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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被她叫声黎家娘子,黎琴心忽地一跳,听到后半句方又放下,再还礼,一面将红贴接过,一面摸出散碎银子递给她和差役众人,知客尼早就候在一边,将她们引到厢房小殿,上了好茶素点,又安排些饮食汤水与下面的差役。

      寒暄一阵,黎琴方得空把帖子拆了,见是二甲第七,心中长长舒了口气,没有掉到三甲或者副榜,总算还对得起爹娘。她本当该高兴的,不料心中只觉得松了口气,又想着柳温落此刻还不知道,就是不免怅然。

      那公人吃了茶用了点心,便拉着黎琴要走,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说是今日提调主考等人面点。因黎琴没有马,那公人就将自己的好马让出来,让黎琴骑了,自己换骑了别人的马,又在黎琴胸前挂上一条大红带子,一路呼喝而去。待到城前,守城的兵士赶忙见礼,忙不迭地让进去了。略略在墙根处等会,就见有数骑又来,领先一人也是身披红绸,黎琴与这些人见过了,又与同科的朋友见了礼,当下并驾在一起,缓缓地朝前走。

      城门,坊门上都挂了红绸,花球,酒坊食肆前面和二楼斜挑而出的游廊上都立满了人,喝蔡指点,黎琴骑在马上只看得见乌压压一片人头,路上的雪都铲开堆在一边,被人踏得黑了,几乎要溶在路边。路中撒了细小石子好叫人不要滑脚,所以马骑在上面极是稳当,只是前面开道的差役走的不快,因此黎琴等人也只好慢慢地走。

      天下又有小雪落下,纷纷扬扬地,正如春日的柳絮般,轻轻薄薄地一点,在风中飘荡。却遮地满天满地白茫茫的一片。

      骑到到城东的道上,又汇拢来几批人,路旁的人挨地越发多了,更有年轻的女子男子立在街旁,手里拿着鲜花,看见有可意的,便拿着鲜花往骑马的士子士女身上扔,黎琴兜了一襟的花,脸上也被砸中几次,颇为尴尬,只好举起袖子略略挡住,引得路人笑个不住。

      本来心思就不在这个上面,黎琴就转了眼睛闲看,忽然见到有个背影极是熟悉,心中以为是柳温落,不由得大喜,才要出声,定睛看了,却原来有个人穿着她的旧袍子,身上带了极重的枷锁,后面叫两个押司四五个衙役监着往另一边走。她袍子扯坏了许多,粘着血迹尘土烂泥,拖着腿艰难地朝前挨着。雪积在枷上,撒了白盐似的一层,叫冷风冷雨一刮,又削起了大半。

      那个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稍稍转头,往这里撇过眼去,又低下头往前走。黎琴眼尖,当下惊呼:“宋班头!”

      谁知道那人既不答她,也不回头,跛着脚踩在泥地里往前走地远了。黎琴方欲止住马过去问个究竟,衣袖叫人扯住了,黎琴回头见是刚才来接她的公人,忙问:“宋班头犯了什么,怎么吃了这般重刑。”

      “黎家娘子,你不知道。”那公人坐在马上冷笑:“宋湛不知道吃了什么,竟然犯了失心疯,这次监考的前郡守和提调都叫她杀了,杀完了就等人来拿,抓回来除了认罪又什么也不肯说。为了这事,上面的大人来查,弄地这次的放榜亦较以前迟了许多。你好好的一个新进的举人,且不要与她扯上关系呢。”

      黎琴一惊,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去杀了郡守和提调,却没有动河阴知府王思,难道是她查出那晚还有一人竟然是中山郡守?当下肠子都悔得青了,她若是知道宋湛准备报受辱之仇杀人,怎么也不会与银钱衣物与她,若是那时将此人拉住了,又哪里会把一条命陪在上面。宋湛没有什么家人,更无人为她打点押司差役,少不得自己走一趟,能帮一点是一点,黎琴忙问:“这是解到哪里去?”

      “解到京中部里去了。”公人摇摇头:“若是部中核准了,年前就要杀头。那前郡守是西河陈家的排行第三的女儿,大姐是阁老,二姐是秦王王相,宋湛怎么也都是死了。”她看一眼天色,又催黎琴上路。黎琴先前还在疑惑怎么断地如此草率,听到后面就明了,更担心起宋湛来,还在磨蹭,忽然间鞭炮大作,鼓乐吹打,从坊路间涌出一大队人马。前面有衙役开道,竟然还夹着手拿回避木牌的仆从,左右各骑差役各手执锦绣麒麟大幡,簇拥着当中一人奔驰而来。锦幡上大书:“先母三品临湖道巡抚督御史郑”“父五品大理寺右寺承王”“绍武十七年庚卯中山解元”“五军都督府佐击校尉”在冷风中烈烈作响。差役公人呼喝叱咤分开众人,声势喧喧。

      再有围观众人一下踮起脚尖,山呼海啸地叫道“解元来了,解元来了!!!”一时间鞭炮震耳欲聋,鲜花彩锦漫天飞掷,又如落雨般落下,比那漫天的小雪更绵密,连天寒都不叫人觉得了。

      被那大马队冲到一边,黎琴心中焦急懊恼,左右两边人群挤得比墙还密,实再过不去,只好眼睁睁看着宋湛一点点走远。后面的公人又催她快走,黎琴迫不得以只好前走,心中计算差役和宋湛的脚程,知道若不能在天黑前赶上,第二天她们便要到沧河最近的渡口,转水路后便再追不上,若是陈家要在路上搞些手段,只需推说落水沉船,再没有什么制肘的法子。不过现在除了挨到面点结束再无其他办法,黎琴只好不耐烦地催马前走。

      只见前面那队马慢下来,黎琴望见郑之骥放缓马缰正在慢慢地走,忙想隐在众骑之中,谁知道郑之骥已经转过身子打量她,然后微微地笑一笑,略略拱手:“恭喜。”

      也道声恭喜,黎琴懒得和她多说话,慢慢地坠在后面,旁边的侍从差役催促急了,郑之骥没奈何只得往前走,就这么一路来到郡学。

      按惯例新举的面点在大礼厅中,这厅平时都关着,现在才将朱漆檀木大门敞开,点起无数灯火。

      殿上一式水磨青砖的地面,年代久远,也微微见了深黑,梁柱都是墨色的,一派庄严肃穆。只是挂起的那朱色彩绸才在殿中添了些喜庆色彩。考官们立在门前,按照名次见过代主考同考还有郡学祭酒以及新来的郡守,众人在大礼厅里列了席,黎琴环顾周围,坐在右边的诸生有男有女,大概坐了三排,估计这科前五十都到了。里面有好几个学里的朋友,彼此微笑拱手算是祝贺,只是不见白石,黎琴心里很是有点替她担心。坐在左边的是一众考官,考官后面陪坐着河阴附近的府县的大人们。王思穿着县令小杂花的青袍也坐在其中,显是受到牵连,贬下去了。她随便地坐着,没甚么表情,也没看黎琴。黎琴却觉得心中有一股恶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时主考和几位同考和众人见过师生的礼,就叫人起来对了几个对子,现做几篇应景诗文,就叫她们又有坐下,赏赐瓜果酒食并着举人铭牌下来。一甲前三还有崤肉,那三人恭谨割完了,自再献给祭酒诸人,待考官们吃过一块,再分给别人。

      这便是魏制惯在场试后的面点。面点上虽然考官要考较,不过多是随意出些简单题目,终究是走个过场。

      不过今日也合该有事,轮着黎琴时,正好是同考褚良仁出题,题目是《秋声》。

      褚良仁是个笑嘻嘻的三十左右青年女子,有些婴儿肥的两颊上一笑就是两个酒窝,黎琴在京中神机营待过,知道这个人是刑部给事中,从吏道上考部试升上去有三四年,颇有些名声,手下一支笔,尖利若刀,不知道多少人折在上头。不过,因为不是正统进士,因此做不得主考,这次让她出来做同考,只怕并非全为监考计。坐在主位上的主考也不是那日考场上见到的,是大理寺左少卿林珍,落座的十个考官,黎琴先前数过,这次做主考的几位和刑部和大理寺刑部有关的倒有五六个,就猜她们是为了宋湛一案来的,心下一阵激动。黎琴担忧宋湛安危,看着面无表情的王思,心中一阵豪气翻涌,又怕这面点时间拖得太久后面若设宴庆贺,只怕至深夜也不会散席,再顾不得许多,凝思片刻,拿定主意,做了一篇《秋声颂》,执在手中念了:

      “……秋声之来也,浩浩出于大荒,缘乎秋气之胜也,皇皇乎激越冥沧!以秋之声,象刑之故,或以为不详,其谬矣!以春气培木植土,滋生养物,经夏滋长,则万灵繁茂。然土力有其尽,日移于中天有其落。千阳降则一阴潜升,是以一夏之繁焉能持久,于是有秋。花果粮谷,至秋则落,然后鸟兽鱼虫乃至于诸人可食。仓储窖存,是积蓄待冬之良法。叶落入土,乃有春气滋养之根本…………究本溯源,养民之道,去腐存生,厚积待时,非秋气不能为也!”

      那几个刑部和大理寺的考官听她洋洋洒洒这一番大论,都相互看一眼笑起来,黎琴这顶高帽子送地只要明眼人便都能看出来。林珍一边笑一边命人斟酒给她,自己笑道:“颂倒还罢了,难为你这么短的时间里还要考虑对仗押韵,也是不容易……”

      黎琴接过酒,并不饮下,托着着酒盏,俯首弯腰一拜:“学生愿诸师行养民保生之道!”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句话,偏偏褚良仁有意无意地“嗯?”了一声。黎琴瞅着这个空子,将宋湛一节故事都说了,只隐去河阴府府院王思的名字,最后方道:“宋湛杀人,其行虽然可诛,其心却并不是没有可谅的地方,请诸位大人明查!”

      座中众人的脸色全变了。林珍皱起眉头正要去拿堂木,不料被褚良仁抢了先。褚良仁两手按在堂木上,将堂木往案上一掼,冷哼道:“大胆狂生,妄言是非,出入下贱,包庇奸邪,拉下去打二十杖。又以文为剑,以言犯禁,除去二甲地七之位!念国体滋远,培才不易,降入副榜最末!”她这话一出,全堂寂然,然后有几个黎琴素来要好的同学,在一边低声惊呼起来。

      黎琴早就被公人拉下去,按在泥地上,连打二十杖。这次差役们下了重手,杖杖见血,黎琴没法子只好咬紧牙一下下苦挨,她本来早上就还有低烧,半日里也没吃什么,挨过十杖,眼前都是血色,连最后三杖是怎么打的都再记不得了。

      堂中,听到那极快的杖风和沉闷的击打声,郑之骥的面色全都变,她放下酒杯,缓缓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有个人咳嗽两声。郑之骥复又咬了咬牙,站的更直了些,然后长身拜倒:“黎琴以巷议言于上官之前,故当该罚,但她素来在学里也是狂狷不羁,也让我们看不过眼。若她有错处,上官只需在今后慢慢教训,这番成她一个有义敢言的名声,只怕她亦在心里窃喜。”

      林珍慢慢看一眼褚良仁,又看一眼郑之骥才道:“今年这科是怎么了,忒多的事。降位有些过了,这个暂且不言,一付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杖责是免不了。吩咐下去,打完叫家人来扶回去吧,也别让她参加新宴了,省的碍眼。”

      被人扶起来推出郡学大门,醒过神后黎琴将口中血沫擦干,冷哼一声。她是自然没有家人来扶的,自己挣扎着起来,将手上衣服上的泥印子抹些干,靠在外面的石狮子上休息片刻。先去驿站给母亲和爹爹寄了信,略诉了此事,托大爹爹和二爹爹在京中想办法。然后就忍着痛奔到马行,租了一匹好马,买了蓑衣火把,最后去了衣裳铺子,自己换了衣服,包了几件厚棉成衣,买了干粮卤肉,骑到官道上,策马狂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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