
      当初鸯廷和司寇早就对莫逆有了怀疑,而莫逆完好无损的手确实是最有利的辩驳证据。她努力的回想当时的情景,那张破碎的脸其实是有几分熟识的,可是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声呢?还有他的手,也有可能是恰巧解了毒,倘若自己细细检查必然可以看出端倪……而这些,她都没有做。
      鬼使神差。这真是一个好用的解释。
      朝夕心底有些怵然,难道自己无形中成了帮凶?真是如此,那么这一切便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一咬牙,终于上前拦住了贺默的马车。
      “不知温姑娘有何指教?”马夫拉住了缰绳,马蹄疾跺了几下,停了下来。马车里传来贺默平和的声音。
      “贺公子可有空暇?朝夕有事请教。”
      “我如何有拒客之理?温姑娘若不介意,默自请载姑娘一程。”
      朝夕也不推却,轻盈地登上马车。马夫一扬鞭,马便继续前进。

      泉仰王城。贺家分店。
      音息遣退了下人,只派了清砚守在内院门口防人打扰。
      “温姑娘今日前来有何需要帮忙的?”
      “怎么不见公子家卫莫逆?”朝夕开门见山,一语道出心中疑惑。
      “温姑娘和帝君真是心意相通,今日之内竟问了同样的问题。”音息微微一笑,如融冰春风。
      “怎么?”朝夕蹙眉,“帝君今日也问起此事?”难道他们也起了疑心?
      “不知为何几位都对我家家卫莫逆颇有兴趣。”
      “烦请贺公子告之。”朝夕面色诚恳,她隐隐有些不安。
      “这本也不是什么秘事。”音息顿了顿,“莫逆数月前已是自由身,不再是贺家的家卫,至于他如今身在何处又所为何事在下都无从得知。”
      “你是说,莫逆走了?”朝夕重复了一遍。
      “是。”他淡淡答道,“契约到期,如何有不走之理?”音息虽见朝夕沉思不语,但并不出声询问,只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着她说话。
      “不知贺公子这里可有焚药。”朝夕又道。
      “仅一方盒。因产于配庭,多为配庭皇室所有。”
      “可有买卖?”
      音息略一思忖,道:“暂无订单。”
      一方盒的焚药足够致死,朝夕暗自思索,还可以每日少量投放来降低验出的风险。不过一来贺公子的焚药并无买卖变动,二来若是数月之用这样的分量确实有些紧张。朝夕本应该松了一口气,但却莫名觉得更加压抑。
      “能否请公子一事。”朝夕看着面色无波的音息,“请贺公子必当保管好焚药,暂不要外借或是买卖。”
      “保管好物品本是分内之事,若是拒绝买卖恐怕……”
      朝夕从怀中掏出一片银叶,放于桌上:“此物作为抵押,烦请公子应允。”
      温家银叶。世间只有十枚,唯温家人所有。银叶淬天下验毒上品之精华,任何毒物皆难逃其一探。若取两片银叶以大火溶之成针,可从体内吸出任何剧毒。此物天下难得,多少英雄好汉为求一试铤风走险,却从来没有听闻失窃。
      音息望着神色期盼的朝夕,露出了似乎是商人独有的又像是平常会心的一笑。
      “好。”
      朝夕点点头,脸色却并没有缓和,依旧是苍白的面容。她作别贺默公子,离开了店内。
      音息取起那片银叶,慢慢把玩。值得温家人以银叶易换之物,必定非同寻常。
      他命人取来焚药的盒子,看着透明匣子里面的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微微一笑。保管好它自然是不难,只是别人也未必见得就要来他这儿买,而不是利用其他办法。只是今日迎来了温家这名贵主,居然心甘情愿的交出了银叶。看来鸯廷一方已经疑起了这药与岚阙。尽管怀疑吧,他尚没有愚蠢至此。只是居然如此心急的除去了熙元,未免太过骄躁。

      “刚才来的可是温家人?”音息不用抬头也能听出是娆衣的是声音,她总是不顾阻拦任意出入他的地方。
      “是。”他已知她要为什么事情与他发怒,却还是淡淡的应到,装作平日的招呼。
      “为何不请她替表哥看看?”娆衣重重的咬着‘表哥’二字,声调有些扭曲。他知道,她很激动,以至于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
      “她不是来看病的。”音息好脾气的解释,有意无意的忽略她口中的重音。
      “我是问你,为何不请她替表哥看看?”温家人固然难请,但有送上门的客人为何不借机相邀?她盯着面前这个剥夺去她表哥所有权利的“表哥”,眼神里尽是指责与愤怒。
      “她是宫里的人,可是我请得动的?”他靠在椅背上,不去看她愤怒的样子。
      “她可是为生意而来?”她问得咄咄。
      “是。”他答得稳妥。
      “那你大可不要报酬,贺家并不缺这点钱财不是么?”她目光又锐利起来,仿佛要把音息逼入死角。
      “但是温家担不起这个风险。”他嘴角滑过一丝无奈,若是请温朝夕来看病,就等于把贺家最大的秘密透露给了皇室,那么贺家日后更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
      “风险?风险。你们总是用些危言耸听的话来搪塞我,凭什么你们心平气和的活着,享受着,表哥却只能躺在病榻上难见天日?”娆衣有些歇斯底里,“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救他?”
      没有。音息在心中默默念道,起码如今贺家已经没有人有这样的打算。
      冷血无情也罢。麻木不仁也罢。
      人生在世谁不是图一个安稳。他音息替贺默活着的这些年岁,费尽心力将贺家的产业发展成如今的规模,这样的利益在那些本来就只是惟利是图的人看来,远远比一个流着真正贺氏血统却毫无一用的贺默来得有价值的多。
      这便是现实。
      “你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你们怎么忍心这样对表哥?”娆衣一步步走近。
      “我无能为力。”
      “你们是不愿为!”她永远是这样锋芒逼人,虽然寄人篱下却磨不平原来的咄咄。
      “‘我们’?”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蕴含着的讯息,她读不懂。
      “你们!”她激动地喊道,“舅舅,舅娘,还有全家上下!最大的一支就是你!你害怕表哥好起来对不对,你害怕他身体好转,就要重新回到这里,把你赶出去,甚至杀掉灭口!你贪恋这种优渥的生活,才不愿意利用这样的好机会,让温姑娘好好给表哥看一看!”
      “娆衣。”他无奈之下轻轻唤了她的名字,“别这样。”
      她一愣。他的声音一如往昔一般清越,不由自主地挑开尘封的心弦。好像几年前她刚来贺家,她父母刚刚过世,她被好心的舅娘接到贺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贺默,也不是第一次,最早要追溯到孩童时期的玩伴,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如今他已成为众人口中不断相传的神奇少年,而她,却成了孤苦伶仃的女孩而已。
      她垂下眼眸,声音已然沉静下来。“是,你觉得我没资格这样说你,没资格对舅舅的决定发表异议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娆衣。”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试图安抚她突然敏感而愤怒的心灵。
      “我是没资格。”她眼帘遮去了一半的眸子,“我赖在贺家已经够添麻烦了,还要碎嘴讲些烦你的话,劳烦你忍着让着,早就烦透了我,恨不得找点什么理由赶快一脚踢出去,省得你看到我就想起我表哥,就不能安安心心呆在这个位子上,是不是?”
      “不是。”他也不多做解释,性情那样的寡淡,如何也像她一样,说出一堆话来哄?他不知道怎么做,只好简简单单的否认,那态度却越发让她心凉。
      “哼,”她冷笑,“也就烦你再忍我两年便可以找户人家把嫁了,越远越好,山南水北的到了鸿述或者配庭尤其佳,眼不见心不烦,就当从来没这个表妹!”
      他无奈,“娆衣,我并没有那样想过。你的那个‘表哥’是陈疾,不是片刻就能好的。那之前我需替他把持,到时候若他好了,我还回便是,不必担心贪恋。”
      “哪有人好好地放着这样的好差事不做!”她分明听进去了,却还要撑着面子,顶上两句嘴。
      “有的。”他微微一笑,“譬如你表哥。”
      “表哥?”她已经那么久没有与缠绵病榻的他说话,如何知道他现在心境如何。
      他摇摇头,“不是那个,是我。”他蹲在她面前,抬着头看她,“是在你面前的,这个贺默。”
      她一窒,转了一个方向坐着,不去看他,“你不让温姑娘给表哥看病,就是不对!”
      他只得答,“好,是我不对。”
      他不愿告诉她,他作为一个替身,在贺家的重要性。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实染了墨,他生怕弄脏了她白净无暇的一双手,和美丽动人的眸子。
      “其实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心知肚明,你不愿意说,我也懒得再问,只是,”娆衣顿了顿,“人在做事天在看,不是么?”
      “人在做事天在看……”音息缓缓重复了一遍,“我倒想这老天爷莫非也是迷了眼。”
      因果循环。是非报应。善恶轮回。什么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呢?
      音息浅浅一笑,他望着娆衣的面容,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模糊了,他只觉得她干净,干净得依然苦苦相信着天理,相信着面目全非的世道。他在她的面前,永远都是沉默的音息,沉默的贺默。
      默,无声不言,万音皆息。便是他宿命的结。

      朝夕坐在藤秋千上,蹙眉望着手中的纸条。
      二日前她马不停蹄的赶回温家,好说歹说才请动最近闭关的温老太太一开金口,赏了一张单薄的纸条。温家人出师之后虽然都四处奔波,音讯难寻,但是坐镇于温家的德高望重的长者院总能掌握他们的行踪。“不着家的死丫头,有事了才来求我,我可是有脾气的。”温老太太虽年岁已高,却童心愈盛,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大。朝夕素来风风火火,到了这古灵精怪的老太婆面前却也只能赔着笑脸,耐着性子哄着不断埋怨着的奶奶。
      “奶奶,我是真的有急事儿,不然我怎敢打扰您老人家。”
      “敢?我看你根本不愿搭理我这老太婆吧。你们这些个死孩子,大的小的,都是一个样,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叫我这个老太婆收拾烂摊子。”温老太太皱着脸,挤眉弄眼得如同孩子一般。
      “奶奶!”朝夕哭笑不得的摇了摇温老太太的肩膀。
      “停停停……我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骨头都散架了。”
      “奶奶,我真是着急知道。”
      “你是她女儿,你还不知道她在哪里?”温老太太撇了撇嘴。
      “您明知道我娘乔装打扮,易容躲藏之术,天下鲜少有人能比的上她。”
      “非找她不可么?”温老太太有些精明的打量朝夕,“什么事我不能帮你?”
      “我得先确定一下。”朝夕坦言。
      “一家人,有什么事都要好好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倒也不必强求。”温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道,随手拿笔寥寥数下,一张薄薄的纸飘至朝夕手心。
      朝夕还来不及看,有些疑惑奶奶适才的话,似乎别有意味。只是温老太太却已合上眼,假寐起来。朝夕明白,奶奶一旦是这样的时候便是旁人勿扰的讯息。她忍下疑惑,悄悄地退出房门。
      门关上的时候,温老太太眼皮微微跳了跳。

      奶奶给的讯息必不会出错。
      只是她实在难以相信娘会在这里。娘的不按牌理出牌,她虽早有领教,但是若是躲在了这里也太不可思议了。朝夕瞧着这周围人来人往,语笑晏晏的繁华,无奈地叹了口气。
      “姑娘可是找人?”正当朝夕踌躇之际,好听的声音在身侧想起。她转头,是个清秀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朝夕忍不住脱口问道。
      那女子掩嘴一笑,嫣红的蔻甲映着雪肤煞是好看。朝夕暗自叹到,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万种。
      “这里的客人都是男子,一个姑娘来不是卖身便是找人咯。”
      “那你怎知我不是来卖身的?”
      “那我哪好意思这样直接咯?自然是循序渐进,委婉着打探咯。”她声音细软,尾音绵绵,仿佛是在和心上人打情骂俏一样,朝夕尴尬地笑笑。她算是见识到了。
      “那我可进去?”朝夕还是客气的问问。
      “来者不拒。”
      朝夕点点头,抬脚跨进这胭脂水粉之地。
      配庭极北的漠周。天下闻名的冽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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