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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相逢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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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想清迈贺家号称网罗天下奇珍,不如借此机会替奈若将上次冒冒失失地摆弄得半死不活的绛露赔一株给陌疏禅。
未央和熙展刚踏进自心堂,就听见右手边传来沉稳的声音:
“客人要什么物事?”
未央一惊,看向右侧,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华衣的中年人。清迈贺家果然富裕,连掌柜的都如此衣着上等。未央心中暗自惊奇,瞧了瞧四周的摆设。
自心堂布置得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有很多个格子柜子,陈列着璀璨的珠宝首饰。自心堂的门面是方正的大厅,右手侧是半弧形的檀木柜台,柜台后的墙上是长短不一高低不齐的珠链,倒是这紫檀色的自心堂里少见的鲜艳。左右的墙面各挂着四幅山水,远山细流,云雾锁天,悠远宁雅。正中间的墙面挂着是九九寒梅消暑图,与两旁的八幅山水凑成九九归一之数,左右一对联,上书: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自心堂里没有一张桌椅。所以占地不大的厅堂却给人格外空旷的错觉。
掌柜的似乎并不介意二人没有反应。只是立在一边静候。
“请问,这里可有绛露?”未央在这样安静的店里,声音也不自觉放低。
“绛露难求,十年一株,百年三株并蒂,不知小姐是要哪一种。”
未央吐了吐舌头,还好陌疏禅家的那株不是什么三株并蒂,否则她就算到撒手人寰也难赔了。
“十年一株的即可。”
“可请小姐留下地址,过些时日本店定当送达。”
“现在不可以拿么?”未央有些好奇,她总不能留下帘蜀王城这样的地名吧。
“小姐许是第一次光顾本店吧。”掌柜的看着未央疑惑的点头,温和的一笑,“除了珠宝之外,各地的分店都只能承接下订单,所有的物品都将由清迈城里的总店直接出货。”
“那岂不是连样品都看不到。”熙展也忍不住发问。
“清迈贺家的信誉百年未损,若是有任何不妥,贺家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未央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似乎激起人家的护主意识了。
“那岂不是除了清迈总店之外的所有分店都是……空店了。”未央问道。
“那倒不一定。我家公子会根据每个分店所接受的订单内容,加上各城的需求情况,给每个分店一定的实物。”掌柜认真的回答,“当然平凉的自心堂是除却清迈总店外最有名的分店。”
“此话怎讲?”
“清迈贺家贺公子亲自坐镇还不足么?”
“这也不算什么啊。”虽说路上也有听闻清迈贺家的贺默如何了得,但是她并不觉得有何出类拔萃之处。
掌柜也不介意,淡淡一笑,伸手拉了一下身后的一条珠链。碧蓝色。
左面墙上左手起第一幅画缓缓卷起,露出一道石门,沉重的翻转身后,石门后竟是另一个宽大的房间。不同的是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高大的柜子。未央微张着嘴,见掌柜一一拉动不同颜色的珠链,一幅幅画都陆续卷起,足足八间房间。
“每一个第一次来的客人都会受到这样的款待么。”未央眼里充满了好奇,这样的布局似乎只在书中有些隐约大概的记录,如此大费周章怕只是为了炫耀贺家的不同凡响吧。
“那倒不是。这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掌柜又拉了一根银灰色的珠链,画卷又都落下,仿佛镶嵌在墙上一般,“是我家公子说跟二位第一次来的客人介绍一下。”
“你家公子?他在哪里?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未央对这个名满天下的贺家公子平添了几分期盼。
“公子一直在这里。”
未央与熙展狐疑的对视了一眼,忽然二人不约而同说道:
“是在那寒梅图的后面吧。”
说罢。二人一愣,互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会心一笑。
那张寒梅图已经升起,露出的是青竹色的纱帘,纱帘后隐约有个人影坐在椅上,一旁还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只是都是隐约。
“你是贺公子?”未央轻轻问道。
“是。”那人似乎也不多言,更是没有揭开纱帘的意思。只听声音也简淡,透露了一丝凉薄的气息。
这公子真是奇怪,既然做生意,何必故弄玄虚,还藏人画中,窥视全店?
“小姐若是担心地址不便外泄,大可放心,所有的订单在您下单之后便由您亲自密封然后放入匣中,送至清迈,这份订单会随所订物品一同到达您的手中,您那时检查封泥,若有一点变动贺家也会负责。”掌柜在身侧补充道。
未央点了点头,转而问熙展,“你可有想要的东西?”
熙展摇了摇头,正待未央也转过头时,他忽然又道,“未央不若就留个纪念。”
“什么纪念?”未央不解。
“适才小二哥还跟我说这平凉的自心堂不仅门脸大,还广纳贤人。”
“那又如何?”
“平凉丹青手的美名你可曾听说?”他侧了侧头,微笑问道。长睫下的眸色柔和,凌厉之气隐匿无踪。
平凉丹青手被誉为鬼斧神工第一人。那是和鲁班后人都可以齐名的神人。他所画的画活灵活现犹如亲眼所见,栩栩如生仿佛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熙展一笑,“不知这样的订单可下否。”
“这位公子好眼力。”纱帘后的贺默公子语气里似乎也有淡淡的得色,“这里的山水都是平凉丹青手的墨宝,他的画本就流传不多,又没有留下信鉴章印,公子能一眼望得实属不易。”
“在下惭愧,只是家中原有过三两幅,素来喜欢。”
未央扯了扯他的衣袖,既然这画如此罕有,说是家里有收藏,不久泄露富贵身份么。
纱帘后的人似乎也没有一丝惊奇,片刻后说道,声音已然不见波痕:
“好。”
“熙展……”未央轻唤,“画个像有什么稀罕的,枯坐在这儿不是浪费时间?”
熙展朝她展颜,语气煞是调侃:“我们照样去玩,平凉丹青手照样去画。”
“诶?”未央又不明白了,熙展也不多说,拱手一揖算作回礼。
“三日后请来取。”贺默公子说道,挥手放下了面前的寒梅图。
他们出了门,阳光洒落在面前,参差了树影。未央伸出一只素手遮挡阳光,感慨平凉的好天气。
“那个平凉丹青手,难道看不见人也会画得出来?”
他不置可否,对她耸了耸肩,“不然人家出名的原因是什么?刚才大概已在侧边记下了你的模样吧。”
“这么厉害么,只消看一眼。”
“技艺是一,”他看了她一眼,说道,“再有情况,若是记谁记得深了,看不见也是画得出来的罢。”
“什么叫记得深了?日夜不停看上十年,这样算不算深?”她问道,感叹那位不曾谋面的画手的神奇。
“没有心去记,十年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若有心,一眼就够了。”他道,“丹青手过人之处就是能将看了一眼的人记得牢,别人得不到这种悟性。”
“悟性……”她叹气,看来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在画墨上得到什么建树了。
他看着她沮丧的模样,忍了忍才没有伸手去揉揉她的云发。
会弄乱的吧。
寒梅图后。
莫逆冷声轻道,“公子可觉得面善。”
贺默点头,“确实如友朋一般,顿生了熟悉感。”
莫逆扯开嘴角,轻轻的笑了,声音含着淡淡的嘲弄。“你不愿认我就罢了,连一起成长的妹妹都要否认么?”
贺默站起身子,“你想太多了。她不过是容貌相似,还不曾有半分证据。你以为那骤然坍塌的坑道是儿戏么?”
“你能出来,就可能有别人出来。”
“你也说了,只是可能。”
“旁人探查不到的事,或许我们一句话便能问出真相。”
“一句话既可能给你真相,也可以送你去见阎王。她不仅是随鸿述的人来,她还是配庭的人。”
莫逆顿住,若有所思地看着音息。音息其实什么都明白,却总是不动声色。莫逆不懂,这个安静的弟弟是不是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盟友。
“你在想什么我自然管不着,但你还是贺家人一天,我就不容许你伤害贺家的利益分毫。”贺默平静地说,“你若觉得不甘,便自由去罢。”
“不让她知道?”莫逆跟在他身后,“是不是有点可惜?”
“可惜就罢了,免得以后可悲才好。”贺默也不含糊,“她看起来很好。”
“只是看起来。”
“够了。”他止住他的话。让一切停止吧,去过所能追求到最好的生活。不要让昔日的梦魇重新缠绕,不要让猩红的回忆冲去现在本来就甚不稳定的平静生活。
如果她能活着,就是我最大的福祉。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罢,他就走出小室,并未去听莫逆的回答。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泛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自心堂。任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亲自取的自心堂的名号里,包含了一个“息”字。
巽音息。
未央与熙展沿着路走,依然是静不下来的模样,倒退着蹦蹦跳跳。熙展尚且记得她那日摔下峭壁的惊险画面,总是放心不下,一路为微蹙着眉,担心她会不会又有闪失。
未央不满,“你为何离开了军队,还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有么?”他失笑。他何时愁眉苦脸过?
未央重重点头,“让大将军您走这小路还真是难为了?”
“说什么呢。”他不去与她抬杠,“你就不能好好走路?”
她转过来,靠到他身边,“你烦了我们就回去。”
他无奈,只好摇头。“只是你想走到哪里去?我不认为这条路可以回到客栈。”
“我不认路嘛。”她理所当然地说,振振有词,“你知道路,是吧?”
“我知道的,就是应该原路返回了。”他探身向前,看着她的眼睛道。
她移开视线,一缩肩膀跑到他后面,回头嗔怪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看着她跑远的身影,如一匹小鹿。确实与昔时在宫中谨言慎行的她有了巨大的变化。带她来东陆看来是一个好决定。
他们一路无事,走的步子都慢了一些。只知道游游荡荡,走走看看,却转眼天色已暗。
她走得累了,随便拐进一家茶铺子,坐下来要了一碗茶。
他随她。那支起的棚子不高,几乎会与他头顶的盘发相错。他矮着身子坐下来,“前面两步路就到住所了,不回去休息么?”
她摇晃着两条小腿,“走的累了,不想再动。”
他笑,怎么刚才那么远的路途不见着喊累的,现在剩下的路途那么近,就偏偏不愿意动弹了?
她端起热腾腾的姜茶小小的啜饮了一口,“就是懒得走了。——嗯,好喝。”
“真的?”他也端起来,试探性的尝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这什么东西?苦苦辣辣呛人喉咙,她居然觉得好喝?
“这儿的姜茶和鸿述的很有区别吧?”她得意的笑,“鸿述总是只用姜扔在开水里熬了两回,就叫姜茶,可是没有尝过东陆的正宗茶呢?”
“这里面有什么?”他问得严肃。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药引子吧?
“用了三年老姜和今年的新姜配着,又加了胡麻子,朝天椒和黑糖,茶叶不知道店家用的是粗岩茶还是——”她侧过脑袋,询问也似的。
“是粗岩茶,小姐好厉害!”店伙计殷勤的回话,“老板还特意加了一点神曲做味道,小姐再尝尝?”
她举起杯子,故意与熙展碰了碰杯,“我干杯,你随意?”
他掂着那棕色烧陶的杯子,又抿了一口,最终一皱眉,比她还先的喝干净了一整杯的姜茶。
她惊讶,“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哈?”
“你是夸奖,还是讽刺?”
她也喝光,只是小口小口的,速度慢了许多。“姜茶暖身子,东陆的人四季都会喝的。”
“夏天也是么?”他问。
“夏天驱暑气。”她想了想,“那叫什么……以毒攻毒。”
“这么个攻法。”他无奈。不过喝了一杯这奇怪玩意儿,身子确乎暖了许多。“你怎么知道的?以前来过照琮?”
她一愣,表情瞬间僵住,“欸,这是……”
他沉下眼神,为她引路,“还是在配庭时候,有人进贡的?”
她一拍手,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啊,没错没错!陛下身子凉,姜茶喝的很好呢!”
他看着她表情的万千变化,沉默不语。
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不似未曾来过的样子。路上也总是有心事烦扰的模样,他若不与她说话,她便陷入痴怔的深思。况且,似乎她一次也没有提到“照琮”,而总是用“东陆”代称呢。
为什么呢。他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分探寻。
她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笑开,“走吧,熙展。”
“好。”他从侧袋随手抓出几个零钱,便追随她而去。“未央!你又走错了——”
留下店里的伙计,捧着此生见过最巨大的茶款发愣。
夕阳中,客栈的飞檐逐渐出现在视线内。天边偶有飞鸟,被夕阳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未央刚进入客栈,穿一身青灰的店伙计就凑上来。
“什么事?”她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问道。
他尴尬的扫一眼身后的熙展,“小的有话要……”
她随着视线往后一看,随即了然。她推着熙展的手臂硬让他上楼去,“我们有话要说,你不准偷听。”
他盯着店伙计看了片刻,方才说道,“好。”
店伙计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视线含蓄而富有极强的攻击性,只能感受到瘆人的寒意。但伙计没法多想,只是把未央往里拉了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给她。
“这是……”她打开纸条,眼神徒然一抖。
“一位公子给的,说您看完就得烧了,免得生出祸端。”他屈着身子说完,转身欲走。
“慢,”她叫道,“你看过了?”
他立刻回头,急声道,“小的就负责传个纸条,哪里敢偷看?”
她一把抓住他,“那你在心虚什么?”
他皱眉苦脸,只好贴近她小声说到,“那位递纸条的公子还在店内呢,他口气重得很,小的怕他一个不顺心,就……”
她回头,环视店内,“哪位?”
“就是那个……”他伸手去指,“咦?怎么不在了?”
他还在寻找那位公子的身影,未央攥着纸条上了楼去。
她叩开熙展的门。他疑惑看她。
她把手中纸条在他眼前展开,那娟秀清丽的字迹出现在熙展的眼前。
——鸿述有难,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