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掌心里独舞》清慧

15、第十三章 偶遇

　　屋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地笼罩了整个世界。门口的那人从背光处缓缓走近，一股淡淡的忧伤裹挟着满面风尘从他身上无形地散发出来。店里的气氛刹那间压抑了许多。
　　桌边三人均奇怪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此时，苏眉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各种思想像电流一样骤然掠上心头，以至于一时茫无头绪。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她暗暗想道，“不管怎么说，把这幅画卖了就算完成任务了。”这样一想，混乱的思潮立时清明。
　　当那人来到面前，她才注意到这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高瘦男孩双目布满血丝，一件玄色长衫也是灰扑扑的似乎多日未洗了。
　　“请问小姐，你能够把这幅月下赏梅图卖给我吗？”男孩沙哑的嗓音里带了满满的乞求和期盼。
　　“请问您为什么一定要买这幅画呢？”这正是苏眉觉得奇怪的地方，明明看起来并不富裕可是却一定要买这画。等了片刻，苏眉并未听到他的回答，只看到对方那焦躁起皮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随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里可是专门收购古董字画的。你如此明目张胆地前来，岂不是要砸我的招牌？”老板一听他居然想跟自己抢生意，急忙火冒三丈地截断了两人的对答。
　　“对不起老板，我不是故意要破坏您的生意。只是我真的很想要这幅画！”此时男孩的脸已经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浓浓的眉峰微耸着显得心事重重。
　　范思源冷眼旁观，瞅了瞅老板又瞅了瞅边上的男孩，忍不住插嘴说：“这位先生，按照规矩你确实不应该在这里向卖家要画。”他的话还未说完，老板已经一叠声地应是。男孩清秀瘦削的脸庞则微微一僵，嘴角再次抽了抽。
　　苏眉看了，无端地难过起来，心里忽然恨不得将这幅画就此送给了他。这时，耳边范思源的话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老板你就当做日行一善，少赚点便是了。”
　　“范少爷，不是我不肯，只是。。。。”老板苦着脸还想解释，苏眉不客气地插嘴道：“老板，我这画还没卖给你吧？既然如此，这画是不是还应该由我来处理？”
　　“这。。。。”老板知道她说的话是对的，可心里毕竟不甘，于是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范思源坐在旁边，忽然开口建议：“这样吧！我看大家都退一步，现在还是坐下来商量一下价钱问题。”他说着把眼睛向桌上望了望，摊在上面的那幅画。“老板你就在收购价上加三块大洋，算是佣金，怎么样？”他说到这里，眼睛斜瞥了老板一眼，目中不无警告之意。
　　老板闻言，不觉额上冷汗直冒，镇定了些时，终于咬牙答应。
　　此时，苏眉真是又惊又疑。这范少爷到底是什么来头？这边厢，她还在暗自琢磨。边上的眼镜男孩已经匆忙转身对着范思源深深一礼，微笑着表示感激。这一笑，他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整个人也变得光彩熠熠，即便那一身破旧的衣裳也挡不住满身的风华。
　　范思源双眼一亮，不由起了结交之心。虽然此人现在看起来满身困顿，然而在大庭广众之间能够这般从容镇静，日后定非池中之物。范思源几乎可以断定这人的前程，于是越发热心起来。
　　“可以说说你对这幅画的看法吗？”苏眉趁机问了一句。她知道老师对于这点是很看重的。
　　“此画空旷幽淡，颇有悠然自得之意，实是深富禅机。想来启功先生必是位心性高雅，看破名利的高人。”男孩左手轻抚着画面，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高明，高明。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居然能如此透彻地分析启功先生的画卷，着实让思源羞愧啊！”范思源起身抱拳深深作揖，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平和。
　　“不敢当，我姓郑名少鹏，字青山。”他忽然收敛了目光，抬头望着范思源，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家母最近病重，她一直非常喜欢启功先生的字画，平日里又吃斋念佛。故此，我看了这幅画后见猎心喜，实在是唐突冒昧了。”几句话说完，他朝着众人又是一作揖。
　　苏眉看见他的种种举动，特别是那双忧伤的眼睛，不自觉地联想起母亲悲哀的一生。她又是感动，又是怜悯，猛地又想起祖母年事已高，若是哪天她撒手而去的话，自己和母亲会不会也沦落到如此地步？
　　“郑大哥，这幅画就送给你吧！”这句话脱口而出，周围几人的目光几乎同时都落到了她身上。
　　“哦，不用了！”郑少鹏一下子涨红了脸，局促不安地拒绝。当他注意到苏眉目光里那深深的怜悯时，男子汉的自尊迫使他猝然改变了语调：“我从不会无故接受别人的馈赠。”话说出口，他脸色微变，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语有多么伤人。
　　“哦”苏眉愣在当场，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幸好范思源及时为苏眉解围，解释道：“呵呵，郑兄弟不必介意。这位小姐也是一片好意。如果郑兄觉得不好意思白拿，便依照刚才老板所讲的二十元大洋如何？”
　　“对不起，刚才是少鹏冒犯了。”郑少鹏低头呐呐地道歉，心里一片苦涩。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今日为何屡屡失态。他只是觉得，打心眼里不希望自己的窘态，在这位文静秀美的女孩子面前展露出来。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口袋里只有十五块大洋，又怎么开口要画呢？
　　苏眉虽然涉世不深可毕竟心思玲珑，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难处。于是，她歪着头调皮地说道：“我老师曾经说过，宁可卖给一个懂他的人，也不可平白将画糟蹋了。今日，郑大哥一眼便能猜透老师的心思，想必他也是很欢喜的。那么，我就代老师做主，半卖半送，五块大洋如何？”
　　“什么？”范思源刚想反驳，看到苏眉递来的眼色总算及时住嘴。刚才二十块大洋死活不卖，现在倒是爽快得很，看来这位小姐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
　　郑少鹏听了苏眉的提议，颇为心动，可也明白人家这是在施舍。无论如何这让他都不能接受。其实，他一直是个骄傲的人。他从不认为自己比那些富家公子低了一等，可今天他的心灵受创了。
　　他尚在犹豫不决地踌躇着到底该不该接受这画，苏眉却早已卷好了画一塞他手中，微笑道：“郑大哥，你要是觉得占了我便宜的话，那下次再还给我好了。”
　　“也好”郑少鹏本身也不是爱计较的人，此时便爽快的答应了。“只是请问小姐住在哪里？日后我也好前来还债。”
　　“我姓苏，我家住在法新租界103号，不过你不用还钱给我。”苏眉摆了摆手，努了努嘴笑道：“如果要还就还给启功老师吧！”话虽如此说，她的心头却在滴血，零花钱啊！好不容易存起来的零花钱又要补贴给老师了。
　　站在对面的两人听了此话，同时一愣。只听到郑少鹏颤声问道：“苏小姐三年前是否到过西安县府的东岳庙？”
　　“是啊，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是西安县府的人？”
　　“我不是，只是上次陪母亲去外祖母家游玩，正好看到苏小姐和一位男孩子在月老庙前。”郑少鹏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惊喜地说道：“当时听到一个小姑娘谈论西厢记和琵琶记颇为好奇，就印象深刻了些。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了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一直以来，生活中无穷的打击使他深刻相信有一只命运的大手在暗中操纵一切。他想挣扎，可那张无形的网似乎已经把其嘞得死死的，怎么也摆脱不掉。渐渐地，痛苦和忧伤如春日的青藤般爬满了心底，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忧郁了许多。
　　“啊，真的呢！”苏眉兴奋得呼吸都急促起来，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雷震的音容笑貌。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当郑少鹏和苏眉正谈得起劲时，范思源忽然觉得法新租界103号这个地址是如此熟悉，难道自己去过？他站起来跺了一圈，突地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口中跟着喃喃自语：“哎！这世界还真是小呢！”
　　郑少鹏拿了话后，异常高兴，便提议三人一起去一品香茶楼喝茶。
　　苏眉赶紧摇了摇头，说道：“老师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况且外面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好吧！下次有机会我再请大家。”郑少鹏客气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她的母亲还在家中病着，自己也实在不宜在外面久留。
　　苏眉目送他出了门，正打算和范思源分别，谁知，他竟然尾随着身后赶来：“苏小姐，让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现在还有点事情。”苏眉退了一步，简略地回答。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危险的人物，自己最好离他远点。
　　“我现在正好没事，不如送你一程？”范思源突然暧昧地凑近她耳边，轻轻呼了口气，激得苏眉浑身猛地一阵酥麻。
　　“不用了，我走了。”苏眉的眼中毫不掩饰厌恶之意。方才在店里那风度翩翩，举止端庄的男子，怎么顷刻间就变成了这副样子？现在，她恨不得马上离开，再也不用见到他。
　　“苏小姐，你信不信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话语里的调笑之意明显之极。
　　苏眉转头狠狠白了他一眼，末了还对着他做了个凶恶之极的鬼脸，扬声说道：“不可能！”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之极的大笑。
　　晚上，苏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两个男孩子怎么都这么奇怪。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好像站在地球的两端，永远都没有交集点。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忧郁如冰。不同的环境造就了不同的人物，不知道自己以后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