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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沾邊裙弄蝶·其二 ...

  •   夜深沉。
      瓔珞洗了漱了,聽著窗外蟲聲,平白生出一股惆悵。王文舉到家已有兩日,整天的除了吃便是睡,要麼就隨同小廝上街鬥鶏摸狗弄蛐蛐,半點讀書用功上京趕考的意思都無。
      不過這樣她倒也有些放心。這個哥哥已是廢了的,她也不指望他出人頭地。只是如此王文舉便娶不成張倩女,她千牽百掛的人,也不必落在這個敗家子手裡。
      這樣想著,她長出了一口氣,整整被褥,準備就寢。
      忽然聽得有小丫頭敲門,道:“瓔珞小姐,王秀才請你。”
      瓔珞一怔,道:“就說我睡了,不去。”
      那丫頭又道:“王秀才吩咐了,要小姐務必走一遭。”
      瓔珞無法,只得胡亂收拾了頭面,跟著那丫頭拐過橫廊。丫頭打著燈在前面引路,王文舉的廂房正在橫廊左邊。
      一進屋,瓔珞便見王文舉手執書卷,在書桌臺邊來回踱步。見妹妹進來,急忙迎了上去,道:“好妹妹,你等得我好苦。”
      瓔珞原本也不待見這個哥哥,便不鹹不淡地道:“一更天了,哥哥有什麽事,這個時間把我找來。”
      王文舉嬉皮笑臉地湊上來,瓔珞輕輕避開,道:“哥哥自重。”
      文舉笑道:“多年不見,妹妹何須如此生分?”
      瓔珞正色道:“兄妹相交,有禮有節,父親已去,瓔珞便以長兄為父,不可逾禮。”
      文舉咳嗽兩聲,頗有些不喜。反身踱回書桌邊,隨手翻動一下桌上典籍,一臉的心浮氣躁。
      半晌,道:“妹妹,你也是知道的,哥哥我此番上京,想必掙不到功名。如何向張家小姐提親?”
      瓔珞淡淡地道:“提不成也罷。世上又不止這一個女子,哥哥換一家,也未嘗不可。”
      王文舉急忙道:“使不得,這小姐是當年我爹指腹為婚定下的娃娃親,原本就是我的。再者,你未必不見那張小姐何等的花容月貌,柔順知禮,錯過了這家,我再要想尋別家,還要這等的樣貌體貼,可就難了。”
      瓔珞道:“書裡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哥哥可曾參透這個道理么?”
      誰想王文舉經她這一說,竟怒了起來,幾步沖到她面前:“妹妹,我竟不知道你這樣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張家有錢有勢,若是我日後有幸做了他家女婿,還怕沒有你好吃好穿,披金戴銀?”
      瓔珞嗤道:“我倒不稀罕‘好吃好穿,披金戴銀’的,哥哥若有能耐,當下便上京奪一個狀元,比什麽也都強。”
      王文舉此時卻嘿嘿一笑,涎著臉面湊過來:“好妹妹,我知道你自小上的私塾,四書五經比我讀得好,多少男子都不及你的。如今哥哥有一事相求,不知妹妹應不應許。”
      瓔珞皺眉:“哥哥能有何事有求於我?”
      文舉道:“妹妹也知,憑哥哥這個不成器的樣子,便是上京也無濟於事。但若換做是妹妹,這等的學問,這等的文采,奪個狀元猶如探囊取物。”
      瓔珞怔了半晌,忽然明白過來王文舉的意思,頓時大駭不然,道:“哥哥,這使不得!這是要殺頭的罪名!”
      王文舉放軟了語氣,哀求道:“妹妹,你便當做是可憐可憐哥哥,□□後發達了,一定不忘妹妹大恩大德。”
      瓔珞咬牙道:“這個萬萬不可!”說罷,匆匆轉身要走。
      王文舉一步上前,死死拉住,瓔珞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待要掙脫,卻發現不能。她一急,眼淚便要下來,口中說:“哥哥!這等事情萬萬做不得。”
      文舉道:“今日在妹妹一句話,幫不幫我?”
      瓔珞斬釘截鐵道:“不幫。”
      只見那王文舉惱羞成怒,一把把瓔珞推倒在地。瓔珞始料未及,又是弱質女流,怎能與他抗衡,只得掙扎著爬起來。王文舉便就手拽起她的衣領,狠狠地道:“長兄為父,是你自己方才說過,現在卻生了反骨不成?再這樣休怪我無情無義了!”
      瓔珞一面掙扎,一面發狠:“你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替你做這種瞞天過海欺世盜名之事!”
      王文舉冷笑道:“如此很好。”
      一聲脆響,瓔珞只感到左頰一陣火辣辣的疼,嘴角腥甜湧將上來,心裡訝異王文舉竟能下如此狠毒的手。然還未爬起身來,右臉上又吃了一記,她登時一陣天旋地轉,撲地不起。
      “你再要逞能,吃的苦頭可不止這點。”王文舉道。
      瓔珞咬緊牙關,撐起身子,恨恨然地望著他。王文舉冷冷地看著自己妹妹似乎仍不願服軟的模樣,彎腰便把她的前襟扯起。
      哐噹一聲,銀瓶墜地。
      漫漫長夜,張倩女又是一宿無眠。待到晨曦破曉之時,匆匆洗了手臉,坐在桌邊,繼續繡昨天未完的那副花開富貴。
      手邊靜靜地便是那枚細巧金釵,花紋精妙,光可以鑒。
      只是回首那青紗帳里,惟有冷衾伴人睡,更無軟玉慰愁腸。
      亦不知今日那王文舉有無上門拜訪,那上京趕考的行程,也不曉得籌措如何。想到此事,張倩女一股悶氣在胸中不上不下,好不鬱結。
      忽聽得窗外有人輕扣窗扉。張倩女疑惑地走去望望,不知所以;用手潤開一點窗戶紙往外看時,不由呀地一聲,急忙推開紙紗窗。
      瓔珞一身一臉的狼狽,扶著窗櫺站在外面。她臉側略有青腫,唇邊竟還隱然帶著血跡,面如金紙,不知曾遭了怎樣的毒手。
      張倩女哆嗦著咬著手帕,許久,才顫顫地道:“你……這是怎麼說?”
      瓔珞抬起眼來,慘笑一聲:“王文舉已去與張老夫人知會了,今日下午是吉時,要啟程上京趕考去。”
      張倩女道:“他自趕考他的便是,你弄成這番模樣,是何道理?”
      瓔珞道:“他要我女扮男裝,弄出個傷風的樣子把頭臉裹住,不許出聲,代他上京赴考。我昨個不允,他便下狠手打我。他……”這裡猛然止住,似還有什麽想說,可硬是咬了咬牙,吞下聲去。
      “豈有這回事?”張倩女氣得搖搖墜墜,拉著瓔珞便要去找夫人。可承想瓔珞輕輕推開她的手,道:“罷了。要代他上京也不是難事。我便是去了,放一個水,交了白卷,說不得官,回來即可。”
      張倩女抿唇點頭,可眼裡還是不住地淚花盈盈,架不住低聲嗚咽。
      瓔珞一笑,伸手為她拭淚,道:“傻姑娘。能有多大的事情呢。”
      於是又向張倩女囑咐了幾句,好言寬慰,衣食各安。因下午便要啟程,十分匆忙,瓔珞便急急離開,回府上收拾。
      是日,折柳亭。
      竹窗外響翠稍,苔砌下生綠草,書舍頓蕭條。故園悄悄無人到,恨怎消,此際最難熬。
      張倩女攙著老夫人,帶了兩個侍婢,前面是王文舉的高頭駿馬,坐上人頭里裹了長巾,看不真面目,旁側一個書童,挑著書箱擔子,慢慢地隨。
      眼看前面便是折柳亭。這名原是取自折柳送別之意,今日看來,更多一番蕭殺。
      張老夫人慢慢地招手,道:“倩女,今日在這裡與你哥哥送路。你且把一杯酒者。”
      兩側侍婢捧上金盤來。那張倩女忍下滿心傷懷,略略地斜斟了一杯金谷酒,走上前去,捧與馬上人。
      兩人相對,皆是無語凝噎。張倩女心知這是瓔珞,卻口不能言,唯流淚而已。許久,才哽咽出一句話:“哥哥,滿飲一杯。”
      瓔珞接杯時,手微微發顫。心一狠,舉頭一飲而盡。
      張老夫人點頭道:“好了,好了。文舉,你身體不便,不要貪杯。你這一去若得了官,回來老身便為你兩個孩兒成此婚事。還有另一樣,你妹妹在這裡等你,休要接了別家的絲鞭者。”
      瓔珞不能開口,惟有點頭應允。
      那駿馬逡巡嘶鳴,瓔珞心內再有不捨,也留不得片時。戀戀回望了幾眼,見張倩女還癡癡站在原地看望,她一狠心,踢了黃金鐙,頭也不回地上了皇州道。
      張倩女再按捺不住,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滾將下來。
      兩旁侍婢連忙來扶:“小姐,保重身子者。”
      張老夫人見此光景,搖頭道:“多少是後生孩兒,方才見了幾日,便這樣蜜里調糖好得舍不下起來!”
      她哪裡知道其中的故事,只當是張倩女留戀王文舉,於是便囑咐旁人:“扶小姐上車罷了。”
      張倩女自幼與王瓔珞一處,這樣的分離兩下還是頭遭。一路上只見車外似渭城朝雨,洛陽斜照,勾起倩女懷中離恨,一時悲從心來,不能自禁,嗚嗚咽咽。再望外面,也看不見瓔珞身影,一路抑鬱愁腸,竟幾欲斷魂。
      總算是人去也,不知幾多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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