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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黎琴头痛欲裂,挣扎要从这个东林道方的梦中醒来,朦胧中有人扶住她的肩膀。她奋力睁开眼眼睛,才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个矮小怪异的人手中举着一只瓷瓶,将瓶中所盛的药汁灌在她的口中,那难受的痛苦才略微好些,方又沉沉睡去。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才一瞬,她又不受自己控制地回到了梦中那个东林道方的世界。

      船的弦窗外正在下着雨。西陈夏季的雨点噼噼啪啪地一颗一颗地溅在窗上。

      雨中,码头上仍是灯火通明,士兵冒着大雨正在分批登船。大船旁边不是有小的舢板划过,维持秩序,运送物品,一片繁忙景象。只是雨声将一切都盖过了,似乎连这些都带着点蒙蒙隆隆地不真切。

      由水和契印组成的巨人们,在术士们的操控下,不断地拼装木头,支撑龙骨,合拢船体,然后将最后几艘新船放进水中。骆水明一个人站在码头边的高台上,不断地绘出契印,补上巨人们的损耗。契印消散脆裂成朦胧光雨,合着雨水落下来,漫过高台,从高台上流下。在夜空中远远望去,好像是她踩在条流动的星河上。

      东林道方倚在窗边眯着眼睛看着,这里在半个月前还是梁昌城中的一座大湖,她将府衙和一座西陈皇帝的行宫给拆了,又拆了不少城墙,靠着骆水明的帮忙,居然围起一个与外面沧河相通的大湖来,湖的四面用土做堰,几乎与城中的小山齐高,只要一将闸门打开,船队就能直接开往沧河。

      两万人一批,她在这三日里面已经送了五批人过沧河去,城内军帐几乎都是空的,不过是做个幌子骗骗西陈人,等这最后的一万人上了船,再等白祉到达,就立刻可以出发。

      东林道方走回舱中所放的长案之后,自己斟了一盏酒来喝,忽然又想起老朋友长久待在皮囊中定是有些寂寞了,便打开皮囊,将晋王的头颅拿出来摆在案上,也替她斟了一盏,放在她面前。

      碰碰酒盏,算是干了一杯,东林道方仔细看看头颅,虽然现在是三伏天气,但是头颅的神色还是鲜活如生,没有丝毫腐烂的样子,可见骆水明很是有些本事。

      晋王微微地闭着眼,嘴角稍稍地开着,灯下看来,隐约有写与情人絮絮低语的意思。

      灯影黯淡,晕出半室柔光,在雨声中跳跃。

      喝干手中之酒,东林道方笑道:“老朋友,你运气真好。死了还有那么一个人帮你把头存下来,想来是还能葬在祖坟皇陵里面的。”她自己若是死了,大概是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把一颗名叫东林道方的头颅放在囊中的。

      喝着喝着,她微微有些醉意了,就唤出崇岗来,伸手弹剑,低低地唱歌。

      曲子是大魏士兵中流传的甚广的曲子,她曾经和刘柏新在西河戈壁的落日下唱过,想来晋王刘柏新定是不讨厌这曲子的,倒也可以一飨旧友。

      那曲子是这样写的:“风霜落日西,残阳影半斜。沙吹疏草外,马踏新雪中。铁剑寒如冰,旧甲结霜重。今夜听吹笛,忽起故乡情。残月映常宁,捣衣万户声。”

      那个时候到真是有笛子的,刘柏新吹地一手好芦荻,现在便只有雨声了。

      东林道方枕着剑,伏在案上睡着了。梦中是西河千里戈壁,戈壁的哪里不知道有一条河,河水汨汨地流着,新月将银乳般的月色撒在上面,宁谧静寂地如同死域。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她站起来,擦擦脸,将头发挽整齐,方才开门。

      郑延集对她微红的眼角视而不见,朝她行了礼道:“十七日了 ,大帅还要再等下去么?”

      东林道方走出船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水汽的味道。暴雨还未止歇,天色依旧是灰蒙蒙地,她看了郑延集一眼道:“再等等。”

      她们又等了大半日,天色渐渐地有些发暗起来。雨倒是小了很多,两人手中军务均已处理完毕,各船也安排好序位,约定了行动信号,便坐在甲板上下棋。

      郑延集贴上一子在四之七,打了个漂亮的小飞,提掉东林道方的三颗白子,东林道方正揉着下巴寻思着怎么反击,忽然有小艇驶划起一片水花,贴着大船驶来,站在艇头的人摇动红旗,显是事情紧急,船上的人用绳钩滑轮将小艇提上来,艇上的一个百户跳下来,跑到两人跟前,禀告道:“罗梁的船队驶近了,看样子即刻便要攻击东门。”

      “噢。”东林道方将手中棋子落好了。“让岸上的人都上船吧。”

      便有其他参将下去通知,郑延集在别处回了一手,东林道方还在慢慢地想,远处就有轰隆隆地炮声传来。

      “大帅再不救你的大龙,大龙就要被我断了。”郑延集意有所指。“拖得再久也总是要决断的。”

      在边角上补了一手,东林道方不说话了,皱着眉头看那大龙了许久,哼一声,伸手就把棋盘抹乱。

      “开船吧。”

      船上打出旗语和灯光,几艘大船都纷纷率先起锚,晃动起来。

      对东林道方的棋品,郑延集也很是无语,只好随她,翻个白眼起来,立到舵手的另一侧去了。她们这艘船走在最前面,眼看闸门提起,就要准备过闸了,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支响箭,刷地一声破开雨帘,打在闸门的绞盘上。那羽箭被绞盘即刻绞碎,精钢制成的箭头却卡在绞盘中,整道闸门就堪堪地卡在半途,眼见着大船不及停就要撞上去,船上的人惊声呼叫,一时俱都乱了。此刻,从城楼顶上,又翻出个手持长弓,穿着短衫的一个人来,雨打在这人身上,打地西陈式样短衫尽湿,却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从城楼的上翻出来,便向外一跳,一只巨大的白鹇,不知从哪飞来,她跳在白鹇身上,站稳了,又是一箭,刷地将东林道方旗舰上的帅旗射了下来,这一箭却是连珠箭,上面的帅旗普一射落,后面的一箭就已经到了东林道方跟前,三箭连发已经是了不起的绝技,那女子却能在短短一瞬间射出十一箭。气劲爆裂,飞箭带起的溯风萧然,箭上契印缭绕,居然也是精通术法的大家。一时间船头上就有两三人中箭,东林道方挥出崇岗,击碎契印,将箭格飞,箭随着她一格,嘭地炸裂开来,船上四周烟雾即刻弥漫,被这样一阻,就来不及拉住郑延集。

      别人不似郑延集,双目能在烟雾和黑夜中视物,烟雾一起,郑延集立刻扑了出去,徒手绞断三支飞的羽箭,跳在船头的尖桅上面,一脚踩断桅杆,人随着桅杆一起落水的那一刻,她就在桅杆上一踩,只一个起落就扑到闸门前。郑延集将手中兵刃隐在肘后,侧身整个撞在闸门上,手中长剑刺入闸门,整闸门就被她震裂开来。几乎在同一刻那站在鹳上的女子唤出契印,将手中长剑夹在弓弦上,开弓将长剑送出,斜钉进郑延集的后背。闸门内外整个水面落差有十丈多,郑延集被巨大的水流立时冲落,激流之中,哪里再看得她的人影。那短衫女子乘着大鹇,破开云雾,盘旋着飞近,又从背后弓壶中取出十数支羽箭,搭在弦上,开弦便射。东林道方一边挥剑抵挡,一边喊道:

      “延集!延集!回来!回来!!!”

      烟雾消尽,然而再没有什么声音回答东林道方。

      感到契印波动起伏消灭,明知道作为一个统帅不该轻易动怒,东林道方将牙齿紧紧地咬住,伸手将快箭接下,一把将箭握断,她咬得满口血腥味,眉心微微痛,朱印已然浮出,她伸出手指拈住朱印,那朱印在掌心中微微发热,一时间俱是朱芒,上百架晶石炮从虚空中浮出,契纹流动,巨大的法阵展开,晶石炮一齐湛出朱红光雨。

      那鹇儿甚是灵巧,盘旋几下居然躲过前面一点的炮火,但终究被石晶炮织出的光雨撕裂成碎片,鹇上站着的女子,被轰入沧河水面,和河水一起被烧成气体。

      朦胧的水汽,被天上的雨水一激,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

      被这个短衫女子这么一阻,西陈的水军已经到了,上百只大小舰船,一字排开。

      东林道方冷笑一声,晶石炮转过炮口,朝着湖堰和城墙连续轰击,那湖中之水本来就是特地为此时准备的,这时一齐涌了下来,从高处落下来的到还好,西陈的水军本就在下游,地势低些,水一冲,卷起巨浪来,小的铁甲舰,舢板,快艇,立刻全吃水淹透。东林道方这里的舢板上本来就运着桐油和炸药,这时都被大魏射手用火箭点燃,小船体轻,早顺着水流冲到西陈军中,往大船上撞去。

      一时大概有三四艘西陈的大船俱撞到了,燃起熊熊的火焰。船上的人纷纷惨叫着从船头跳入江中求生、

      就在此时从后面顺风驶上来一艘极大的楼船,有个文士模样的人坐在船头,正在抚琴。隔滚滚江水,看不清楚抚琴人的模样,但是琴音凄恻缠绵,却是透过雨丝也能听得清楚。

      江水在琴音的控制下,诡异的扭动起来,忽然契印接连展开,一束水墙从江面升起,将随后驶来的小都阻在外面。七八跳水龙从江中腾跃而起,又俯冲而下,几乎是一瞬,间舢板上的火便全息灭了。

      那艘高大的楼船上打出旗语,一时间剩下的大舰听从指挥,都重新迅速结成长阵,顺着风势转
      舵,将船弦一侧对准大魏的船只,露出炮口,显然是准备填装晶石炮后发射。契印的涟漪如水般泛起,喷出各色光雨来,炸在水面和河堤上,大魏舰上的术士,纷纷展开契印,护住大船,那光雨擦过,溅落到四周去,甚是漂亮。

      忽然,岸边的河堤一阵松动,那堤上的泥土石块落下一大片来。近日本就连日豪雨,沧河水位暴涨,河堤有些吃紧,何况被满湖的水一冲,本来就不是很密实的地方,越发地松开,炮声震天,又有接连着几发是擦着河堤飞过去的,一大段河堤一下子便塌下。堤上本来站着不少人在看,堤下是住户和农田,这一塌堤上的堤下的人都尖叫起来。沧河此段水位还在城墙之上,是有名的悬河,河水一冲到,全城便都要化为汪洋。

      由水和契印组成的巨人从水里站起来,撑在河堤上,堪堪将缺口堵住了,骆水明站在它的肩膀上,一边绘出契印控制水流,一边伸手将两个从缺口中掉到水里的人拉住了,将他们拉到水巨人的肩膀上。这次全靠她一人支撑,没了其他术士的支持,又忙着救人,水巨人消融地极快,几乎是转瞬个头便矮了一截,她正要施法,不想被那两个救上来的人中的一个重重一推,落到水里。那个推人的妇人挣扎着跑到堤上,坐在地上发疯似地大笑:“我杀了魏国人啦!我替儿子报了仇啦!”

      水巨人不见了主人,慌忙展开双臂在江中搜索,将骆水明从江面上举出,放在堤上,随着契印黯淡,自己也消失殆尽。乘着契印控水还有效果,骆水明挣扎着起来,咬破手指,在地面上画出法阵,长堤上的土壤缓慢生长着,破堤缓缓合拢。那个妇人见她居然还没死,搬起自己身边的一块碎石,用尽力气往骆水明身上砸去。连日施法,骆水明本就虚弱至极,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掉下水的。她又不会水,好不容易上来,还要维持土石生长,撑到现在不过是强拼着一口心气。不要说还手,就连躲开都不能,额角被连着击中几下,她的鼻腔里灌满了血,再跪不稳,滚倒入水中,江水咆哮,转瞬就将她吞没了。郑水明本来为大军压后,就在最后一艘船上,白祉未到,这船除了船员炮手就是空船,东林道方的旗舰和岸边已近差了三百来丈的距离,怎么也来不及救下她了。其他的术士纷纷忙着防御炮火,不是没有看到,便是无法援手。

      怒喝一声,跳上离船弦不远处的一艘小艇,东林道方在众将目瞪口呆中乘浪往那艘楼船处扑去。

      她挥剑斩裂水墙,小艇从水隙中疾驰而过,那七八条水龙合成一条巨大的水龙,破开江面向她咬去。

      水龙冲下来,咬住东林道方,将小艇击地粉碎。忽然水龙颤抖起来,化作了一道空中的悬瀑,流泻而下,东林道方已经从它的腹中斩破法阵出来。她双手握剑,崇岗瞬间变大,剑芒暴涨,往楼船尾舵处削去。

      文士的指尖拨出几个长音,又揉出短音,由商入徵,音气转平,却是一首极富闲情的《听雨》,他一挑琴弦,便即刻有水龙跃出。《听雨》本就模仿雨声,一时间琴下弦动如急雨,而江水应和,千龙盘旋咆哮奔腾,罡风扑面,夹着水花飞溅,如滚雪般一浪高过一浪,将东林道方裹住,舰队列阵已成,正要开炮,西陈船上的火绳枪手也已经点燃了火绳,就要开枪,文士忽然将琴弦按住了,他看了破开水幕凌空斩下的东林道方一眼,摇了摇头,那琴声如急雨骤停般地锵然消失,江中水龙都消隐下去,化作漫天水帐,将整支舰队护在其中。

      他漫不经心地挥动衣袖,随意在琴弦上拨动,隐约是有《幽兰操》的曲调,又似乎是新曲,那巨大无比楼船居然在江中缓缓倒转,他的楼船本来居中,这样一后退,就西陈的舰队就列成两段。前面的两艘船靠着水幕的掩护,调□□帆,变成两行与东林道方水军平行的舰队,往下游驰开了。

      东林道方将水帐击碎,站在江中的一片竹筏上,远远地看见从对岸隐约有帆影浮近,她知道,这一定是驻扎在徽中东林舅父的水军。

      江心风极大,夹杂着雨丝,抽在面上,极疼。而江水浩荡,如同万年间的每个日夜一般,永不停息地奔流。

      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

      很好,那便是任谁也不知道大魏的元帅躲在漫天的雨丝中哭泣。

      史载,绍武七年,梁昌的沧河提防大规模溃决,沧河改道,西陈的徽南一片汪洋,一百余城毁于一旦。大魏的徽北却大旱,饿殍遍野,易子相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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