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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章二五 ...

  •   从见习那年,站在楼前广场的雪天里不肯打伞,让田冈茂一花岗岩阶上冒雪奔下来,牵了手踏入那道大门,至今已有十年,两场雪,恰好是一个轮回。

      藤真抱着一摞书册站在扶梯上,记忆连同整个世界匀速下沉,一回头,四十八层那间办公室渐渐浮上去,湮灭于一片花白的日光,来了这么久,竟没好好看过这里。

      一层数字屏幕传出大提琴协奏的弦音飞旋在半空,这几天Channel KAGAYA在整点新闻之间都会循环播放国防部的换届宣传片,回顾高头力在任几年的经历,按惯例,自然也会有某个人少年时代至今的过往画面。

      藤真抬头看了看这一层的时计,还有不到一小时,就是新部长就职宣誓仪式。无论此刻是什么心情,终于没了关心的立场。

      这年的第一场雪,木棉花叶还未落,一枝一枝压在雪里青红明灭,煞是好看。盛不住,连枝负雪轰然坠下来,整个冬天,就这么声势浩大地来临。

      天色很亮,比终夏的天光还好,有几个少年在楼前广场打雪仗,笑声琅琅,许是今年新招募的见习生。雪很静,很大,藤真立在花岗岩阶上,一时也看不真切。冷不丁一个雪球朝这边飞来,藤真一闪身,忘了手里的书,一共十几本连着毕业照的相框沿阶洒落下去。

      少年打闹间竟完全没看到阶上有人。藤真兀自笑了笑,步下台阶,俯身拾起那一帧照片,却见相框玻璃上已绽开了碎裂的冰纹,心里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

      那天有个人,从国安部门口停了许久的车里下来,横穿过楼前广场,在藤真头顶撑开一柄透明的伞。藤真半跪在雪地里蓦然抬头,见他正把伞柄递过来,犹豫一下扬手接了。

      分别还未太久,彼此竟没什么话。打雪仗的少年跑得更远,藤真执伞立在雪里,看牧把地上的书拾起来,吹开扉页上的新雪。想来祝贺当选的寒暄之辞,他这几天也该听过许多遍,藤真不必说,也不想说。

      等牧把书册捧在臂间,向广场尽头踏雪而行,藤真才忽然想起,这个人的就职宣誓仪式,是在离此半城远的市政中心,于是撑伞追过去。却见清田从广场大门外奔来迎上牧,接了书,气喘吁吁说,“老大,速战速决。再过十分钟咱们飞过去也来不及。”话音未落转身跑没影了。

      牧没应他,一转身,恰和那个执伞的人共伞,他伸手握住伞柄,连藤真的手也一并握了,说,“一夜没睡好,一直想,必须见你一面,总觉得过了今天,有的话就说不清了。”

      有一片小雪恰栖在睫上,此时已化了水滴,让藤真一瞬,抖落了,不嗔不喜,他只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清楚吗。”

      牧轻叹,天冷,伞内伞外都是茫茫,等那一叹的白雾散了,他说,“你什么都清楚。只是不如以前信任我。”

      藤真眸里有疑惑浮起来,“以前?”

      牧悄然揽他入怀,凑在耳畔低声说,“记得云栖山吗?两个人一起走,就不会迷路。”

      藤真怔了怔,了然时浅淡一笑,“牧,都过去了。”不光云栖山,ANSIR那时光,不战而败这战场,告白时的,重逢时的,诀别时的如诗样荒唐的言语,都好像上辈子的事了,等这场大雪落尽,都将了无痕迹。

      “你是怕从此以后,我不那么爱你,还是更爱你?”

      “都不怕。我只怕,以后再没有什么路,可以让你我一起走。”

      明明语词平淡,在新部长继任的时候,听上去倒像是一句任性的话,牧吻在那个人的唇上,极谨慎,极郑重其事。藤真心里虽存了隔阂,却也非不知冷暖,手一松,拥上去迎住他的吻。那伞在风里一荡,就从两人上空飞去,坠在五步远的雪里。

      唇吻相濡,宛转低回了寸许时光,牧把额头抵在藤真额上,说了一句半是当真半是无奈的话,“那,我跟你走。”

      藤真阖眸不语,等气息渐渐平复,抬头问,“牧,迷迭香安魂曲,你看过这书的结局吗?”藤真又是往日轻言浅笑也能咄咄逼人的藤真。

      迷迭香安魂曲。藤真那夜留宿在牧的房里读过的枕边书,也是他在陆军医院无意间从神宗一郎口中得知的,极好的故事。

      牧心中并未存有任何疑虑,只如实回答,“没有。”

      “那位侦探,和他大学时的恋人,最后并没有在一起。”藤真平静地说。

      “书里没在一起,不表示以后不会在一起。”牧忽然明白这一问的用意。

      “他死了。”藤真反驳了他。结局降临得不留一丝侥幸。

      “你还活着。”因并未提防而无法掩饰否定的迫切,牧的话语在已深的雪上挥之不去。故事里说大雪会落在大地上,飞鸟和树木将成群死亡,那不是他们的故事,可雪也落在这世上,好像他们,早已在别人的故事里预支了结局。

      “可是战争结束了。”那时的藤真并不自知,那句话他不是喊出来的,而是比以往都镇定自若,无比冷静而理智的宣判,而在当时只觉得声嘶力竭却无法让牧字字听见,是雪太大,他甚至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已经忘了在说什么。

      但牧听懂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远,或更远的距离。这样的关系,原是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生,等到风息的时刻,无尽的平淡时光终会湮没初见时所有美丽的容颜,世界那么大,岁月那么悠长,牧绅一和藤真健司,无法永远在一起。他们不可能,像故事里那样,全然拥有彼此的结局,即使只是死亡。

      “一本书可以无穷无尽写下去的话,所有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没有这场战争,他们又是彼此的谁,因为太了解这样的想法,所以无法放任那个人独自担心,牧说,“只因为这样就放弃整个故事,是不是太幼稚了。”

      藤真笑了一下,答他,“牧不是也因为无法接受悲伤的结局而一直没有看完整个故事吗。”从最初的喜悦里预见到最后的死亡,读过千百遍却不肯知悉那结局,你的心情,我又怎会不明白,只是这样的心意到最后,我们又能为彼此留存几许。认识这么久,第一次为无意义的事争执,再怎么义正词严也无非证明彼此有多在乎。

      清田信长在远处挥手跳脚,老大,要迟到了。牧牵了藤真的手,快步向广场大门走去,不由分说送他上了清田的车,阖上车门之前略带歉意又让人安心地笑了笑说,“别胡思乱想,晚上等我回来。”在藤真还未接纳这告别时,牧已奔向空荡的对街,伸手拦了计程车。

      半敞的车窗上满目飞白,已无法望见牧的身影。深秋之末的天还未寒,融雪开始汲取大地的温度,冷暖从未如此难于分界。藤真觉得心悸,一时间难于视听和呼吸。他想起毕业那天吻在牧的颊上转身离开的光景,那是一场断裂,一切都那么突然,当时竟来不及难过,所以此时此刻,仿佛是把五年前、五年间的疼痛都加倍地偿还了。

      清田恰从后视镜里瞥见那人苍白的颜色,没深没浅地问,那个,学长,你还好吗?行动电话震了一下,牧在信息里说,对了,你带钥匙了吗?藤真看完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头,向窗外落雪的天空粲然一笑,粲然一笑的瞬间潸然泪下。

      下一场雪来的时候,还是会在一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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