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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劫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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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五年秋,按察使薛威被揭发通敌卖国,随即被押往京城。
风一直那样呼呼的刮着。
此时正值月初,月色极其的暗淡,浓重的云翳也遮得满目的黑色而看不见丝毫的星光,整片夜空说不出的诡异。
已经渐入秋的夜风吹在身上人丝丝的凉意,一条并不宽敞的管道上,一条队列像是黑暗中潜行的黑龙,一片死寂之下,只有车轮滚动发出的咕噜声。
一群穿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身材魁梧的锦衣卫有序的前进着,虽已是深夜,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光,看不出丝毫的懈怠。
八个锦衣卫紧紧围绕着一辆囚车,里面歪斜躺靠着一个暮年男子,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刚毅的脸庞满是岁月遗留的痕迹,他合上了眼睛,静静地靠在囚车里,脸色却是极为的淡然。
如今连夜赶路,明早应该就能赶到京都,展毅抬头看了看天空,约莫已到了寅时,再赶两个时辰的路,差不多就能把人送到了。
展毅回头看了看车中的人,那般的镇定,也不知是自知反抗无用静坐待死,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也罢,不管怎样,到了诏狱,反不反抗,结果都是一样的。展毅不由得轻叹一声,也许当年,这也是一个英姿勃发的人物,如今竟沦落至此。
身为锦衣卫,这样的事情,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收敛了些许感慨,展毅又凝聚了心神。这条两边环山的管道,四周草木茂盛,是个极为危险的地方,确该多打起几分精神来。
哗啦啦的一声响,从右侧的树丛中传来,展毅立刻停住,抽出腰间佩刀,大吼一声,“全队戒备!”
一阵刷刷的抽刀声,众侍卫持刀相顾,每个人都做好了御敌的准备,那八个锦衣卫迅速聚拢,紧贴着囚车,然而车中的人,却是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周遭一片寂静如死。
右侧的山坡上,有几枝树枝掉落下来。
定下心神,展毅走上前去,抬起头来细细凝望,一片黑暗下,除了树影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摆以外,没有丝毫的动静。
真的是自己太过谨慎了么?暂压住心中的疑惑,展毅伸出左手,举过头顶,身后的侍卫将刀全数收了起来。
“前进。”
队伍再度移动,前进的速度却是不自觉缓慢了起来。
眉心皱起,心里涌出一种极为不安定的情绪,展毅越走越慢,像是在感受些什么,忽的一瞬间,展毅感觉背后竟是传来一阵冷飕飕的风来。
不好,是剑气!
他本能回身,却只看见一道道白光闪过,囚车周围的锦衣卫竟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颈间只得一抹细微的红线,没有时间反抗,一刀毙命。
“御敌!”展毅一声厉吼,拔出刀来,冲上前去。
世上能在一招之下斩杀训练有素的锦衣卫的人,屈指可数,而自己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此刻来的,是极为强大的敌手。
没有时间思考过多,展毅只得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与劫囚者拼杀,来者共有两人,均是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剑势霸道,凌厉果决。
身边又一个锦衣卫倒下,展毅挥刀向其中一人攻去,虽是师出名门,对自己的刀法也颇有自信,可面对眼前的敌人,竟有些力不从心。
一人正与自己缠斗,另一人却已近身挥剑劈开囚车。展毅一见,立刻掠身退后,伸手抽出腰间一只竹筒,拔开关口,只见从筒中冲出一束烟花,直上夜空,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明亮。
“列队!离心箭阵!”
分散的锦衣卫迅速集合起来,收刀回鞘,整齐的列成两队,呈半圆状,前排的蹲下身来,掀开右手的袖口,露出一套精密的射弓来。
两个黑衣人抓住囚车中的老者,欲将其拉出车外,听到不远处整齐划一的拉弓声,老者腾的睁开眼睛,闪出锐利的光芒。
“快走!是离心箭阵!”向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中投了一眼,一个黑衣人眼中满是焦虑和倔强。
“要走一起走!”他用力拉起老者,却发现他的脚镣与马车相连,挥剑斩向铁链,闪出一丝火花,链条却是纹丝不动。
倏的一声,那人只觉得一阵劲风传来,回头仿佛看见无数银色的亮点向自己袭来,下意识的挥手格挡,利箭挡在剑锋下,却震得虎口生疼。
下腹忽然感到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便流淌出来,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利箭射了过来,心中一凉,难道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
眼前闪过一道身影,另一个黑衣人在替自不断格挡。
“玉儿,快走!”他回头,看见老者恳切的目光,眼中依稀闪动着泪痕,心下一软,更有无尽悲伤涌来,深深看过一眼,仿佛已是诀别。
“走!”一波利箭发完,再发下一波的空隙间,另一个黑衣人拉着自己,腾空而起,跃上山坡,隐匿在黑暗中。
天边依稀有些泛白,却仍是一片茫茫的灰色,熏香缭绕的禅房中,衍惠大师静坐在椅上,双眼微合,手持佛珠,嘴中喃喃诵经。
屋外偶有传来几声稀疏的鸟叫,整个栖霞寺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只让人看清一个轮廓,不甚分明。
心中忽然颇不宁静,衍惠大师睁开双眼,两道身影疾速从屋外闪过,推门而入。
两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踉跄而入,一个男子显然已经受重伤,昏迷过去,另一个男子正撑住他的双肩,勉力将他支撑住。
衍惠大师讶然失色,从椅上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是我。”那名黑衣人揭开自己的面巾,又将怀中人的面巾拿下,由于长时间急速的运功,他的气息已然有些紊乱,“我从密道进来,锦衣卫只怕快要追来了。”
衍惠大师拧紧了眉心,满是忧虑的看着他们,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能长叹一声,“你们怎么……哎……”
“此刻不宜多说,先避开锦衣卫再说。”黑衣人努力调息自己的气息,有些无奈地说道,“连累大师了。”
衍惠大师微微摇了摇头,口中隐有一丝无奈与疲倦,“锦衣卫要搜,栖霞寺也不可不放行,如今只有一法,可略作尝试。”
风还是在吹,吹在脸上,竟是闻的青草的气息。
寂静的院落里,种植了几棵翠竹,终年青绿,就算是秋风吹袭,却仍是带不走那一片绿意。
推开那道略显斑驳的院门,衍惠大师走近禅房,在门外驻足。
“姑娘可在?衍惠有一事想求。”口气极度的诚恳与谦卑,仿佛屋中乃是供奉着某个不可靠近的神灵。
不一会,门内传出一个女声,声音清淡而听不出情绪,“大师怎得带他人入院?”
“此二人乃衍惠旧友,如今遭锦衣卫追查至此,愿姑娘能出手相救。”
“锦衣卫?”房内的声音停滞了一下,片刻后又传来,“锦衣卫要缉捕何人,与我无关,我亦不会收留无关之人。”
“事态紧急,愿姑娘网开一面。”衍惠大师双手合十,低头恳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姑娘通融相助。”
“速速离去。”声线毫无波澜,却是那般的不容置疑,毫无转圜余地。
那名黑衣男子一咬牙,说道,“既然姑娘不愿相助,我等也不便勉强,多谢大师,我等现在离去便是。”
说罢转身便要带人离去,衍惠大师伸出手来挡住去路。
“且慢。”衍惠大师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向屋内颔首,轻轻吐气,“他是蓝家的人。”
整座庭院一片静默,没有任何声响,屋内人也没有回话。
空气中只有风在寂寞的回响,整个气氛却是那样的让人压抑。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小沙弥压低了声线,急促的说道,“主持,寺外来了一批锦衣卫,说是怀疑有逃犯入内,要求搜寺。”
衍惠大师没有说话,依然捻动着佛珠,低声诵经。
许久,门外的小沙弥急切的又唤了一声,“主持!”
“也罢。”衍惠大师合目长叹,对着黑衣男子说道,“走吧。”
有风吹动门吱吱的开启声,可以看见屋内透出微弱的烛光。
“一个时辰后,他们必须离开。”
天边晨曦微露,隐有淡淡光华,照的整个视野明亮起来。
“叨扰主持,万不得已,还望主持见谅。”展毅抱拳,向主持施礼,“无意打扰佛门清修,如今嫌犯在内,需得查实清楚,也保得栖霞寺安全。”
“阿弥陀佛,”衍惠大师低声说道,“栖霞寺乃皇家寺院,受皇帝福光庇佑,自是愿意配合大人查案。”
展毅点点头,环顾四周,果然建筑宏伟,气势磅礴,不愧是皇家寺院。
一个锦衣卫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展毅皱了皱眉。
“主持,既要配合查案,又为何不让我们搜查清楚,反而不让入内?”
衍惠大师双手合十,微微摇了摇头,“不是老衲有意为难,此处为异数,并不属于栖霞寺管辖。”
“何处?”
“梦华别院。”
普通不过的院门,轻轻的合上,周遭的墙瓦也是显得久远,门外一溜排满了站姿笔直的锦衣卫,给人一种压倒性的气势。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极度脆弱的防线,却没有一人敢越雷池一步。
展毅站定了身姿,放稳了气息,俯身行礼,“锦衣卫千户展毅求见。”
半晌,院内没有回音,展毅再度说道,“锦衣卫千户展毅求见。”
“锦衣卫真是越发猖狂,凭你也敢带人闯入?”声音不怒而威,却是听的人浑身一震。
展毅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却还是勉力说道,“疑有刺客潜入栖霞寺内,为保众人周全,早日将其缉拿。派人搜寺,实乃无奈之举。还望殿下成全。”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刺客,带着你的人给我马上离开。”
如此冷淡的声音让展毅心下有些惊惧,屋内的人,是惹不得,也是惹不起的,但是,他还是不能就这样撤回,“刺客狡猾,是否隐匿其中,犹未可知,为保殿下周全,还望能通融略作查探。”
“你怀疑我窝藏刺客?”屋内传来一声冷哼,“此处岂可任你们来去,想搜,可以,先让纪纲过来与我说。”
“不,不敢。”展毅一听提及锦衣卫总指挥使,心下大惊,得知今日无论如何不可再造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处看似破败,实则应是如铜墙铁壁般,刺客怕是极难隐匿在此,实在不宜在此浪费时间,惹来祸患。
想到这,展毅立刻俯身退后,说道,“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一挥手,所有锦衣卫立刻整装,随他离去。
片刻后,整个庭院外又是一片空旷与寂寥,看不出曾经发生过什么。
屋内有淡淡的熏香,轻如薄纱的垂帘下,有一抹窈窕的身影。
她静静地看着帘外那两个男子,一个黑衣男子给昏迷的同伴治伤,解开他的腰带,一块玉质的光泽一闪而过。
她看见了那一抹闪光,眼神忽而变得极其的深邃,如同化不开的墨,凝聚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