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永不放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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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第二天，陆容淮的班主任便通知了陆大亨的老婆到了学校，我和纪连远则被喊去办公室说明情况。
“陆容淮经常欺负班上的同学。”众所周知，也并非我胡乱瞎掰。
“他们自己要帮我出气，不关我的事！”少年时候的陆容淮，很是血气方刚，并不懂得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骄傲其实叫做——“妥协”。
很明显，老师对于陆容淮不满已久，语气委婉地对陆大亨的老婆说：“陆容淮其实问题很大，只不过我们一直都不敢管太多，生怕家长会有意见。你看，现在问题闹大了。”说完，老师走过去捞起纪连远的袖子。
“昨天顾明橙也被推到水里去了，好在裴南同学及时赶到，否则事态会严重到怎样的地步，我真的不敢想象！”老师慷慨激昂地痛心疾首着。
那是我第一回见到陆容淮的妈妈，那么漂亮优雅的一个女人，就这样脸色煞白地呆立在了那里，嘴唇瑟瑟抖动，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我想，任凭谁看见纪连远手臂上的伤疤，都难免会被吓到。
却不想这一吓，竟将陆容淮一家都给吓出了小镇。
我是从胡猪头口中得知这件事的。
他说：“陆大亨一家都搬走了！”
“没必要吧？”同桌惊呼。
胡猪头小声地说：“听我爸说——陆大亨的老婆跟人跑了，陆大亨带着他儿子去追他老婆了！”
“不要胡说！”那是我第一回见裴南生气，是真的生气，眉头紧皱，脸色也不好。他最好的朋友，从此离开了我们这个小镇，离开了人群的视野。
有人说他们去上海了，也有人说他们去北京了。这样一家人的消失，并没有掀起大的波澜，人们议论着议论着，很快便忘记了，好似这家人从未出现过。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了，任何话题或者任何一个人，无论如何风光无限过，都有被大家遗忘的一天。流言蜚语，终归只是流言，蜚语。
而在我死里逃生以后，我再也没听见责怪我的声音。
事后，妈妈说：“吓死我了！你以后再这样逞能，别想进家门！”
爸爸依旧是燃着烟，也教育我说：“你以后交友慎重些，能远离的一步也不许靠近！”
我头一回在父母面前这样唯唯诺诺。之后的许多年许多个夜晚，我都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自己沉溺在水里，沉溺在水里。混沌的感知，混沌的世界，却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变得强大。慢慢强大起来的，还有纪连远的心。也似乎是从那一天起，越来越多地看见了纪连远的笑容。
温暖的笑意从嘴角延绵到空气里，成为那个时候我心里最美好的一道风景线。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黑夜里，轻轻叫我“姐——”的小男孩。即便那个小男孩慢慢地成长，褪去伤疤，成为美好向阳的俊秀模样。
一些人的出现，成就了另一些人的坚强。一些人的消失，则让这样的坚强茁壮成长。我大概还能够想起那个时候的我们，卑微却又骄傲，胆怯却又坚强。
初三的到来，是从慢慢覆上脚踝和膝盖的热度开始的。初二升初三的暑假，我帮纪连远系统地补习了前面的知识。纪连远基础打得不够扎实，有时候甚至需要从最基础的讲起。好在他很懂得触类旁通，思维也很敏捷，连爸爸都说他其实非常聪明。两个月下来，已经基本上将前面的知识补全，几份测试卷子，他也都能做到九十多甚至是满分。
自从陆容淮从镇上消失之后，我开始无忧起来。当然，我自然是不愿意就这么算了的。还没开学，碰见同学的机会也少。正当我谋划着开学之后怎么教训那几个混蛋的时候，凑巧的事发生了。
开学前一天，我和纪连远一同去镇上的商店买文具用品。
谁料到走到半途，正面迎上了之前扔我下水的一行人，为首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小平头。我记得纪连远告诉我，他叫“王伟”。我心想，这个名字真俗。
我拉了下纪连远的胳膊，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微微朝我点了点头。
我想，硬碰硬，我们肯定不行。单不论我是女孩子，即便纪连远是个男孩，也完全无法招架，更何况对方有四个人。
逃？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闪现了一秒，便迅速被我否决。堂堂顾起行的女儿，因为害怕而逃跑，那多没面子！更何况，逃得了这一次，不能保证能够逃得了下一次。
斗勇不如斗智！
就在这思量间，他们走近了。
王伟睥睨了我们一眼，朝旁边人使了个暧昧的眼色，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瞪着他，也不说话。
“怎么？还不怕么？”他的脸都快贴到我的眼前来了。
“怕什么？”我尽量放平语气。
“伟哥，今天给容少出口气！让这个女人知道咱们的厉害！”旁边一个满脸芝麻的矮个子说道。
听到“伟哥”两个字，我却不由自主地扑哧一声笑出来：“伟哥……哈哈哈哈……伟……哥……笑死我了……”
王伟显然是真动了气：“有什么好笑的？！”
我抬头不怕死地看他：“就是很好笑啊……咦？陆容淮现在离开了，你就称霸王了？你行吗？”
他更加怒了，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说道：“敢瞧不起老子？今天可别逼我动手！”
我心里虽然直打鼓，却仍旧要将表面工夫做足：“哼！你也就只会打女生！没种！”
王伟挑了挑眉，身边另外三个人眉头都揪在一起，一副恨恨的样子。
“那我打他怎么样？”王伟朝纪连远努了努嘴巴。
我用余光瞄见了纪连远微微握紧的拳头，于是一把抓住他的手，抬起来，伸到王伟面前。纪连远虽不解我用意，但也没有反抗。
“好啊！喏，你若能抓得到这只拳头，尽管打！”我挑衅道：“我数一二三，你若抓不到，可别怪我！”
“好！”
王伟挑眉看我，我却转头向纪连远微笑，他也回了我一个笑意。
“一……二……三！”
就在我数完这三个数字之后，我飞快地拉紧纪连远的手，转身就跑。
太阳曝晒在头顶，滚滚烫。我感觉到风从耳边擦过，静态的杂货铺、理发店、水果摊，统统都在视野里后退。我们紧握着手，拼命奔向前方，汗水不停地从脸颊往下淌。
身后传来王伟的呼喊：“别跑！你们今天别想跑掉！”声音时而近，时而远。
我转头看着纪连远笑。他也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唇红齿白，像是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小王子。我想，如果纪连远是王子的话，那也是经过炼狱后得到重生的王子。
我跑得喘不过气来，却觉得非常快乐。
我问：“我们去哪里？”
“芦苇滩。”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我微微一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跑进芦苇滩，芦苇高大可以挡住我们，不仅叫他们找不到，或许我们还能突袭两个。
跑向镇上石桥的时候，却远远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跑近了，才发现是裴南和苏景二人。他们像是刚从车站回来，大概是一起去细城市里了。
我们稍微停下来，望见他们一脸不解。
苏景问：“大热天的，你们跑什么？”
我喘着气，断断续续地答道：“逃……命……”
“逃命？”裴南一脸忧色。
“嗯……”正说着话，转头看见王伟一行追了上来。
“快跑！”我拉住纪连远。
苏景问：“你们要去哪儿？带我一起去！”
我顾不及多想，立马回答：“那一起跑！快！”
紧握着纪连远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裴南出现在我的身边，他也随着我们一起奔跑。我转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我竟然看见了他脸上微微的笑意。我一下子便开心了起来，世界也瞬间变得美好了。
我们奔向芦苇滩。夏天的芦苇，绿油油的一大片，远远望过去，像是泼上的绿漆。我在烈烈阳光下，回头望去，王伟等四人还在后面追赶，步子也明显慢了下来，不停追赶不停骂骂咧咧，还不停抹着汗。
我们向深处跑去，跑去。太阳就在前头，河滩就在前头。脚下的路渐渐变得潮湿，鞋底沾了泥，边跑边甩。
苏景突然停下，哈哈笑起来。
“我们这样跑是不行的。”她笑着说。
“那怎么办？”
“分头行动。”
“那等会儿怎么汇合？”裴南也停了下来，望着我们。
我顿了一下，然后说：“‘望苇山’汇合。”
“什么？”苏景问。
“就是那座小土丘。”纪连远遥遥地指过去。
“望苇山”在不远处突起，从我们的位置望过去，样子有些奇怪。我不禁想起《林海雪原》里头关于“□□山”的描述，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他们觉得莫名，问：“笑什么？”
我看着渐渐靠近的王伟等人，赶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分头跑吧！”
说着的同时，顺手推了他们一把，我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跑去了。
疲于奔命的我，渐渐地看不见王伟的身影，也看不见苏景纪连远裴南的身影。脚下的土壤愈发地湿，我知道河滩就在前面。我不会游泳，因此必须拐道儿。
就在我拐弯的瞬间，突然看见一张放大的脸。微微后退，定睛一看，不是王伟又是谁？
他蹲在高高的芦苇丛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哈哈……”他站起来大笑，面目狰狞：“这下你跑不了吧？”
我瞪视他：“你敢动我，回头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也想逼我转学？”他嘲笑道。
我看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不敢不敢……你不怕将我打得鼻青脸肿，我再回去说实话吗？”
“哈哈，我难道还怕处分？”他的眼镜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叫我看不清表情。
“不怕不怕，你王伟当然什么都不怕！书里面说，穷途末路的人，是什么都不会怕的。”
“书书书，我看你也就是个书呆子。”他没听懂我话里嘲讽的意思，只是表现出不屑之意。
我看他语气放缓，便企图偷溜。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便被他拎住了衣领。
“你胆儿挺大嘛！”他的脸部在抽搐。
“不大不大，一点儿都不大！”我试图摆脱他的桎梏。
他不仅不松手，反而捏住我的脖子。他力气很大，将我的脖子捏得生疼，差点喘不过气来。
“哼哼，你那一回怎么使唤我来着？别以为我都忘了！”
“你也……太小心眼了……”我艰难地说道。
“……”他举起右手，眼看着巴掌即将落下来，突然一个大力将我推倒在地。
我爬起来，再看王伟，却见他被裴南制住。王伟比裴南矮了半个头，
双手被牢牢地锁在身后。他一直不停地反抗，汗水一直不停地流，眼镜也歪掉了，样子十分难看。
裴南推着他往河滩走。
我一面惊叹裴南的力气之大，一面好奇他要将王伟推到哪里去。
不久便看见了镇上的河。裴南似乎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一个使劲就将钳制在手中的人往前一推，只听“哗啦”一声，王伟整个人便干脆利落地落进了河里。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拍手叫好：“落水狗落水狗！王伟是只落水狗！”
王伟扑腾着，眼镜彻底掉进了水里。从眼镜厚度就可以看出来，他绝对是高度近视。所以失去眼镜的他，根本只能凭着模糊的影子摸索。他一边摸索，口中还一边不停咒骂着。
裴南转头朝我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我微微一怔。只见他跑过来，然后伸手拉住了我，往“望苇山”的方向跑去。
裴南的手，和纪连远的手完全不一样。纪连远的手上有层粗粗的茧，也有一些细碎的小伤口，掌心干燥粗糙。可是裴南的手却完全不同，不仅没有茧，反而非常细腻柔软，手掌很大，但是手指却无比纤细。
而我与之交握的手，早已出汗，紧张得连呼吸都跟着急促。再转头看裴南，却是一脸的坦然自若，微笑的唇角像是随时都会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
于是我渐渐安下心来，跟随着他沉着的脚步，在芦苇丛中穿行。
高大的芦苇，挡住了我的视线。但我却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自己很安全。汗水浸湿了T恤，长发也散落，狼狈不堪。可是，我却希望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牵住我的这只手永远都不要放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永不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