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 故梦》洗洗睡吧

5、第 5 章

　　枫岫主人说：“到此为止罢，你需要休息。”

　　无衣师尹摇头。他起身将香炉搬过来，缓缓地给手中香斗添上新香，慢慢说道：“其实我的嗅觉早已无碍了，只是习惯了这香斗，手上不拎着点东西，反而十二万分的不习惯。”他收拾好东西，重新在窗边坐下，微笑着睨了枫岫主人一眼，“慈光之塔无衣师尹衷肠尽露——这百年难得的机会，好友莫要错过了。”

　　枫岫主人摇着扇子，连连摇头，“你如此衷肠尽露，我已经可以想见轮到我的时候我定会被你给完全扒光，什么秘密也不会剩下。”

　　无衣师尹轻笑一声，应道：“谁让我们闲得无聊呢，回味往事总是很能打发时间。”

　　“看来好友深有体会。”

　　无衣师尹目光转向窗外。晨曦快要来临了，天却仍旧阴沉沉的，偶尔一阵凉风吹过，带来风雨欲来的味道。

　　“回忆最无价值，浪费时间，刺痛感情，侵蚀灵魂，削弱意志——过往我总是这么想，便也从来也不曾，也不能真正地回头去看，只能一直往前。而如今，总算可以闲下来，慢慢咀嚼了，哈。”

　　“问你个问题。”枫岫主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脸严肃地说道。

　　无衣师尹摊手。

　　枫岫主人眼也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好友，一本正经问道：“殢无伤是怎么称呼你的？师尹？无衣？还是你的小名，比如小衣什么的？”

　　无衣师尹想了想，答道：“我与他见面的时候几乎都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很少叫我。比如说想问我带了吃的没，他会坐在井下盯着我的手看，或者想问我他剑术有无进步，他会拎着墨剑盯着我看，有时候嫌弃我聒噪了，他就会刮一阵冷风并且冷冷地瞪我，亏得我有这厚脸皮才可以知难而上顶住他的剑气霜华，甚至如果我要走了他想起还有什么没交代的，都是直接轻功上来截住我……我曾经很是纠结地想要给他上一堂‘语言的艺术’，可是……咳，考虑到因材施教，这个计划最终还是胎死腹中了。”

　　枫岫主人扶额作无言状。

　　无衣师尹露出胜利的微笑。

　　其实也并非全然如此，有时候殢无伤也会唤他师尹。在两个人气喘吁吁滚成一团的时候，在两个人暂时都放下别扭放下隔阂的时候，偶尔殢无伤会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叫他的名字，那时候这个青年的眼神总是异常地直白与执着，像是想通过这么一声呼唤而得到些什么——得到什么呢？无衣师尹总来不及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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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这么叫我，叫无衣好么？

　　不。……太亲密了。

　　唉，这是什么道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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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岫主人道：“他刚一出渎生暗地，便看到即鹿的死亡，想必打击巨大。”

　　“即鹿是他在暗地里第一个见到的外人，也是他心之所困……他个性本就偏执得可以，见到那个场景会发生什么，其实不难预料，”无衣师尹敛眉道，“但那时我已心力交瘁，只拼着意志将布局一一完成，因此我虽知晓他之处境，却也分不出多少的心力殷殷抚慰，解他愁困，而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然沉浸在杀戮之中了。”

　　“杀戮与复仇虽然能宣泄愤怒，却无法减轻内心的伤痛。”枫岫主人叹道，“最后他是如何走出这困境？”

　　无衣师尹摇头，缓缓说道：“他那样子完全不似入魔，看起来与平日也无甚区别，只是更为冷漠疏离，动不动就把墨剑架到我脖子上，凉飕飕的……还说我之眉目让他厌恶，哈，他到底还是不愿见我的……我便想，不见也好，我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无衣师尹停了停，继续说道，“三年之后我去祭拜即鹿，在那儿遇上了久违的他……从那时开始，他便停止了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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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衣师尹记得那日的情景，他在离开墓园的时候见到了殢无伤。殢无伤拿着剑，剑身虽不染血，但因杀戮而得的血腥味与带着霜雪气味的煞气却极为明显，而无衣师尹许久不见的墨剑的主人表情却不见这一段时日的冷硬，他看着无衣师尹，眼神似乎藏着什么疑问，以及想要探究却无从下手的困惑。

　　“无伤？”

　　殢无伤沉默着并没有应他，而是与他擦肩而过进入了即鹿的墓园。无衣师尹一滞，想追上去安慰这人，却又想到也许他是需要安静的空间不被打扰，两相矛盾下无衣师尹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流光晚榭。

　　进屋点上烛火的时候他却发现殢无伤早已在他房间里候着他了，无衣师尹吓了一跳，烛火微摇光影跳动间还以为噩梦成真，目光一瞥发现墨剑在青年面前的桌上安然地躺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对方身上带着霜冷的宁静气息莫名地让他定了定心。

　　“怎么来这里了？”无衣师尹问。

　　殢无伤手里摩挲着一块平凡无奇的石头，静静地打量着他，朦胧的光线中那眼神显得格外潋滟缱绻，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雅狄王已死，你还有何烦恼？”

　　无衣师尹心中一跳，表面却镇定地微笑着不解问道：“你这是想帮我忙的暗示么？这种主动可真让我受宠若惊了。”

　　殢无伤听了，收起手中石块，站起朝无衣师尹走过来。“也就是说你暂时都不会有麻烦，无须费心思用我了。”

　　这话听着不太舒心，无衣师尹刚想辩驳，却被对方一把揽入怀里，无衣师尹一下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试探着开口道：“无伤？”

　　殢无伤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吻住了无衣师尹冰凉的嘴唇。

　　烛火被熄灭，相缠的身体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不知是希冀安慰，还是渴望被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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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狄王之事后，四魌界平静了一段时间。但这只是表面的平静，慈光之源撑不了多久，战争势在必行，只是慈光之塔战力不足，只能另辟途径。而这个途径，充满了阴谋与牺牲。我离开慈光之塔来到苦境，殢无伤也同意一同前往。”

　　“为何你会说服他与你一同去苦境？”枫岫主人问道。

　　无衣师尹答道：“他一直自困于雪中谜，我想换个环境说不定他能走出他自己所构筑的困境……当然，我也并非完全没有私心。”

　　“总之你们是过上了愉快的相伴逃亡的生涯么。”枫岫主人打趣道。

　　无衣师尹笑着摇头，“自从离开慈光之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无论如何总是要争一争的。被人追杀的滋味并不好受，我几次险险死里逃生，多得他相救。”无衣师尹停了停，微笑地看着枫岫主人，神情很是怀念，“戢武王的或天戟朝我喉咙刺过来那一刻，你知我在想什么？”

　　枫岫主人挑眉道：“论起被追杀，好友我自是比你经验丰富得多，在下大多数情况都是坦然而无所畏惧的。而好友你么，那一刻心中所想的，是老师，即鹿，还是你的无伤？”

　　“老师……他总能找到下一个师尹的，愿他希冀的永世安稳得以实现罢。”无衣师尹缓缓道，“对戢武王那次追杀，我筹谋九分，剩下那一分只能交给上天去定夺——我并无完全的把握他能赶到，端看缘分罢了。”

　　枫岫主人瞥了对面老友一眼，突然问道：“从他眼相中你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了么？”

　　无衣师尹一怔，苦笑道：“谁说你不了解我呢。”罢了他轻声说道，“我只相信他不会对我见死不救。”

　　“而你对他的掌控也只到如此罢了。”枫岫主人说道，“猜心，我们总是在猜心，或因戒备，或因深情，因此而屡屡得不偿失。我们都忘了人心最难猜测，也最忌猜测。”

　　说罢枫岫主人站起身，将窗棂上的帘子放下。屋外风雨呼号，即使天光已现，也驱不散黑云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