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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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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家的那场大火,不知由何而起,却仍然损伤了少恭残余的二魂三魄。附灵其上,从此就休戚相关,断弦之痛尤为刻骨。
这事,少恭原本不想说,奈何被碰到身体的时候,还是会觉得疼痛。化灵之体比常人冷了许多,但各种感觉却依然在。褪去衣袖,见是一大片烧灼的伤痕,鲜红刺目,竟一点都没有处理过的样子。
千觞拉他坐下来,吃惊地问:“少恭你可是个大夫,自己受了伤,难道不自医么?”
少恭说:“无妨。如今这木石之躯,已不是针石可及。”
“不可及,难道就不医?”
少恭微微笑了:“……那倒也不是。蝼蚁尚且偷生,我还不至于如此。许久之前,青玉坛中曾有典籍记载过化灵之体,若要医治,恐怕还要前往详细查阅。”
千觞一怔。
“青玉坛啊。”千觞说,“听说是被天墉城做主给封了,该有结界设下,要进入的话,得想办法破除。”
少恭点头:“我身受紫胤真人的灵印,要自行解封,却需在此等待七七四十九日,方有办法。”
千觞说:“好,那四十九日后我来接你。”
少恭没说话。
千觞又说,“方小公子约了晴雪来喝喜酒,晴雪还不知道我活着,现在不是时候见她。”
少恭于是淡声道:“无妨,千觞自便。往青玉坛一行,我独自也已足够。”说着,微微垂下眼睑。
千觞略笑,手指撩开少恭额前的头发,抚了一下他的脸。“你也与晴雪相处过一阵子,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彼此烦扰的好。”
其实,少恭倒不是在生气,只是看起来有些困惑。那好看的眉眼低垂着,瞳仁黑而深邃,像无光的温润宝石,却望不见心在何处。
千觞挽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床榻上。虽然过去一场相识中,从来不见那红衣剑灵有过困倦的时候,也不知道面前这人还需不需要睡觉,不过就当做是一样的凡人,大略也可以休息一下。
少恭并不拒绝,靠在枕头上,左右不适的,终于还是坐起身。千觞也不困,就陪他坐着,握着那指节秀丽的手,心里觉得很安宁。
黎明之前,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同处一室,偶尔说些话,更多的时候只是待在一起。直到天快亮时,少恭化作雾气一般消失散去。门外,传来家丁埋怨着四处洒扫的声音,一时微喧,一时寂静。又会在这样的时刻,自觉忽然老去。
少恭为什么来找他,自己又究竟为什么来到琴川,这些都难以回答。也无风雨也无晴,有些许如此的微妙心境。
虽然发去了喜帖,但直到第二年,晴雪都没有出现在琴川。喜帖甚至被退了回来,说是,找不到人。后来晴雪说,是耽搁在极北苦寒之地了,没留神的病了一场,病愈后回来看看,才知道错过了好些时日。
兰生说:“没关系,反正我每年都长这个样,你哪年来都行。”
兰生没有直接告诉她千觞的事,所幸,晴雪也没有任何怀疑。她已然是灵女,穿着衣饰与从前几乎相同,但又更简单利落了一些。一副随时随地准备长途跋涉的样子。
晴雪留下了一些在不同的地方捡到的小小纪念,石头、叶片、虫子的尸体标本之类的,寄放在兰生这里。晴雪说,不管到了何处,有没有找到复活屠苏的办法,等兰生的孩子出生时,她都会再回到琴川。
兰生手里持着佛珠,听了这话,居然忍不住眼眶红了一下。
晴雪看起来很坚强,所有沉浸在美好梦幻中的人,看起来都很坚强。
烟波江上,客舟一叶落了帆,停靠在小村庄外的渡头。
那船家朝舱里喊着:“尹大爷,到岸了,上不上去?不上去就开了。”
被唤的那人在舱里打了个滚,抹了把脸,坐起来:“不得劲,不得劲,光上头没滋味,浪费了大爷一晚上的苦力。”
船家在那催着,也不好再打滚,于是上了船头眺望过去,见一黛远山,炊烟细细,傍晚时分,无风无雨。
少恭说过,就在那渡头附近等着,只要施法冲破灵印,就能带着附身的那把琴,一无挂碍地离开琴川。
至于所剩余的力量如何抵御天蓬灵印,少恭不愿多说,千觞也就不问。少恭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惜命的,非到不得已,不会拿着自己来冒风险。虽然不放心,千觞也只能照办。
花费了数月之功,几次险险的就要散魂,却到底苟延残喘下来。这究竟是赞许还是嘲笑呢,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很想问一问天皇伏羲。
那个判了太子长琴堕下凡尘,永去仙籍,命主孤煞的神明。获罪于天,无所禘也。
千觞去小村子里,找了根杆子到江边钓鱼。还是钓不到的,这样暗流涌动的河道里,哪里会有鱼。但遇到平静无波的湖泊时,又没有钓鱼的心绪。千觞无所谓,在杆上下了饵,过一会儿看看,那饵居然被江水冲掉了。
烟波钓叟,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
千觞丢了鱼竿,起先坐在岸边,后来又去渡头的茶棚里,听说书人的故事。大抵无非,仙神鬼怪,世间稀奇古怪的事物,说着说着,也扯到伏羲,扯到女娲什么的。
忽听那茶客之中,有一人问:“可知不知道,这人间天上,最擅奏乐的是哪一位仙人?”
说书的姑娘执着红牙板,巧笑倩兮:“却是不知道的,爷爷教的段子里,不曾有这样一位。不过想必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客官说是也不是。”
那茶客摇着折扇,说:“也是,也不是,小姑娘的牙板敲得比神仙还要好听,将来升了仙,可记得提携提携我们这些俗人啊。”
说着,就听见几声附和的笑声。
各种八卦扯谈间,千觞听说衡山这一带,最近不是非常太平。自从青玉坛被封了之后,其门人在附近地域设下的结界与封印一一失效,放出了一些凶煞之外,似乎还引动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天墉城自顾不暇中,衡山之外,其余道教门派则一如既往的,俱都观望,不愿轻易出手援助。
千觞想,或许应该让这里的居民暂时迁走。能四处活动的凶煞,大多是妖魔两族,找些个茅山道士来,徒然是引火烧身的。
正想着上哪磨了剑去架县太爷脖子的时候,千觞看见远远的江面上来了一艘大船。渐行渐近,看起来是要停靠在这个偏僻的渡口。
船头上,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翁,背着看去是琴匣的东西,正向这边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