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潭水深千尺》卿墨颜

7、莫道花未开

　　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后已是戌时。
　　我抱着紫檀琴走出里房，便见桌上已摆了几道热菜，想是刚刚丫鬟进来时见我就寝便留下的。
　　我匆匆噎下几口，便走出房门。
　　已有隐隐约约的月色铺洒，晚风中带着凉意，我磨蹭着双手加紧步子。
　　到了十里曲廊时，看着尽头的栖风亭，我不禁顿了顿脚步。
　　月色中的栖风亭朦胧如梦，座落于一片白莲湖间，显得十分清淡雅致。而此刻，亭内有一个隐约的白色身影，斜卧于亭旁的长椅，一侧是满湖拥簇的白莲，身影似坠未坠的样子。
　　我一愣，却也知晓了来人，更加地快步走去。
　　离栖风亭有十步之遥时，我终是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如既往的一身白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同样的似坠未坠，白皙修长的手中端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羊脂酒杯，正慢慢地抿着，柔和的月光勾勒出他完美无暇的轮廓。肤白胜雪，如绸缎的墨发全揽于一侧胸前，发尾处系上白绸缎的发带，双颊绯红，半张半合的凤眼流光满溢，璀璨迷离，似醉非醉。
　　见我来了，也没起身，依然悠闲而优雅地品着杯中美酒。
　　我看了看亭内，除了桌上摆着的精致糕点，并再无其他人。
　　等走进了亭内，将怀里的紫檀琴轻放于桌上，我才开口问道：“祁月呢？”
　　“正跟别人下棋。”倾尘不紧不慢地回道，一副慵懒的样子，品着美酒，并不起身。
　　下棋？我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我并不记得祁月会棋艺。见倾尘不打算说出下文，我便也在石凳上坐下。
　　微湿的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莲香，夹杂着倾尘身上清幽的白芷香，看着月色愈来愈浓，白莲满池摇曳，我的神志也有些飘渺。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容易感到疲倦，在宫中，在宫外，亦都是如此。想是日子过得太悠闲了罢，我这样想着，眉头不禁轻轻皱了皱。
　　沉寂了许久，突然有一声银铃儿清脆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
　　我慢慢抬起半合的眼，环顾四周，景色依旧，并没有看到半点儿人影，再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半点儿人影，最后，我把目光放到了倾尘身侧的莲花池上——只见祁月着一身红衣，左手提着一盏发着明黄色光亮的琉璃灯，红色的绣花鞋微露裙下，足尖轻点于莲叶上，墨发飘扬着，明亮的琉璃眼弯成皎洁的月牙儿，正含笑看着我们。
　　我有一霎的惊愣，只觉月色下的祁月就像一朵妖艳的红莲，于这满池白莲中，独领风骚。可是，一脸稚气的脸和天真的笑容，却纯洁得和‘妖艳’二字一点儿也不搭边。
　　倾尘轻挑了挑凤眼，看了眼她，便又自顾自地抿着酒。
　　见他如此，祁月也不恼，只是孩子气地瞪了瞪他。
　　我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祁月一个翻身便进了亭内，像阵风般，随手便从石桌上拿起糕点吃了一口，又瞥了眼倾尘，“妖孽。”她说。
　　我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了，看了看倾尘，又看了看祁月，一味地苦笑。
　　而倾尘倒也是习惯了，懒得回应她，只是凝视着他身侧的方向，许久，漂亮的凤眼突然眯起，我看见他眼里有了一丝杀意。
　　“棋还没下完吗？怎又拖了个尾巴回来？”他转头看向正吃得尽兴的祁月，一副审问的样子。
　　“唔……”祁月满嘴是糕点，含糊的说不清楚话。
　　我想定是有什么人来了，便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倾尘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起身，长长的白袍尾部便滑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倾了一地的月色，他顺手将羊脂白玉酒杯放于石桌上，轻拂宽长的广袖，缓缓走下台阶，又回过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走罢。”他说。
　　我一愣，却也从石桌上抱回了紫檀琴，担忧地看了眼祁月，便快步走向倾尘。
　　“唔……咳咳……”身后传来祁月的声音，许是太急了，便呛得直咳嗽。
　　我想，也许是我看错了，当听到祁月呛着的声音时，我看见倾尘的脚步轻轻顿了顿，只是一霎而已。但愿，是我看错了。
　　“你自己解决。”倾尘不紧不慢地说着，脚步轻得似踏云一般，没有一点声音。
　　微风轻拂起倾尘的墨丝，有几缕发丝飘扬，几乎要触碰到我的脸，我闻到一股股清幽的白芷香，阵阵扑鼻。
　　只是很快，我便听到身后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阁主，别急着走嘛。这么多年没见，人家可想你了……”
　　我看见倾尘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而我却忍不住回头看，我倒从不曾听见有男子对男子说这等话，便感到十分奇怪。
　　那是一位绿衫男子，凌乱的长发用一根碧玉钗随意扎起，面容倒也十分俊俏清秀，肤色白皙，只是没有倾尘那般白得如玉而显病态，腰间系着两个翡翠玲儿，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支竹萧，此刻正倚着朱红的亭柱，一脸尽是轻浮的笑意。
　　见我回过头看他，便笑得更甚。尽管有些轻浮的样子，但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真好看，有股洒脱的味道，也令观者松了心。
　　“哎，你们夙惜阁的丫鬟长得真端庄……”他含笑地看着我，“只可惜呆板了点，怎么一副木头一样的神情……”
　　我只是一愣，看着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勉强向他笑了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他身旁的祁月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扑哧地笑起来，“哈，你说什么……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小姐，哈哈，被你说成一个丫鬟，还木头一样的神情……哈，真好笑……”
　　他也是一愣，很快便也笑起来，“不过，”他说，“夙惜阁什么时候有个大小姐？”
　　此时，倾尘已回过头，在我身侧，静静地看着他。
　　“哎？难不成是阁主你背叛我，跟哪家姑娘弄出来的？”他装作是很伤心似的，一副怨妇般看着倾尘，“什么时候弄的啊？还长这么大了？唔，人家好伤心……”
　　祁月笑得更甚，捂着肚子笑得十分夸张。
　　我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一直在想，我和倾尘明明只差两岁，怎会被他说成是那样的关系。这样想着，便转头看向身侧的倾尘，他如墨画的眉目轻挑着，凤眼微眯，我知道，他发怒了。
　　“唉，人家千里迢迢地来找你，没想到是这等情形……”他装作越来越伤心的样子，竟抬手擦擦眼角，“唔，你这样叫人家情何以堪啊……”
　　“素、锦、云。”倾尘一字一顿地说着，深瞳直视那个叫素锦云的绿衫男子。
　　“怎么？”素锦云嘴角含着笑意看着他，像是一点儿也不畏惧般。
　　倾尘紧抿着薄唇，看着素锦云许久，突然转身往回走。
　　见他要离去，我也赶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