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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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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柯声应了一声魂不守舍地向前走,唐洪钦紧随其后。柯声觉得自己像是慌不择路的野鼠一样,茫然在街头逃窜。
“柯声!柯声!”唐洪钦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嘶——”柯声这时候才觉得手上飙起一阵的尖锐的痛楚,摊开手掌一看,原来刚刚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在掌心被揉成了一团烟叶和纸皮,成形的只有滤嘴短短的一截。虎口附近一团焦黑,柯声后知后觉地甩着手,脸色铁青地抽着气。
“我操!”唐洪钦也吓了一跳,瞪着柯声不停甩动的手臂。“柯声,你这也太勇猛了吧?”
“没注意……”柯声苦笑着,烫伤的部分在短暂的时间里似乎全无疼痛,然而一旦发现才觉得原来并不是没有感觉,而是一时忘记。
原来依旧是那么痛,并没有因为任何决心而改变。
痛楚延着细细的掌纹,一直缠绕到心尖。
“我看你今天还是回家的好。”唐洪钦伸手替他拦出租车,车还没拦到,忽然想起什么,迅速拿出手机对柯声说:“你手机号多少?”
“13533……”柯声报数报到一半,哑然失笑:“糊涂了,这么麻烦。”他掏出手机递到唐洪钦的手里:“我手不方便,你拨你的号吧。”
一部出租车缓缓靠边停下,司机按灭了红色的空车灯牌,试探地伸出头看向街边的两位准乘客。
“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吗?”唐洪钦拉开车门,顺手把手机装进柯声的前襟的口袋。
“不麻烦你了,烫伤而已。”柯声点点头,唐洪钦替他关上车门摇手告别,毫不因为“相亲”如此草草结束摆什么脸色。
出租车一溜烟就冲向前面的路口,柯声拨出号码。彩铃的声音还没响过一个音节,迅速就被截断:“喂?”唐洪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柯声顺口叫了声“胖子,是我”。对方的音阶一下提高:“哦!柯声,这是你的号码?行,知道了。”
“胖子,今晚真不好意思。”柯声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掌,车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焦黑的部分就像一个扭曲的陷阱,多看一眼就要伸出一排利齿把人的骨头都咬碎。
唐洪钦没说几句便客客气气地收线,进退得宜的几乎无懈可击。柯声掐断电话,忍不住好笑。
倘若他在乎的人是唐洪钦,是不是一切的苦痛可以被轻描淡写地省去?不用等待,因为对方比自己要跃跃欲试,不用纠缠,因为两个人都能不动声色地控制着是否应该浅尝辄止。
出租车转进没有摄像头的小路,并且开始在这样无人管辖的地带显得尤为肆无忌惮,油门冲到六十多迈。柯声开小差的时间因此并不能很长,他掏出钱包付账,心不在焉地走上楼梯。
回到家,第一时间还是处理伤口。新居附近没有药店,想要在这个糟糕的住处附近临时找到药品简直是天方夜谭。
柯声的烫伤不算特别严重,虎口本来就有一层薄茧,洗掉焦黑之后只有一个微微肿起的血泡。他毫无目的地翻了翻还没完全拆好的行李,像没头苍蝇似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把快递纸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都拿出来。
这些行为毫无价值,柯声心知肚明,但是他仍旧停不下来。
他翻来翻去,居然翻到一个乳白色的硬塑料收纳盒。
柯声有些愕然地看着这只收纳盒——这是……家里的药箱?
他掀开扣死的盒盖,盒子里紧紧码着各种各样的药。外伤药、烫伤药、肠胃药、消炎药、止痛药、正骨贴布、绷带、纱布……居然还有□□后常用的伤科软膏。
柯声机械地翻过盒盖,盖子的角落有一片略带黑灰的颜色,是乳胶修补的痕迹。那里被刘易弄坏过一次,他的手劲太大,急着拿药硬掀盒盖,轻薄质地的塑料盒盖被他硬生生捏得开裂。
那次是他砸钉子的时候不小心砸伤了手指,血像水喉爆裂一样夸张地流个不停。
十指连心,刘易闻声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记得刘易过来了,刘易又走了,耳边不断响起各种东西碰撞到硬物的噪音。
等刘易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绷带和药水,无论他当时怎么挣扎,刘易都毫不犹豫地把他按在怀里,直到包扎完毕,才腾出一只手缓缓地在他的背脊上反复摩挲。
刘易的手指很长,关节圆而粗,指腹处有常常摆弄机器后的硬茧。隔着薄薄的背心在脊骨擦过的时候略带痛感,粗糙微刺。让他在剧痛中有一种微妙的舒缓,好似痛感的涟漪都能够被这有力的指掌一一抹平。
“连这种东西都打包快递,脑子真是有毛病……”柯声双手捂着面孔,手上的患处彻底被他无视。他觉得浑身都在发抖,实在搞不清从喉咙里挤压出的音节到底为什么带着扭曲——是哭是笑,居然怎样努力都分辨不出。
他想起了那双手……与少年白皙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冷冷地呈现在一片欢歌圣诞的夜景里,好似也是神恩赐给世人万物中的一部分。
“刘易、刘易,你他妈的就是个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柯声嘶哑地重复着,猛地从坐处弹了起来。
他冲出大门,“哐”的一声,甩上了身后带锁的厚铁板,留下一室伶仃的灯光。
南方的圣诞节没有飞雪漫天,却密密地下起了一场促狭的细雨。雨点不打,绵绵自漆黑的天空款款飘摇而下。
柯声发了疯一样的跑,无穷的精力似乎要爆炸一般充斥在周遭,稍一消耗似乎就有无限的补源要蜂拥进他的身体。
直到他看到那扇熟悉的窗户,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起点——他从这里离开,竟然又这样癫狂地想要回来。
柯声几乎绝望地仰望着那片鹅黄色的灯光透出窗棱,虎口灼烧的痛楚,细雨湿透的衣服,他都还能感受得到。然而他却无动于衷,只能被锁死一样贪婪地仰望。
“刘易——”他急促地叫了一声,觉得双腿像绑上了沉重的铅块,全身都要脱力。
他的城堡已被荆棘包裹,再也不是窗明几净可以任由他自由来去——想要脱身,唯有鲜血淋漓。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不能随心所欲。
原来决定了什么都没有用,做不到终究是做不到。
他没有武侠故事主角般的大智大勇,了断一切也永远不能只是挥挥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