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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叛徒 ...

  •   谢贵本来嗓门就大,这一吼当真震耳欲聋,眼前山风似都被激荡,乱起旋风。事关重大,身后士卒阵列肃立,反而无一人乱声喧哗。谢贵一声大吼之后,场面竟安静的近乎诡异,一种悲愤的情绪却不能压抑的漫布全场。张信将谢贵拦住。“将军面前,不要胡来。”

      史钟鸣抬手一让,避开了谢贵的喝问,上前对婉汐躬身道。“末将追随将军多年,从来忠心耿耿,亦与众兄弟情同手足。单凭此岂能说末将出乌甲骑?望将军明查。”

      他一番言语并非没有道理,苏兼默和张信不像谢贵那般鲁莽,说道。“将军,乌甲骑自建军以来,从未出过背叛之事,此事还请将军慎重。”

      婉汐没有立刻说话,薄暮下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见她唇角轻轻下弯,形成一个峻冷的弧度。她似是在考虑史钟鸣的话,稍后只听她缓缓道:“从景云四年开始,你就是第一批被我选入乌甲骑的人,本将可有记错?”婉汐说着看向史钟鸣。史钟鸣突然听她提起多年前的旧事,微微怔神,与她目光一触,竟似不敢对视,垂首低声道。“是。”

      婉汐点了点头,又道。“青州一战,你随我瞻前马后,身负重伤。青州解围,你功不可没。”

      青州一战,乌甲骑名扬天下,当中的凶险却无人知晓。这时想来心底不免百味驳杂,史钟鸣默然片刻,低头道。“末将不敢居功。”

      婉汐纡徐的语气中似带上了一丝沉重。“你很好,论勇论谋,都是难得之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本将把你调入乌甲骑,算来也有六年了。大家兄弟六年,想必十分清楚,我绝不会让身边任何一人蒙冤受屈。”

      她肃静的目光停在史钟鸣身前,似利剑空悬,冷冷迫人。史钟鸣虽不抬头,却仍感觉到那种压迫,如同瀚海漩涡的中心,有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逐渐要将人拖入死地,纵然拼命挣扎,亦是无力。他抚在剑柄上的手越攥越紧,终于抗不住,单膝一跪。“将军……”

      婉汐神情冷然。“本将必定让你心服口服。常玉,带人来。”常玉领命,不过片刻,带上一名士兵,一名大夫。

      那名士兵正是当日跟随司马天德和徐锦出征五千士兵中的幸存者,婉汐对他们说道。“你们将昨日对本将说的话,再对史校尉说一遍。”

      那名士兵瞧了瞧史钟鸣,神情却极为愤慨。“史校尉,你没想到我还活着,更没想到当时虽然混乱,我却看到是你下的手吧?”他将身上衣衫一撕,露出一道长长的伤疤。“我身上这一剑拜你所赐,险些便命丧当场!徐统领又与你有何怨仇,你竟对他暗下杀手?你以为别人都认不出你的手法吗?校尉的剑法在军中威名赫赫,谁人不知?却不想杀的竟是自己兄弟!”

      那大夫此时上前,虽不像士兵那般激动,却亦愤愤然。“下官曾奉将军之命前往幽州,查验徐统领的尸首,那致命的一剑是反手剑,剑势刀痕,不仔细看便真如刀伤一般,实际上却是宽刃剑所致。”

      乌甲骑中史钟鸣的反手剑素有威名,回剑穿心,如过长刀,这是众所周知的。除了婉汐,苏兼默,张信等都被两人的话震惊,不能置信地看着史钟鸣。而史钟鸣单膝跪在婉汐身前,漠然面向前方,嘴唇却一分分变得煞白。

      婉汐待他们都说完,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史钟鸣脸色惨白,沉默了短暂的时间,将红缨头盔缓缓取下,放至身前,俯首道。“原来将军早已怀疑幽州战败,并做了这么多的部属。时至今日,等的便是末将自曝行踪,将军好耐心,我无话可说。”

      婉汐深潭般的眸中渐渐涌起噬人的寒意。“即使是当年青州一战,我乌甲骑从未伤亡过千。但幽州一战却折损近半,这叫我如何能不起疑心?就算是遭到了叛军的埋伏,又怎至全军覆没,甚至连镇国将军和徐锦都战死沙场?除了遭人出卖,我想不到其他。而这个人,竟是你史钟鸣。即便本将能饶你,你有何颜面面对战死的数千弟兄,又有何颜面面对身后曾同生共死的将士们?”

      乌甲骑将士们虽不喧哗,却人人眦目瞪视史钟鸣,不少人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更有人手已握上腰间刀剑,恨不得立时上前将史钟鸣碎尸万段。

      史钟鸣面色却还算平静,他微微抬头,但仍垂目不敢直视婉汐的眼睛,说道。“我做下此等事情,便早知有一天是这般下场,将军多年来赏识提拔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了,眼前唯有一死,以谢将军!”说话之间,他反手拔剑,便往颈中抹去。

      谁知有道刀光比他还快,眼前寒芒暴起如飞虹贯日,“当”的清鸣声后,史钟鸣的剑被击落在地。飞沙漫漫,婉汐战袍飘扬,刀回腰间。

      史钟鸣脸上颜色落尽,惨然惊道。“将军!”六年以来,他深知婉汐的为人,虽待属下如兄弟,但他今日出卖乌甲骑,若连自尽也不能,便是生不如死了。

      婉汐冷玉般的眸中无情无绪。“你没有那个胆量背叛我,出卖乌甲骑。不说出何人指使,便想轻轻松松一死了之吗?”

      史钟鸣闻言,嘴唇微微颤抖,心里似是极度挣扎,突然他往前重重地一叩首。“将军!此人当年对我一家有活命之恩,我母亲的性命现在亦在他手中,我已然不忠不义,岂能再不孝连累老母?还请将军容我一死!”说罢以头触地,额前顿见鲜血。

      张信与史钟鸣平素交好,深知他对母亲极为孝顺,但又恨他如此糊涂,“唉”的一声,顿足长叹,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婉汐亦知道史钟鸣是个孝子,她负手身后,静静看了史钟鸣片刻,问道。“那么你是宁死也不肯说了?”史钟鸣不说话,只接连叩首,七尺男儿死前无惧,此时却虎目含泪。

      婉汐长叹一声。“罢了,你不说,我总有办法查出来的。此事到此,生死两清。你死之后,我会设法保全你母亲性命,你去吧。”史钟鸣不想竟得到他如此承诺,心里悔恨交加,已非言语所能形容。他愣愣地看着婉汐,婉汐眼中墨色深沉,如虚空浩瀚,夜色无边。

      史钟鸣呆了一会儿,神色逐渐趋于坦然。他站起身来,斟了两盏酒,将其中一盏恭恭敬敬地放在婉汐身前,端着另外一盏重新跪下,深深一拜。“史钟鸣已无颜再求将军饮我敬的酒,若来生有幸,愿为牛马,投报将军大恩!”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叩头。

      婉汐的目光在他身上略停片刻,对常玉抬眼示意,常玉将酒端起奉上。婉汐仰头一倾,反手将酒盏倒扣下来,酒尽,六年主从之情,亦就此灰飞烟灭。

      乌甲骑几名将领相互对视一眼,苏兼默命人倒了两盏酒,上前对史钟鸣说道。“你我从军以来并肩杀敌,历经生死无数,我一直敬你是条好汉。想当年纵马边关,笑取敌首今犹在目,但这一碗酒下去,你我兄弟之情一刀两断!”史钟鸣惨然一笑,接过酒来与他对举一碰,仰首饮尽。

      随后张信端酒说道。“史兄,当年在边关驻守,鞑靼袭扰边境,以多制胜,我张信这条命是你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大恩无以为报,这碗酒我敬你。当日在幽州,诸多兄弟也因你丧命,酒过之后,我们恩断义绝。”史钟鸣默然不语,接酒喝尽,张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谢贵性情粗豪,端着碗酒上前,恨恨道。“史钟鸣,你的一身武艺我佩服得紧,但你做出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我就看不起你!从今往后,我没你这样的兄弟!”说罢将酒一饮,将碗一掷,“呸”地吐了口唾沫,扭头便走。

      三人之后,乌甲骑中史钟鸣的部下也一一上前,多数人一言不发,与他饮酒一碗,就此作别。亦有心中愤恨难泄的士兵,如谢贵般出言羞辱,史钟鸣木然承受。不多会儿几坛酒尽,史钟鸣独立在空茫的场中,仰首遥望。

      苍天漠漠,四野苍苍,最后一丝光线亦没落在穆岭背后。风过如刀,刮的脸庞生疼,乌甲骑大旗招展眼前,怒龙翻腾,仿佛可见当年逐敌沙场的豪迈,傲啸千军的激昂。

      暮色逐渐将视线寸寸覆没,他伫立了片刻,弯腰将方才被婉汐激飞的剑拾起,郑重拜倒在地。“史钟鸣就此拜别将军,请将军日后多加小心!”言罢,反手一掼,剑入心口,透背而出,一道血箭喷射三尺,染尽身后残雪,他身子一晃,仆倒在地。

      婉汐凝视了史钟鸣的尸体许久,长叹一声,出生入死的兄弟最后竟是这般下场。同时眼眸中寒光顿生,她一定要查出这幕后之人,竟将她的乌甲骑玩弄于股掌之间,利用史钟鸣的孝顺害死了徐锦和她的父亲,以及四千余名乌甲骑战士,这个仇她司马婉汐绝不会望!片刻后,婉汐缓缓开口道。“以阵亡的名义入葬,人去事过,到此为止,若有敢肆意妄论者,军法处置。”军中领命,两万将士举酒列阵,面对穆岭肃然祭拜。

      酒洒长天,婉汐负手回身,青山遥去,英魂何在,暮霭万里,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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