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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独孤净、独孤叶、魏岩霖……
      这样三个人,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彼此相会的一天。
      独孤净身为影王,与禁军统领魏岩霖相熟,可他不认识自己的弟弟——先帝所出的八皇子独孤叶。
      独孤叶也不认识独孤净,虽然净是他的三哥。
      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冷宫里,除了身边伏侍的老内侍,与在偶然间相遇结识的朋友魏岩霖,不曾见过外人。
      而这两人于魏岩霖,齐遇,难。
      此时相遇是巧,相遇也是惊。
      带了一批手下人,独孤净匆匆出了净音院的时候,没想到一只脚才踩出大门,就看到魏岩霖。
      瞧见是他,魏岩霖神情顿时复杂起来,而净看到魏岩霖身后密排一群黑衣禁卫,唇角一抿……
      再瞧他身后,紧跟着的人。
      独孤净无言。
      虽然不认识,可只一眼,独孤净想他已知道这人是谁。
      ******
      初阳已高升,中天之上白云朵朵飘。
      闲庭信坐,有人闹,有人痛饮,也有人如若无事。
      “近日王爷酿新酒没人试尝?”
      瞧着杯子里墨绿色的酒汁,一口下去苦得连胆汁也要呕出来,硬逼着自己喝了三小口,终于耐不住这诡异的滋味。充耳不闻一旁人的吵闹,当瞧不见身前人冷漠的眼神,魏岩霖勇敢地开口。
      “自然有,这酒专门用来款待魏大将军。谢你让本王见了本王不想见的人……”
      独孤净淡淡言道,眼神飘向一旁的白衣银冠,王侯装束的人。
      心知他指的人是八皇子独孤叶,忙不迭安抚气恼的那人,魏岩霖小心赔不是。
      都是朋友,一个看不顺眼另一个,倒难处。
      “怎么这么说,八皇子可是王爷你的兄弟啊!”
      锐利的眼瞄来,独孤净冷笑。
      “本王可不承认有这么个打算弑君杀兄的兄弟,况且,先帝眼里根本就没有独孤叶这个人。”
      满是受伤的眼神,愤怒地注视着眼前名义上该唤为“三皇兄”的人,独孤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喜欢他。
      打从出生起他就没了母亲,而父亲一直将他圈禁在冷宫之中,只有一个老内侍照顾他。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理睬他——
      父皇驾崩之后,兄弟或为皇,或为王,只有他,依然默默无闻,无人想起。
      先帝所出的八皇子独孤叶在宫中,就像空气。
      若非遇上魏岩霖,叶根本就不知道冷宫之外其实阳光普照,一片花团锦簇。
      魏岩霖说,独孤净是个好人,每次提起他,魏岩霖唇边总有一丝奇异的笑,连带的他也对三皇兄独孤净起了好感。
      可今日,独孤叶第一次见到独孤净,他平生所见,第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兄弟啊!心却被他刺伤了。
      优雅的举止、俊秀的面容、沉稳的态度,独孤净一切的一切都让独孤叶自惭形秽。
      可净为什么要这么看待他,好像他连地上的沙子也不如。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就因为我的母妃乃是白狐所化?”
      传说中,叶的母亲,那个以美艳而闻名于宫中的女子,是白狐的化身。就连她的消失,也是一个秘密。
      对于独孤叶的愤怒,独孤净冷笑。
      “白狐化身不过是无稽之谈,至于你的出身,本王也没必要告诉你。况且本王眼中向来没有你的存在,又怎么谈得上讨厌与否。你身为先帝皇子,居然对同是兄弟的当今圣上有异心,没出息的东西,吃点苦算什么,就为这点理由发疯似的想搞乱天下,本王看不起你。”
      独孤叶对此话反应气急败坏。
      “看不起我,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我从生下来头一天起就没有一日好日子过,十八年过去,我没踏出过冷宫一步,除了魏将军和老内侍,连一个外人也没见过。你们都不把我当兄弟,为什么我要把你们当兄弟?你们欠我的只有拿这天下才能作补偿。”
      其实不想的,不想要这天下,天下太大了,大到独孤叶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他只想他的兄弟能看他一眼,好好地对他说说话,为什么他们不肯。
      独孤净锐利的眼扫了独孤叶一眼,却是放心了。
      和皇帝所想的不同,叛乱的两个头脑人物,其实都不足虑。只有成日在权谋堆里打混的皇帝才会想得那么深远。
      想到独孤炫,净会想笑。
      而眼前这幼稚的男人,他没再看独孤叶一眼,独孤净眉弓一挑,瞧向魏岩霖。
      “你该不是打算让他继承这个天下吧……如是他,本王决不承认。”
      这人那张嘴,能不能不要这么毒,魏岩霖苦笑,小声道。
      “人选自然不是叶,我的意思,是让六皇子登基。”
      独孤净一呆。
      “你说冥儿?”
      魏岩霖也一呆。
      “王爷认识六皇子……”
      “以前见过一面,你怎么会想到他?”
      犹疑半晌,决定将独孤冥此时就在宫中的事实瞒下,独孤净不解地问魏岩霖。
      魏岩霖倒是很爽快地回答他了。
      “齐相对末将有知遇之恩,且功在朝廷。可陛下待功臣甚薄,不仅齐相被夺权流放于荒野之地,齐相二子一死一出家,连疼若掌珠的独女淑妃娘娘也郁结而亡。末将看不过眼,只怕陛下对淑妃之子也不利……”
      魏岩霖喃喃,独孤净大感头疼,虽然他一早就知道魏岩霖有谋叛的计划。可没想到居然是出于这样的理由,荒唐。
      “虎毒不食子,他再狠,也不会对冥儿怎么样。你就为这理由甘冒天下之大不讳,傻瓜。况且齐英与他之间的恩怨,你不在局中,又怎知其中事,他没整死齐英,本王都感到奇怪……”
      说着说着,独孤净抬头,看着魏岩霖,却见他眼底深深一抹悲哀。而他怜悯的对象,似乎是自己,不禁倏然一惊,住了口。
      “王爷的心,好硬……王爷可曾尊敬过一个人,可曾喜欢过一个人吗?”
      魏岩霖悠悠言道,瞧着自己杯中墨绿的酒色,苦笑。
      或许他是傻吧,为这不成理由的理由而起了弑君之念,将来或是留得个千古骂名。可他知道,如果没有齐英,就没有今日的魏岩霖,他是粗人,不懂得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报答恩人,想得到的,也只有这个笨办法。
      就算未来有什么样的下场,也是他该得的,魏岩霖不悔。
      净却是听得呆了。
      尊敬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他也有啊……
      喜欢的是他的皇兄,尊敬的也是他的皇兄,那个如同阳光一样的男子,那个曾经信口说自己要去当海盗,任逍遥的男人。
      想到他,心会觉得欢喜,会想笑的,净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可是心里深深而起的眷恋,他无法骗自己。
      影王的教育之中,其实有一样,叫做爱情。
      爱情是把双刃剑,恨之深,爱之深,影王爱皇帝,可以为皇帝奉献出一切,他们大多不解恨。
      不解恨,只晓爱,那便是悲哀了。当光出现的时候,影子会如飞蛾一般扑火而去。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牺牲品,历代影王资质大多比皇帝还好,可为了驱除皇帝即位最大的障碍……只要资质最为优秀的皇子不为太子,那他们便得成影王,因为影王没有皇位继承权,也无法掌握军权,对皇帝构不成威胁……
      净知道不该喜欢上独孤炫,他不该,这么愚蠢的事怎是他独孤净能做出来的事。当初,他的资质连父皇都惊异称绝,可他独孤净的母亲不是皇后娘娘,他的母亲只是宫中二十七世妇之一的美人,即便生了他,母亲因而升位,也不过是位列九嫔之末的充华。
      九嫔之上有四夫人,四夫人之上有皇后。而郭皇后有一子,名叫独孤炫。
      未成影王之时,净也听父皇常说炫不如他,可炫的母亲是皇后,皇后亲族势力庞大,独孤炫便是无可争议的太子——
      也是未来无可争议的皇帝。
      独孤净只能成影王……
      于此之后,一日复一日,净只能与自己养的兰花说话,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寂寞得过了呀……可初初见到满树盛放的梨花树下,对他笑得开怀的男子,净这才知道,其实,其实他对这世界,还是有所憧憬。
      贪婪着所能汲取的一切温暖,不管这温暖来自于谁。
      第一个毫无戒心对他笑的人是炫呀!
      可谁知道呢?
      独孤净其实可以为独孤炫付出一切的,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也因为他是净的兄长。
      如今他决定的事,其实是背叛炫,可净做得没一丝犹豫,即使,这结果也许他会死。
      谢默于炫来说太危险了,云阳谢家对朝廷来说,太危险了。
      不除,他心怎能安?
      对魏岩霖微微一笑,独孤净静静开口。
      “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吧……”
      “就这么点?你也敢冲动行事?”
      净好想回去闷头睡觉,他一向知道魏岩霖不如那张他那张强悍的外表精明,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笨的。
      和他合作究竟是对,或是错?
      连净也不知道了。
      “末将知道成功几率很小,所以末将绝不能同意王爷的主张杀谢默,他不能死。”
      独孤净勃然变色。
      “你说什么?”
      “王爷,事成,什么都好说。事若不成,那谢御史便是六皇子最大的靠山,只要有他在,六皇子就不会有事。无论陛下如何讨厌六皇子,只要云阳谢家一日不除,只要谢默一日为陛下宠臣……六皇子就能平安无恙。事败之后,陛下得知末将权谋,他会怎么对待六皇子?”
      魏岩霖苦笑,独孤净明白他话中未尽的语意。
      如果事情不成功,而炫知道冥是对他的威胁,可以肯定一点,冥会被废为庶人,他这辈子就完了,就与独孤叶一样。净对冥很有好感,他自然不想这样。
      可谢默不死,他的举动还有什么意义?
      独孤净漠然起立,又坐下,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事情的发展,与他所想的不一样。
      他想保护的人,也许保护不了,而他想铲除的人,铲除不掉。
      老天,他究竟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答应与你合作?”
      净喃喃,瞪着眼前墨绿色的酒液,他考虑给这未定名的酒干脆取名叫“黄连”。
      魏岩霖微微一笑。
      “王爷也有想保护的人吧……如果举事成功,新君登基,王爷可否同意末将两件事?”
      “什么事?”
      口气有些不耐,独孤净心绪焦躁。
      “一是放了八皇子,就算是庶人也罢,放了他吧!他还年轻,年华大好,拘禁在宫里,这一辈子可惜了。二是废去影王制度……”
      “什么?废去影王制度?”
      呆了,净怔怔地看着魏岩霖。
      魏岩霖又一笑。
      “因为末将与王爷,是朋友……王爷虽然不说,可末将知道,王爷心很苦……”
      独孤净觉得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魏岩霖,眼前的大老粗其实心细得很。
      他利用他,是否做错了。
      没人能告诉净答案。
      而该做的还是要做……
      只是,一切都像脱离了轨道。
      魏岩霖真诚的笑脸,独孤炫如阳光一样灿烂的面容,在净脑海里飞舞着。
      该保谁?
      他该保谁?
      总会有人死,总会有人因此受伤,而其中的凶手,是他。如他不挑唆魏岩霖兵行险招,也许他不会行叛乱之事,如他不在炫面前挑唆魏岩霖有多么危险,那炫不会下定决心用自己为饵诱使魏岩霖叛变。
      而他,如此做的唯一理由只是想谢默死。
      只有谢默死了,炫的心才不会变得柔软,他才会下定决心铲除云阳谢家。独孤净一直这么想,他一直觉得自己并无做错。
      可这时他突然想起谢默湛蓝色的眼睛,如天如水一般的蓝,也如天如水一般的纯净……
      十六岁的谢默对自己说,他要放下仇恨,他想为继承老师顾震的心愿,与皇帝一起,为中略宁朝合力打造一个盛世天下。
      还记得那时还当稚气的少年脸上,灼灼触目的光彩……
      如今谢默二十一岁了,经年过去,他依然是他,除却官场的圆滑,他还是他。
      而自己呢?
      心越来越狠,下手也越来越不容情了。如果在净音院内除了谢默,那在院落中的所有人,除了他的心腹,为防泄密都得死。
      这时才知道,真正心狠的人,是他。
      是他。
      影王独孤净。
      ******
      此时谢默很难理解皇帝的行动。
      刚才还是一脸神情严肃,现在却如淘气孩童。
      不是滋味的戳着自己手上的大鸭梨,一边考虑着如何下口,一边想着独孤炫举动的含义。可谢默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为什么皇帝非得下令临战前在场众人得大吃一顿才上路。
      光阴似箭,时刻都不能虚度,不知道那人在打什么主意。
      又不是春秋时节处决犯人,上路之前得吃饱了免得做饿死鬼……
      蓝眼睛狐疑地看着独孤炫跑来跑去和每个兵士内侍握手,面上笑容一如往昔,无半点无奈。谢默心里又咕哝,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皇帝,很晓得笼络人心那一套,平时放在他身上试验有所效果,现在都灵活应用在实践当中。
      嘴巴里不住嘟哝,盯着鸭梨不住喃喃自语。谢默不知道,这样的他,看在崔宜他们眼中很好笑。
      不晓得先生在气什么,独孤冥发现只要谢默和他的父皇呆在一起,先生就特别孩子气,而父皇也会变得特别狡猾。
      梁首谦僵硬着面皮,对谢默看着手上的鸭梨眼冒凶光视而不见,照他估计,他家大人眼里那鸭梨,现在已经变成皇帝的形象。
      崔宜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初时所见,六岁的谢默,那样淘气又骄傲,霸道无礼却又可爱得紧。
      他们三人都知道,谢默超级爱面子,世人不知这点,人称他为清雅如莲的君子。
      可无论再怎么装,也总有露馅的时候,就像这时的谢默。当皇帝喜滋滋回到他身边,正想说话,却被气愤的蓝眼睛瞪得说不出话来。
      “你干嘛这么瞧着朕?”
      丈二摸不着头脑,独孤炫不晓得谢默气什么。
      “哼。”
      光给一个单音,鬼才知道他想说什么,耐着性子,独孤炫咳嗽一声,小声道。
      “这鸭梨和你有仇?”
      君阳看那梨子的目光好恐怖,看来他不喜欢这梨子,他不喜欢那就自己拿来吃,正口渴着呢。
      伸手欲拿,却被某人眼疾手快的拍掉龙爪,皇帝也不高兴。
      “你发什么脾气?”
      “那边梨子还有一篮,你不去那边拿,居然抢我手上的梨子。象话吗?”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独孤炫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默振振有词,闭上嘴巴,等他说完,才道。
      “你究竟有何不满的地方。”
      “微臣不懂陛下的想法……”
      坦率直言,总之谢默对皇帝把他们与死囚犯一样待遇他很不高兴,太不吉利了。
      这小笨蛋,怎么能想出这么离谱的想法来,独孤炫恍然大悟,忍不住闷笑出声。
      “傻瓜,朕哪里是这样想的。朕是在笼络军心,等会还不得靠这些人一起出力,当然得善待他们。你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
      “……”
      还不是因为你,谢默恨恨瞪了他一眼,反正把错处往皇帝身上推准没错。要不是他,自己也用不着这么担惊受怕。
      独孤炫心情却好得很。
      “首谦,拿个梨子给朕,口渴。”
      梁首谦从篮子里拣了个大梨子,用布擦干净,小心翼翼捧到皇帝面前。独孤炫正欲接,却又见谢默瞧瞧自己手上的梨子,再看看梁首谦拿给他的梨子,撇过头去,像在生气。
      头大如斗,皇帝不知道这位又在闹什么别扭,威严的龙目瞟向梁首谦,侍臣迅速摇头以示他不知道……
      叹口气,独孤炫正在头疼之际,却瞧见崔宜微笑的脸,瞧着谢默别扭的样子凝神细看,唇边泛起一丝轻巧弧度,像是知道些什么。
      冲他挥手,招他过来,皇帝小声问。
      “崔宜,你知道他在气什么?”
      “这个……”
      知道倒是知道,可是不太方便说,崔宜迟疑地看着谢默一眼,又瞧瞧身边众人。见他如此,独孤炫会意,挥手叫人们去前面集合,顿时周遭只剩下他、谢默崔宜三个人。
      “你可以说了……”
      也是,再不说皇帝都要不耐烦了,可是崔宜觉得有点可笑,挨近了谢默,偏过头,就看见他蓝蓝又瞪圆的眼。那双记忆里的眸子,就这样,淡淡的浮上了心海。
      “人都去前面集合了,看不到这里。阿默,你不用装了。”
      气冲冲地回头,左瞧右顾,发觉四围果真只剩下三个人,谢默朝皇帝身边挨过去,眼巴巴的瞧着他手上的梨子。
      这神情实在诡异到让他起鸡皮疙瘩,独孤炫想了想,把梨子悄悄放在身后。
      “想做什么?”
      “微臣想要陛下手里的那个梨子……”
      笑吟吟的,一点不知羞的,闪亮闪亮的眼瞳瞅着他,说着一点也不知羞的话。
      都二十一岁的人了呐,居然,居然还这么孩子气。
      是他不好,宠得他太过,当这小家伙是弟弟一般的呵护着,现在却叫他爬到自己头上来。
      修眉皱起,独孤炫好生恼火,这些年一直与谢默处在一块儿,可也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居然想抢他手里的吃食,他该给吗?
      不干,二十四岁的青年心想,从不曾委屈过自己的,他可是皇帝耶!倨傲一扬头,却不知这副神情惹恼了某人。
      “微臣要那个梨子……”
      “你自己手上不就有个梨子吗?”
      岂有此理,还得陇望蜀,独孤炫恼火言道。谢默低头看看自己的梨子,又看看皇帝手上的梨子,垂了头。
      “可是,可是陛下手上的那个梨子比较大……”
      独孤炫绝倒,这是什么鬼理由,一旁崔宜却忍不住笑出声,一时失神,忘了身边一人是皇帝,他开口。
      “阿默,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不吃到最大的梨子不肯罢休?连见了人手上有大梨子都非要抢到手?”
      微一怔,没想到崔宜还记得,瞧着他似笑非笑的面孔,谢默突然记起,幼时最大的受害者,其实便是崔宜。
      从小到大,数也数不清,他自崔宜手上,取了多少个大梨子。学塾之中,以他年纪最小,人小力气也小,分水果吃的时候他大多只能跳脚。而崔宜每次都拣最大的梨子放在手上,别人怎么抢,他也不给,后来看到他,微笑着把大梨子放在他手心上……
      旧时的岁月呀!
      如今他二十有一,崔宜二十有四,崔宜与皇帝一般年纪。可为什么,他与独孤炫的感情越来越好,而他与崔宜,他们之间生了分。
      是他不好,想着那时他得知自己被逐出了家门,身为邻居的阿宜连夜爬过墙,急忙忙跑过来安慰他。是他不好,不想记得一些难过的事,就不去想过去的事……
      可是他没忘,他真的没忘,他记得的。只是那些事儿,沉沉落在心海深处,偶尔,才浮现在脑际。
      眼角晕出一抹红,谢默怔怔地看着崔宜,突然觉得哀伤。崔宜见他如此,忍不住,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就和过去一样。
      还是能回到从前吧……
      微笑着,崔宜想着,这时却听见冷冷的咳嗽声。
      独孤炫十分十分恼火,他知道崔宜喜欢谢默,他知道谢默心很软,大多时候,他还像个孩子。他就喜欢谢默这份纯良性子,体贴而又稚气,蓝色眼里多有笑意闪动。
      这孩子好骗,可你崔宜也不能借此诱拐他啊……
      谢默人是他的,管你是什么东西,朕可不相信有人能从朕手上抢走朕喜欢的人。东西可以不要,人他一定要,独孤炫气愤地瞅瞅自己手上的梨子,起身把手上的梨子塞进谢默手上。
      “两个梨子都给你。”
      “咦?”
      通红的眼看着他,皇帝叹气,摸摸他的头。
      “不过就是个梨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都让了他这么多次,也不差了这一次,瞧见面前那双湛蓝眼瞳里油然而生的欢喜,自己也不禁笑了。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生气、喜悦都这么直白的表现在脸上,独孤炫忍不住动手揉揉他的头。
      “接下去,该怎么做呢?”
      没拒绝,心满意足的看着手心里的两个梨子,谢默笑问皇帝下步动向。
      “‘孙子兵法’有云,‘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魏岩霖侵略之势如火,我们自得不动如山。魏岩霖乃是武将,八皇子不成气候,就算有净的帮助,单以领军之实际经验来说,他绝斗不过贤……只要能撑到他进宫来,就完全不同担心了。目前最重要是得快出去。”
      谢默眨眼,想想,心领神会。
      “陛下是说一定得抢在魏岩霖的手下到这里前出地道,免得被两面夹击,可地道通往哪里呢?”
      “地道出口,便是太极宫潜龙池的入口,朕进来之前已经吩咐两千弓箭手埋伏于池边的山上,以作防御。也观察形势,随时向朕报告。”
      独孤炫也眨眼,又朝谢默微笑。
      “你于剑法,好像一窍不通呢?朕现在还有些空暇,教你如何?”
      横了一眼,他本来就不会武艺,连剑也提不动,怎么可能知道剑法是怎么回事。谢默作势捂耳朵,微微沉了脸。
      “剑法岂是仓促之间就能懂的,陛下失言了。”
      “那可不然,用剑杀一个人不难做到,没有人不可战胜。可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得注意躲在一个敌人不能触及的空间。即使攻击再猛烈,以为可以打中你,你仍然无恙。”
      “这样的地方,很难找……”
      独孤炫微笑。
      “那当然,天下本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可敌人一剑出手,他刺不中你,那么这一剑就是‘死’的,你就可以借此机会反戈一击。只要敌人丧失了主动,扭转局势,反败为胜。只要战斗开始,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不要让敌人有机会举起他的手。不要管攻击是否有效,要做的就是再三出手,反覆进攻,绝对不给敌人抬头的机会……”
      谢默瞧着他,似懂非懂。说是剑法,怎么听上去象兵法?
      “什么意思?”
      独孤炫笑了笑,低声在他耳边一语,又把个东西塞进他衣襟里。
      “胜利,只取决于一击。记得这点……你先上去和他们会合,朕还有事与崔宜说。”
      谢默点头,移步上前。
      见他走远,独孤炫沉下脸。
      “崔宜,朕不乐意你与君阳太过接近……算是朕的私心,你等会就不必上去了。叛军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在地道里呆到安全为止。”
      崔宜看了皇帝一眼。
      “陛下这么担心阿默吗?”
      “他的性子朕知道,朕不担心,只是不想无端多事。”
      “人是会变的,陛下怎能肯定阿默就不会变呢?”
      独孤炫语气陡然变得生硬。
      “那是朕的事,与你无关,他的事,也与你无关。”
      皇帝也走了。
      地道之内灯火通明,崔宜渐渐觉得,心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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