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的橙光》纪向晚

8、第八章 “成功打败情敌的三十招”

　　那天之后，我和纪连远彻底进入了冷战期，这是我们认识后的第一次冷战。每天早晨天刚亮就要起床，他虽然总在等我，但我只顾吃自己的早饭收拾自己的书包，然后踏上脚踏车去学校，没有理会他的任何意愿。我觉得自己不是生气，我觉得那是一种失望透顶的情绪。
　　后来周末，苏景陪我坐在“望苇山”上，深刻地剖析了纪连远突然变成这样的原因。
　　“你打算一直这样不理他？”苏景问。
　　我没说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秋天了，芦苇的发梢渐渐露了出来，“望苇山”上能够望见的风景，仍旧是那么叫人沉醉。
　　“那天我把话说太重了……”苏景声音低了下去。
　　我摇头：“跟你没关系，这是纪连远头一回这样对我说话。”
　　苏景像是自语道：“好奇怪……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纳闷。
　　苏景突然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什么？”我问。
　　她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隆重宣布道：“纪连远肯定是恋爱了！”
　　我听着，不禁沉默了，虽然不敢认同苏景的言论，却又觉得她说得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你想啊……”苏景继续说道，“为什么纪连远从前没有这么在乎过自己的形象，难道从前说他懦弱的同学在少数吗？不错，他确实是长大了，在乎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了，但是，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我觉得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他恋爱了。因为有非常在乎的人，所以才会这样对自己最亲的姐姐！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苏景的逻辑居然这样清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番话说得我心服口服，而我却不自禁地陷入了沉思。
　　“那他喜欢的是谁？”我虽口上问了，但是心里早已有了个答案。
　　“当然是萧鹿，这还用得着猜么？”果然苏景的答案也同我一样。
　　然后问题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和解。”裴南的声音不知何时在身后响起，将我们两个吓了一大跳，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觉得闷闷的，虽然裴南就近在身边，可是心里仍旧闷闷的。
　　“任何时候都可以不帮他，但这时候却不能不帮。”裴南说。
　　“冷战呢……”我懒懒地答了这么一句。
　　“所以，和解啊。”裴南答得倒也顺理成章。
　　我也不看他，只看着一望无垠的芦苇滩，淙淙的河水在秋日的碧空下，显得异常清爽干净，远处的房子红色的顶绿色的瓦，在平静的日光里安详地徜徉着。
　　半晌，我吐出几个字：“说得容易。”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不要帮你弟弟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说完，裴南便沿着草被踏平的路径下了“望苇山”，我回头望去，他竟真的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苏景笑了笑：“算啦，这个忙你怎么帮啊？帮不上的，不过和解是必要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去向纪连远道歉的。”
　　“不需要。”我继续倔强。
　　苏景无奈地说：“那你好好想想，我还要陪我妈去逛街，先走了。”
　　说完，便也走了。最后，只留了我一个人呆在“望苇山”上，对着空旷的天地，独自发着呆。我心里渐渐地有个头绪，却又似乎乱如麻，竟不知不觉躺在“望苇山”上睡着了。
　　醒来后，我便想起了萧鹿那张温柔漂亮的脸。于是，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我并不是生气纪连远以那样的态度对我，我只是不习惯他的生命里出现另外一个可以左右他的人，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纪连远有一天也会不需要我。
　　认识到这一点以后，我反而感觉心境开阔了许多。没有什么好纠结的，我对自己说。其实完全不构成任何问题的，纪连远总有一天要一个人学着长大，我不可能代他做一辈子的决定。想到这一点，我突然觉得萧鹿那天在瓜瓜冰场说的话，非常地恳切有道理。
　　想通了这些，我便沿着来路回到了家里。五五在睡觉，我穿过院子堂前走廊，一鼓作气跑去了纪连远的房间。纪连远正在费力地搭建一个模型，看见我满头大汗的样子，微感诧异，嘴唇微张，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这个时候，我才认真地审视了纪连远。
　　真的是长大了呢，原先总挡在阴影里的五官，如今都已经长开了，分外地明朗清楚。头发剃得干净，每一寸都留着理发师的细心痕迹。耳朵露在外面，耳垂很大，像是很有福气的样子。额头宽阔，鼻子挺直，嘴唇略厚，想来不是薄情的人，丝毫没了当年卑微胆怯的样子。这不就是我一直希望看见的纪连远么？是什么时候，我忘记了他也在成长，一意孤行地将他想象成需要庇护的弱势个体，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保护他。
　　“姐——”那个声音也逐渐带着磁性了，不再是当初稚嫩的声线。
　　我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喜欢萧鹿？”
　　纪连远诧异地望向我。
　　“我都知道了，之前是姐不好，不知道你也会有喜欢的人，完全没在意这一点，那天让你在她面前丢了脸，对不起。”我自觉说得恳切，却迟迟换不了纪连远的回应。
　　再向他望去，他只是一脸的不敢置信，问：“你怎么……”
　　“猜的。”我打断他。
　　他没再说话。
　　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说：“你放心，姐一定会帮你的。”
　　“不需要……姐……”纪连远突然焦急起来。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担心，这次姐绝对不会把它搞砸的，你就别担心啦。”
　　说完，我便跑了出去，纪连远仍旧在我身后喊我“姐”，但我并没有理会，这一回我志在必得！

　　周末的时候，我和苏景坐在瓜瓜冰场，慢慢地研究作战攻略。
　　“首先要确定萧鹿喜欢谁。”
　　“那萧鹿喜欢谁？”我问。
　　“我怎么会知道？”苏景挖了勺冰淇淋在嘴巴里，连带说话声音都乌鲁乌鲁的，“瓜瓜，这个又是什么口味的？味道真棒！”
　　瓜瓜刚刚配了一副眼镜，黑色的框架衬得脸蛋更显稚嫩，他探出头来嘿嘿一笑，没说话。
　　我尝了一口，直要吐出来：“这是什么味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榴莲？”
　　瓜瓜笑得更厉害了：“哈哈，顾明橙你猜得一点不错，正是榴莲！还是苏景的品位好嘛，榴莲可绝对是个好东西啊！”
　　“就是啊，阿橙，明明很美味！”苏景又挖了老大一口送进嘴巴里。
　　我忙摇头，将冰淇淋推到苏景面前：“都归你都归你，我们言归正传，首先确认萧鹿喜欢的人是吗？”
　　苏景点了下头。
　　“好，那问题来了，我们怎么做才能确认？确认了以后，又该怎么办？”
　　苏景吃得几乎忘乎所以，但是仍旧抽了空说：“先确认了再说，确认嘛，可以依靠三个途径。”她渐渐地眯起了双眼。
　　我忙问：“哪三个途径？”
　　苏景突然将眼睛睁得老大，“当然是——1、打听；2、旁敲侧击；3、套近乎。”说完嘿嘿笑了一下。
　　我愣愣地瞪住了她，十分惊讶道：“苏景同学，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她收了笑，神秘兮兮地说：“最近我在研究‘成功打败情敌的三十招’，这是头三步，很适用很适用！”
　　我无奈：“你确定？”
　　“确定确定！”苏景笑着。
　　我突然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你研究那玩意儿做什么？苏景，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
　　苏景睨了我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难道非得有了喜欢的人才能研究这个吗？我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你懂么，笨阿橙！”
　　我彻底无语。
　　周一的时候，我和苏景便纷纷行动了。
　　周一早晨出操照例是升国旗仪式，我凑到前排的同学耳朵边，轻轻地问：“那个……”我将手略略一指，“对，就是那个长发飘飘皮肤白皙脸色红润有光泽的正在做护旗手的姑娘，喜欢谁啊？”
　　前面同学惊讶地回首，大约是因为激动，脸上的小雀斑都异常地明显了，她说：“顾明橙，你傻掉了吗？开学半年了，我们班的班花学校的校花，你居然不认得？”
　　“呃……不好意思，我是问你，她喜欢谁，那姑娘我当然是认得的。”我笑着解释道。
　　这时国歌响起，全校立即肃穆，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萧鹿正仰头望着红旗，侧脸也很是完美，微启的唇也似乎是在轻唱着国歌。
　　升旗仪式结束后，校长开始发表讲话。
　　雀斑同学便在这时候回过头来，偷偷地说：“她喜欢谁，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了吗？”
　　我皱眉，不解道：“为什么我会最清楚？”
　　“你和那个人关系不是一向最好吗？”雀斑同学笑得暧昧。
　　我被震惊到了：“你是说苏景？不会吧……”
　　雀斑同学却怒了：“顾明橙，你脑子都装的什么啊？什么苏景，我说的是裴南啊！”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一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脸也僵硬了。
　　雀斑同学诧异地望着我，问：“你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
　　我茫然地摇摇头，心想他们没理由会认识啊。
　　雀斑同学却积极主动地为我解除了疑惑：“据说他们是月考的时候认识的，全校排座位，正巧裴南坐在萧鹿后面，有一回萧鹿没带橡皮，还是裴南借给她的呢，裴南没跟你说过吗？”
　　“我……”我正打算开口。
　　“喂——”突然一声低喝，打断了我正欲出口的话。只见我们那个年近四十但看上去却有五十岁，头发稀缺得露出大半个脑袋，走路时候像只鹅一样高昂着脑袋的班主任——高富强，指着我们两个人，低声呵斥：“你们讲什么话，讲什么话！校长在国旗下发表讲话，你们怎么可以不听！待会儿到我办公室来！”
　　我的脸在发烧，只好低垂了头，我能感觉到四周的目光，只是一颗心也乱得如同此刻的情景一般，越想越难受。
　　这时，一个纸团丢过来，我转头一看，只见苏景在我的左后方，朝我眨眼睛。我看了看渐渐走到前面去的高富强，蹲下身子捡起纸条来，还没来得及拆开，散场的音乐便响起了。雀斑同学一边哀怨地看着我，一边拉着我往高富强的办公室走，途中不停地说：“都怪你，跟我说什么八卦，都怪你！”我将纸团揉进口袋里，心乱如麻，也不知道是在害怕等会儿即将面临的狂风暴雨，还是纸条上的答案。
　　高富强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厚厚的镜片后面一双浑浊的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在审视我们，只觉得他的头微微地上下摆动。
　　“你们两个，哼哼，什么话这么急着说，说来给我听听呢！”他翘起二郎腿，右腿的膝盖已经抵到了办公桌最上面一排的抽屉，一只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忽明忽灭闪烁不定。
　　我们沉默着，并不打算给予回应。
　　他见我们采取沉默对策，便又开口：“我说啊，哪里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校长今天说什么了，你们倒给我重复一下呢！”
　　我听到这个，便微微抬起头，应了一句：“今天话筒不太好，我一直听不清校长在说什么，所以才会让杨飞飞复述校长的话给我听。”杨飞飞就是雀斑同学。
　　高富强抖着肩膀，冷笑了一下：“喔唷，那你总归听到一点杨飞飞复述给你的内容了吧？不管什么，说一句校长的原话来让我听听。”
　　“可是……”我的心里直打鼓，却仍旧大着胆子直视高富强道，“可是杨飞飞也说没听清楚……然后……我们就讨论了好长时间……”
　　隔壁桌的老师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便立即觉得脸上讪讪的，发烧得厉害。
　　高富强沉默地用他浑浊的眼睛审视了我一会儿之后，宣布道：“杨飞飞你先回教室吧。”
　　雀斑同学脚底抹油般飞快地溜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厮溜得倒真是快，我这下可真的惨了。
　　果然不出所料，高富强咳嗽一声，说道：“顾明橙，你要是再不收敛，马上就要成为问题学生啦！这是我和你的父母都不乐意见到的，你自己也不想被其他同学孤立吧？”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问题。”我觉得自己口齿清晰，句句在理。
　　“哼，顾明橙，”高富强的脸色非常难看，“听说上周三，你把饭菜扣到别的女同学头上啦？”
　　我听到他提到这个茬，心里便一阵发紧。
　　“听说原因还是你插队？你倒挺厉害的嘛！”高富强冷笑着。
　　我不说话。
　　他便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听说你爸爸也是老师？总也要为他们争口气啊，好歹是高中生了，不要总是做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可是如果出了事情怎么办？谁负责？”
　　我甚不以为意，心想能出什么大事。
　　他继续说教，我盯着他的嘴巴，只觉得他的牙齿长得很不整齐，前面两颗大门牙突在外面，下面一颗牙齿又凹了进去，两颗虎牙尖尖的，好像山洞里的钟乳石，嘴巴的一张一合倒很有节奏，像是在唱RAP。
　　我盯得险些有了睡意，突然斜后方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萧鹿，你先别走，麻烦把这些英语讲义带到班上，帮我发掉。”
　　这一声将我的睡意彻底驱赶，我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阳光被门口的身影挡住，背着光的萧鹿长发披肩，校服非常服帖，乖巧得好像一只小白兔。她抱着一堆讲义，站在那里，清脆地应了一声。然而，她虽在答话，眼睛却也朝我望过来。
　　当我们的四目交接时，我能确定地看见她目光中的些微怜悯，而我此刻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怜悯。心中的那根紧绷的弦便立即崩断了，于是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回到了正在我面前仿佛念佛一般给人超度的高富贵身上，心里有了个隐约的想法，待会儿一定要去向苏景将那什么“成功打败情敌的三十招”借过来认真仔细地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