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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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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处走走,想出去看看。这是千觞走的时候用得最多的理由。其实不成理由,但往往因为不可理喻,而无以辩驳。
一年又一年,万水千山只影飞去。乌蒙灵谷早已经荒凉了,女娲神像的肩膀上爬着一些勇敢的草藤,在无法遮蔽风雨的地方磨砺生长着。
休宁在血涂之阵的混乱中死去,女娲臣民的坚持在众神的博弈间灰飞烟灭。原来广阔的世界带来的不只是绚丽风景,还有更多独立于苍凉天地的可怕和新奇。
闷热潮湿的夏天,青玉坛终于结束长达两年的纠结,奉雷严为新主。
修厨房、翻新殿阁、广收门徒、四处张贴收徒启示等等,为了昭示青玉坛的一番新气象而构思的举措,因为少恭人并不在,而来不及阻止。
怎么着,也憋屈了那么多年,为毛还要再吃仙人掌炒肥肠呢。为了鼓舞士气,雷严还特命人编写了一些歌诀,抄在簇新的玉版纸上,发给门下所有弟子。仙君仙君,福泽降世,惠及鸡犬,道法震天。
在这士气高昂的歌诀声中,刚刚回山的少恭带着寂桐,又悄然地离开了。
总有那么一些人,看似能与你目标大致相同,但在一道行走的路上就不知不觉地跑偏了。至少在雷严看来,他和少恭能算得上是这样。好吃的、好玩的、斫琴的木材、丹炉的材料,琐琐碎碎,雷严都尝试着拉拢少恭,最后基本都换得个不咸不淡。
少恭说,青玉坛是钻研金丹之术的地方,如此鸡犬遍地、吠声不断,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少恭说,掌门胸有大志,在下明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心不在争名夺利,一方天地既无以为继,就此告辞。
少恭说话一向是很艺术的,除非青玉坛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不然不会说得这么绝。雷严始料未及,他想少恭应该就是不高兴一阵而已,应该就是关门避清静一阵而已。但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少恭已经走了。
半个月后,千觞过来拜访,碰见了元勿。
元勿正在带领一些新入门的弟子操练吐纳功夫,每一吐,说一句仙君仙君,每一纳,说一句福泽降世。据说,这样可以延长吐纳间隙,延年益寿、增强功体。
元勿花了半个时辰带着师弟们操练完,挥手说散了。
千觞心里觉得挺稀奇,元勿这孩子一向是很懂礼貌的,说散了之外,应该还有一句无量寿福,然而却没有。
元勿悲伤地说,欧阳长老走了。
千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他他……怎么走的?”
元勿说:“过会仙桥,走下山道。长老说,或许还会回来,或许不会,让我好自珍重。”
千觞恍然:“他是走了,离开青玉坛了,不是……”
“不是什么?”
千觞说:“……没什么。”
长老临走的时候,教给了元勿一首简单的琴曲,其实也不算教,就随意写了谱,让在琴上练习了几遍。
那琴是闲暇时,用衡山上的桐木斫的。音色珠圆玉润,却因为响亮了一些,被少恭嫌弃着,见天的想扔出去。元勿说与其烧掉扔掉,不如留给自己。长老待他一场师徒恩情,也算是留下个纪念。
少恭不置可否,但也将琴留下了。走的那天,寂桐去厨房蒸了一笼大馒头,氤氲的蒸汽和香味,仿佛因为刺激了食欲,连带的也激起一些感情似的。
密室里的那些东西,长老没有带走,只是下了禁咒,还挂了大锁,除非他回来,是再也没有人能打开的。
此去琴川,不知道那些家人还在不在了。元勿记得,长老这么说过。
千觞来的这天半夜里,藏在掌门书房的玉横失窃。在外巡夜的弟子曾听到玉瓷摔碎声响,进去时却已一块碎片都不见。掌门震怒,下令彻查,搜查范围包括许多新进弟子、少恭之前的心腹,以及千觞。
听说怀疑是少恭的预谋,故而将少恭旧时亲近之人搜得特别详细。千觞嗤之以鼻,故意喝醉了,醉了好大一场,第二天下午清醒过来,去厨房胡乱吃了一顿,就此下了衡山。
人世间尔虞我诈、感情淡薄,这他都是知道的。但总还会心疼少恭,觉得那样修竹般安静单薄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些。
千觞没有去琴川,而是转道江都,在赌坊里打了一圈滚,把钱都滚完,最后跑到花满楼,醉在大门口。
总有人会捡他回去,不管哪个。
花满楼是个好地方,只要老板顺眼,好吃好喝供着,不收一文钱。
千觞想,少恭现在在哪里呢。自己的处境知不知道,看样子,雷严是要拿他当替罪羊。排除异己么?好像不是的……
这时候,他已经能心平气和地想起这些,而不会不能面对,或觉得愤懑了。
仿佛是一模一样的情形,一幅素色衣摆的影子,在视野的边际微微飘动。这个夜晚月色如银,好风如水,有隐约的秦筝之声从花满楼的富丽繁华中传来。
千觞更把头后仰一些,看着那人,然后翻身爬起来。一摇三晃,终于站稳。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琴川了?”惊喜得一颗心险些撞破胸膛,这感觉原来他也能体会到么。
那人略笑:“拜访朋友。”
千觞点头:“喔,我……我回来了,回中原来了。”舌头还是有点大,不过那份喜悦却是真实的,仍在胸间鼓荡着。
那人来扶他的手臂,说:“每次见你,都是醉醺醺的,这次又变本加厉了。”
千觞笑着:“瑾娘管饭,还管……酒,为……为什么不来。”
那人有些无奈地摇头,似在微微叹气。
千觞摇晃着,抱住他,胸膛轻轻撞击了一下:“听说你,受了伤,又从青玉坛跑出来了,可……可没事么。”
那人没动,背脊变得有点僵硬,非常不习惯被人抱似的:“无碍。我取得风生兽的脑髓后,便回了青玉坛。不曾同你们招呼,实是无法耽搁。抱歉。”
千觞浑不在意地说:“好……好。不管你是什么,好人还是坏人,牛鬼蛇神,都是我,我尹千觞的朋友,是朋友,就别……别说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吗?”
那人没说话,那俊挺的眉眼鼻梁,温柔的月色中,看起来却很凄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