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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   酒是个好东西,愉悦心情,骗着人说真话。千觞完全酒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外面安安静静,简直不像是烟花地。只是说来也寻常,花满楼上午不接客人,姑娘们还在补觉,若来个打门的,能掀了粉盒撂一脸。
      于是,花满楼气氛祥和的早上,就来了一家城北大户。一串万响鞭炮从那九曲石桥上直放到楼里大厅,直把扫地焚香的丫头吓得四处乱窜。瑾娘已经起来了,做老板的,总得勤快些,黑白两道防着这一手。
      是来抢人的,上个月,相中了一个叫月儿的侍女,要收回家当填房。瑾娘问了月儿,不愿意,于是干脆利落的一碗闭门羹送回府上,连个缓冲都不带的。
      千觞晓得瑾娘能喝酒,能吃肉,酒桌上没有她谈不下来的事情,也知道她喜欢男人,但挑肥拣瘦,脾气大得没边,就唯独不知道瑾娘还很能折腾。
      千觞提了酒壶,想去大厅里瞧热闹,就在回廊上碰见少恭。像是刚梳洗完出门的样子,于是,一起过去。

      大厅里,瑾娘没在,好茶好果子伺候着,来的也不是府上的主人,是管家。
      花满楼之所以驰名江都,又驰名江湖,并不是没道理的。那些上一等的丫头们,各廊管事的,花红柳妍不在话下,也都各有几手绝的。像,两根玉指开核桃,一管烟枪吹出春宫图,相形之下,反弹琵琶什么的,都只是常识了。
      千觞来了,没打招呼,捡了个坐垫坐在一旁,一副我就是来围观的样子。少恭不好这么贱,还拱手一揖,说:“在下过路人士,来求见瑾娘。”
      管家说:“久仰,久仰。”说的时候神色飘忽,可见已经在安静中凌乱了。
      茶果是不断的,只没有酒。那盘子里的点心,淡红色,食指长短大小,千觞问了问,就叫纤纤玉指。吃了也没坏处,就是益寿、壮阳。
      少恭略笑笑,还照样吃,吃之外还斟茶。可见,心情不错。
      “玉横的事,你知道了吗?”千觞以意识灵波传音过去。
      少恭怔了一下:“我知道。这次来花满楼,就是找瑾娘卜测玉横碎片方位。此物祸世,需要尽快收回。”
      “嗯。雷严那混蛋忙着清算你,自己要小心,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少恭答应了。

      两柱香点完,瑾娘姗姗而来。八名侍女两边而立,步摇璀璨、罗裙生姿,御姐气场压倒一片。
      瑾娘摇着团扇,说:“请你家老爷来,随便挑一个姑娘,三个时辰能走着离开花满楼,就让他娶月儿。可以立字据,瑾娘说的话,五湖四海都认得。”
      管家被震得一跳:“瑾娘好威风,焉不知这江都城只是我家老爷一跺脚的事?”
      瑾娘嫣然而笑:“江都城没了,老娘的楼子也还在。请他只管来,今天放了一串响炮,扰了姑娘们清梦,这价就翻三倍吧。”

      瑾娘说:“一大早的不提个神,老娘还没法干活了。这也漏算一条,让少恭等在一边,白白等了这么多时候,得再翻三倍。”
      瑾娘一见到少恭,就和见到孩子的母亲一样,问吃问喝之外,不免例行絮叨、嘘寒问暖,甚至问到了晚上盖丝被还是薄毯。千觞挺羡慕少恭的,他纵然阅了许许多多的美女,却从来没人拿他当儿子。
      少恭和瑾娘,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偶尔搭理千觞一下,那管家见讨不了好,只得自去了。
      千觞啧啧,说:“没见过这么高攀不起的。”
      “一处烟花地,一座香艳的楼,居然连一个丫鬟都这么贵重,看来,我能在这里白喝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瑾娘柔媚而笑:“尹公子说笑。”说话间,却拿眼去看少恭。少恭摇头,说:“无妨,此事千觞已经知晓,不用避讳。”瑾娘含笑,命接着上糕点,接着看茶。

      卦象所显,少恭所求几个月内并无所获,内含转机,却欠机缘。生机暗指琴川附近的翻云寨。更多的,瑾娘却只沉吟,不再多说一个字。

      玉横失窃,流落四方,千觞并不是太关切的,不过不免觉得少恭对青玉坛果然很有感情,出了事的时候,还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第一个开始奔走。
      为苍生为人间,少恭不是那样的人,估摸着还是不想让青玉坛重蹈覆辙。二百七十年前,厉初篁老前辈说……这种句式,千觞听过若干次。
      又觉得,其实少恭对许多人事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情谊和留恋。因深刻而难以察觉,因收敛而近于无情。无情最是有情人,却也最容易被冷落。醉酒时的一番真言,恍惚倒把这人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不过,知琴音知心事什么的,这种事情太飘渺也太如履薄冰了。千觞还是喜欢会喝醉酒的少恭,四处寻寻觅觅奇花异草,对炼丹有着无限执着的少恭。他记得,这家伙在有限的范围内还是个很讲究的人。那种讲究不是穷奢极欲,而是唯一喜好的东西,若有便好,若无绝不将就。这种个性,倒也与其人相合。
      记忆中,经历过血涂之阵的灵魂,都已经不能再入轮回,不知道自己这一世尽头还有没有来世,不知道少恭……还有没有。

      “千觞,听过梦魇吗?”
      花前月下江边,少恭淡淡地问。船泊江中,摆着雅致小宴,水岸月色倒影里尚有莺歌燕语,晚风微潮,是江都歌舞升平的夜晚。
      这光景,先前的种种离乱都成了云烟一般。乱一时,好一时,只看各人如何记取。而那无人记取的,便如同没有发生过了。
      千觞趴在船舷上,说:“梦魇,是一种魔?”
      “嗯。入人梦中之识,比水妖法力更强百倍,在魔域之中,可算是上等。嗜血魔族与之相较,可说不值一提。”少恭斟酒,优雅的动作像提笔写字,“我认识梦魇,想要托他办一件事。不过在这之前,也想让千觞见一见。”
      千觞笑了:“一定很丑,我不想见。”
      少恭说:“不。梦魇千变万化,美丑都是随心。是很难得的。”说着,与千觞略一碰杯,一饮而尽。
      那种口气,平静之中又带着微微的讽刺,入喉的酒都显得淡薄了。
      千觞说:“梦魇,我认得。一场醉梦有多好,醒来的时候就有多失落。活在人世,谁又没有被梦抓住过几回呢。”
      千觞说:“你也知道,他是个魔。魔族贪婪,也不会跟你讲规则,有什么事,就不能找个人吗?”
      少恭略笑:“……这件事,只有梦魇才能办到。千觞若是觉得不妥,随时可以出声,或者出剑。”
      千觞也笑笑,随后沉默了。
      千觞把酒杯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嗒”一声。隔岸烟火如同错后的背景。
      “不太想去啊。少恭不是,一向很尊重别人的想法?”
      少恭拿筷子夹着一块肉,夹到自己碗里,戳着:“但这,当真精彩……当真美妙,实在是不舍得让千觞错过。身为朋友,应当分享美好之物,不是么?”
      “少恭眼里,魔是美好之物?”
      “为什么不是呢。”少恭淡声说,“我并没有告诉千觞,我想让梦魇做什么,但千觞已经如此排斥,这又是何缘故。”
      千觞觉得胸口有点堵,于是把头侧向一边:“我是凡夫俗子,虽然不认为魔就应该被消灭,但魔性是什么,也算了解一些。当年嗜血族之乱仍然历历在目,不管少恭想怎么样,你也都是一介凡人,与其到时候无能为力,不如还是不见干净些。”
      少恭冷笑。
      少恭说:“我以为千觞去了这两年,领悟了何种人生妙境,却原来不过如此。”
      千觞说:“是啊,也许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也许那不是我这个稀里糊涂的酒鬼能理解的。我知道的只有良辰美景不堪辜负,何必为了一个魔,浪费了这番兴致。”
      千觞蹙起眉头,把酒壶提过来往嘴里灌。深深烦躁着的表情令人隐约不安,似乎能从那眉梢眼角,瞥见灵魂深处的灼热煎熬。
      少恭靠在椅背上,默然而坐,任潮湿的江风托起他的发辫,一缕发梢飘过了肩膀去。灯水喧嚣,这里的繁华好像总也不会变,一时破落了,稍后又拾回来。但逝去的流水不能再回头,总有一些东西已经改变。
      酒食渐凉,千觞丢下空壶,两人就安静坐着。梦魇的话题,就这么在沉默中结束。

      少恭记得,自己和千觞走在灯影渐熄的街面上,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千觞把他的手握住了。
      寻常的力道,不轻柔也不过重,让人放松并安心。在少恭的记忆里,自己的手很少被人牵起,除了渡魂的幼年作势而为,也只有巽芳曾大胆这么与他亲近过。
      开始是情怯,后来也就麻木,不想了。太子长琴的每一世,他已经不能完全清楚记得,但孤独飘零的困境始终纠缠萦绕。
      有那么一瞬间,少恭觉得眼前所能见的未来模糊成一片。苦苦挣扎、永远寻求救赎,这是他曾为仙身的执着,如同饮鸩止渴。仍会被打动,仍会对身边的人事留下感情,即使已经完全无法相信。
      千觞抱着少恭的肩膀,顺手的,摸了摸少恭的发辫。那头发质地很好的样子,阳光下总是有柔和的光泽,即使行了许多路,也丝毫不会散乱。
      很希望……一直都能看到这整洁温雅的样子。不变,也不会忽然逝去。
      少恭说:“跟我去看看吧,就当陪我走一趟。”
      若有朝一日我穷凶极恶,不让你看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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