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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 ...

  •   雀 克 巴旦 木

      巴拉曼和热瓦甫

      (上)

      很久以前,有一个放养娃,在戈壁滩上折了根芦苇管赶羊。当他挥舞起手中的苇杆,风就会穿过管子,发出和克里雅河中水石相撞般沉郁的声响。

      放羊娃就将苇头削平压扁,学着风那样吹起了苇杆。

      那以后,回疆,伊犁大草原就有了巴拉曼。

      有段时间,金子很不喜欢巴拉曼,他更喜欢热瓦甫。

      那时银子给过金子的好几支巴拉曼,说是被自己弄丢了,其实是被他捏弯的。

      金子不喜欢是有原因的。在金子眼里,巴拉曼是维吾尔人外出牧羊的时候,吹给牛羊犬马听。它低闷的响声,难以掌握的节奏和力道,都令金子很不愉快。

      “拿开拿开!!!”,当金子看到银子又要塞给他一支巴拉曼时,他恶狠狠地吼道,“当心我Cut it!”

      银子奇怪地盯着金子,好像很努力地模仿金子的口型,问:“卡,CA,特也特?是啥?”

      金子掐了掐自己的睛明穴,陷入了一种深度的自我厌恶之中:『啊啊啊……我可真是个笨蛋……又忘了面前这个放羊的,是古代维汉混血大白目……』

      “我说……”,金子才整理了下逻辑,准备好好哄骗一下,他口中那个“放羊的”却突然上来一个熊抱,“喂喂,银子啊,大白天的,怎么了……”

      “列托回来了。”银子紧紧勒覆着金子,发出静悄悄的声音。

      金子在他怀抱里颤了一下,表情空白了一段。

      霎那,一阵疾风般的亲吻,骤雨般的泪水降临了银子的脸盘。

      不仅有凶悍的吻和冰冷的泪,还有像被活生生撕裂躯体般的,金子的悲鸣,不停反复着“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银子说的“列托”,是在金子出生的1981年早就写入百科全书,大大地注明“灭绝”的东西——一头白额黑斑的新疆虎。

      老虎列托,二十多年前,曾经在伊犁草原,哈密城一带的各个草坡神出鬼没。咬死了不计其数的牛,羊,骆驼还有牧犬。

      包括哈密城,撒万那镇等很多地方的牧人们,组织了几次专门针对老虎列托的围剿狩猎。每每死伤无数,一败涂地。

      那时候,大草原在老虎列托的啸声中瑟瑟发抖。

      一天,契科家终于也丢羊了。还是只做牵头的羊。

      银子的爹,契科这时候清楚地知道,不除掉这个祸害是不行了。

      白狼腰带,马刀,角弓……契科留在银子童年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就是他奔向克里雅河,将要斩杀老虎列托的父亲的勃勃雄姿。

      那之后,老虎列托也像以前的白狼一样,消失了,无声无息。

      不同的是,这一次,银子的爹,契科并没有回来。

      金子骑着他的小毛驴,一颠一颠地带着猎犬高索,还有一大群咩咩叫嚷的绵羊,挪动着去那拉提草原与哈密城相接的某个草坡。

      等牵头的羊选好了地方,金子从皮囊里丢了块腌过的羊肉给高索,让它好乖乖看住羊群。

      金子静静地平望着很远很远的克里雅河的方向,吹起了巴拉曼。

      发出的声音,令听到的人也好,神也好,连呼吸都会变得痛苦。

      银子骑着他的爱马“契科”,像他的爹那样,去斩杀重新回到这里的老虎列托,已经快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都是金子一个人在牧羊。

      所以他必须学会巴拉曼,清晨的时候,黄昏的时候,发出某段固定的音阶,提醒牵头的羊出发或者回家。

      不过,金子心里很明白,银子要他学会巴拉曼,并不仅仅只是牧羊而已。

      金子要为他吹响回家的声音。

      在银子的爹去杀虎之后,银子的娘——琳娜就天天带着银子一起去放羊。

      银子就是个天生的牧羊人,小小年纪就挥动手中的鞭子,把羊群赶地那样整齐,从不丢漏一只。

      琳娜会坐在他们家唯一的那只骆驼背上,欣慰地注视一会自己的儿子。然后,她就会静静地平望着很远很远的克里雅河的方向,吹起了巴拉曼。

      银子发现,他娘吹出的巴拉曼的声音,像要飘去远方,一天比一天,哀伤而琢磨不定起来。

      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

      等银子十七岁的那一天,他的娘,琳娜头上带了镶着珊瑚石插着鸟羽的花帽,身上穿着嵌有宝石珠子紫金色的艾德列斯,腰间戴着另一条白狼腰带,上配马刀,脚上穿了马皮玉代克,骑着一头新买来的年轻骆驼。

      他的娘,这个时候盛装美艳地刺眼。

      骆驼背上有一个包,里面塞的是厚厚一件羊袄褂子。

      银子知道,他的娘要去找他的爹了,那件厚厚的羊袄褂子,肯定是要在天山的时候穿的。

      “银子,我去你爹那里了。娘会很想你的”琳娜最后的这句话伴着她最后留给银子的月牙般姣好的微笑,永远地刻在银子的心里。

      当他的娘骑着骆驼的纤纤身影模糊在草天相接的尽头,银子流下了这辈子的第一滴眼泪。

      一天的太阳,又要沉入无边无尽的大草原的怀抱了。

      『差不多回去了吧……』金子放下巴拉曼,望望远处,黯然从一个小坡上下来。

      “嘘!——”他用巴拉曼吹了一段响亮的,像口哨一般的音节。不远处牵头的羊,还有高索便朝他这里过来了。

      『又是一天了……今天是初几来着?』金子只顾着算天数,记不起来是什么日子了。

      高索一路小跑,乖乖蹲在金子毛驴的边上。

      “高索真乖~”金子摸摸高索的脑袋,还有它从小就被剪掉的耳朵。

      忽然,高索警觉地立了起来,黑不见底的乌珠死死盯着哪里。

      金子才一眨眼,高索就箭一样的飞了出去。他转身想朝高索大叫,却硬生生地张口定在了毛驴背上。

      金子看见,一匹马一个人,像是被即沉的残阳护送着,朝着自己驶过来。

      高索兴奋地绕着那匹马打转,嗷叫不停。

      金子张着嘴,草原上的风灌了进去,可他合不上;眼泪簌簌地滴落在毛驴背上的鬃毛里,闪了一光便看不见了。

      那个骑马过来的男人,头微微低着;披着一身虎皮,赤裸着划满爪痕,黑红黑红的胸膛;手里捏着一个白额黑斑,血迹风干的虎头。

      骑到金子身边的时候,马上的男人,搂住了金子,那是金子最熟悉的力道。

      下一秒两个人双双翻倒在风吹拂过的草地上。

      金子闻到了虎的味道,血的味道,汗的味道,克里雅河的味道,还有他男人的味道。他还听见了负覆在他身上的男人,鼻子里传出入睡的鼾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子紧紧抓抱住银子的身体,笑声穿透了天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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