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泣》狐小畔

8、第 8 章

　　一曲弹罢，姑母抚掌称赞：“蕊儿的琴艺愈发精湛了。”
　　我起身颔首行礼，谢过姑母的夸奖。
　　时间真快，一晃我进宫两年了。一是姑母答应娘亲在我及笄之前不下旨纳我为昭仪，二是刘骜如今和许皇后如胶似漆，旁人根本就无法争宠。所以我现在只是在姑母宫中侍奉的女官。
　　本来姑母以为我一旦进宫就会吸引刘骜的注意力，分了许皇后的宠。可许皇后正是年轻貌美之时，加之宫中的人都说这个皇后娘娘很有手段，将皇上笼络得很好。现在刘骜连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少了。姑母提起许皇后总是牙恨恨地。我倒是常劝她想开点。
　　姑母对将我召进宫来我却备受冷落颇有些愧疚，常提起如果皇上真的不喜欢我，她等我及笄之后就给我许配个好人家。在宫里也不太约束我的行为。倒是让我觉得比在家里时更多了些自由。
　　在宫里最大的惊喜是先帝留下的众多书简。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坐在藏书阁里慢慢翻看那些书简。这两年闲来无事，倒是慢慢将汉代的小篆都认全了。外面日头正高，阳光从木窗照进来，书简印得斑斑驳驳的，更是衬得书阁静谧。有时候我想，如果能这样一生也不枉了。可我躲着恼人的人和事，麻烦却追着我来。

　　正在书阁发怔，外面传来给皇后请安的声音。暗叹了口气，我起身迎接这位如今得宠的皇后娘娘。也不知是姑母对我太好，还是她听说了些什么闲言碎语。最近她总是来找我的茬。不想和她正面交锋，不管她如何刁难我我都不予理会，有时姑母听说了问我我也是尽力给她遮掩。一是觉得我无心和她争宠，二是知道她的悲惨结局对她有几分同情。可她却觉得我胆小柔弱可以任她欺负。
　　我轻叹了口气，这次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该让她恐惧担忧的人此刻还没有进宫。一旦赵氏姐妹入宫得宠，许皇后这一生就算是完了。
　　其实，有时候站得越高摔得越惨。和她身后站着的班婕妤、卫婕妤相比，她在被抛弃之后的命运就算是史书上并未记载，也是可想而知的了。作为女人，在得到爱之后又失去，一定比从来没有得到更为揪心。
　　看着她趾高气昂的看我的眼神，我敛了目光低头站着，兵来将挡，虽说我不欲与她为敌，却也不愿她欺人太甚。
　　见我恭顺，我能感觉死死盯住我的眼光收了回去，皇后悠悠地说：“妹妹真是雅人，找了这么个好去处。哪里像我，天天东忙西忙的，也不懂这些书简里写了些什么……”
　　边说着，皇后边拿起一卷书简：“可妹妹就这么呆在宫里，不觉得误了青春韶华么？”
　　我一笑，也拿起一卷书简来打开：“姑母年事渐高，我不过进宫来陪伴她稍尽孝心罢了。等姑母有了皇孙……”我停了停，快瞥了她肚子一眼，“有人陪她天伦之乐，我就可以放心出宫了。”
　　皇后一怔，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你是嘲笑我不能安享天伦之乐么？”
　　我心中暗叹，人不对盘，怎么说都是错：“蕊儿岂敢。蕊儿是说，皇后娘娘不用多虑，您很快就有这样的喜事了。”
　　皇后却不想放过我：“你会这么好心？”
　　我心里火起，正想开口，却听见门口有男子声音：“给皇嫂问好。”
　　我和皇后转头看向门口，却是定陶王刘康信步走了进来。
　　向刘康行了礼，我退到一边。
　　刘康走到我刚展开的书简处，看了看，展颜笑说：“蕊妹妹好兴致，怎么看这男人喜欢的《史记》？”
　　我赶紧上去行礼回道：“王爷说笑了。蕊儿只是随手拿出随手翻翻的。并没有刻意去读什么书。”
　　刘康侧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又转头跟皇后说道：“今天天气晴好，大家都有心情出来逛逛，刚才我看见皇兄和班婕妤在御花园赏花，还在猜想怎么皇嫂没在一起，没想到皇嫂闲情逸致不在花而在书。论心境臣弟真是自愧不如啊。”
　　听刘康说刘骜和班婕妤在一起，脸色一变，找了个借口走了。
　　因刘康刚才算是给我解围，我不好就这么走开，见他还在低头看着那书简，我只好束手站立在旁等待。无聊地看着阳光中的灰尘飞舞。
　　“听说蕊儿这些时日在练字，不知练得如何了？”正瞎想着，刘康突然出声问道。
　　我赶紧答道：“蕊儿天资有限，也就是会写罢了。”
　　刘康轻笑：“蕊儿何必自谦。和宫中这些女子相比，你才貌双全，是个难得的人儿。不觉得就这么待在宫中耽误了自己么？”
　　我黯然，摇摇头：“这不是我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听我这么说，刘康也沉默了。我们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我正想行礼告退。突然刘康又思索着开口：“不知蕊妹妹可喜欢我早先送的瑶琴？”
　　听到他提这茬，我缓缓点头但又说：“王爷送的瑶琴太贵重了，蕊儿受之有愧，这些日子正想寻个机会送还给王爷。”
　　刘康一笑，“琴再贵重也不过是个死物罢了。送与有缘人，才不会埋没了。”
　　“蕊儿只是粗通音律，实在是受不起王爷的这番厚爱。”
　　刘康望着书简，若有所思地说：“昔日钟子期识得伯牙高山流水，待得子期离世伯牙摔琴叹息，世间再无能识琴音之人。知己难寻，碰上了，难得。”
　　见他说的郑重，我点点头，不再提起退还瑶琴之事。
　　“自从上次能和蕊儿合奏之后，我一直想着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不知蕊儿可愿意赏脸？”
　　“王爷言重了。王爷相邀，蕊儿不敢不从。”
　　“蕊儿。”刘康叹了口气，“你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我不希望这皇宫困住了你，你应该还是原来那个快乐活泼的蕊儿。”
　　我低头喃喃说道：“原来？那是多久远以前的事情了？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原来那个我。”思绪却飘回来了现代，上学、学琴，那个时候才是我最快乐最开心的时候吧。
　　听我说得伤感，刘康深深望着我，斟酌着缓缓说道：“也许是我冒昧了，可否问问蕊妹妹心中有能让你开心的人？”
　　我愈发伤感：“开心？困在这座大房子里，哪里能寻到开心？”
　　“如果心自由了，在哪儿都能开心的。”刘康劝慰。
　　“道理我懂，可上哪儿寻一个懂我的人去？”有泪流出，我闭了眼。
　　“我懂你！”刘康脱口而出。
　　我猛地睁眼，看着眼前这个儒雅男人。他懂我？他会懂我向往自由的心么？他自己都会被幽禁到死得不到自由，能给我自由么？
　　刘康深深看着我，就像要把我整个人都看透似的。
　　我受不了他这么执着的眼光，心里一慌又是一酸：“蕊儿当不起王爷的厚爱……蕊儿告退了。”
　　说完，我急往门口走去。刘康在背后叫住了我：“我自知你是太后家人，和我隔着天堑。可自从和你合奏之后起了痴心妄想，觉得我才能能真正懂你的人。他们自去争斗他们的。我早已断了这争斗之心。只想寄情于琴画，只想……有一个知音能琴瑟和谐罢了。”
　　我心酸更甚，更不敢停留，急急说道：“蕊儿当不起王爷的情意……对不起。”说完，快步走了出去，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在宫中疾奔起来。

　　“蕊妹妹！”有人大声叫我。
　　我不想理会。还是闷头向前。
　　“王蕊大胆！皇上叫你你怎敢置之不理？！”
　　皇上？刘骜？我一惊，急忙想停住脚步，却脚下一拌，摔倒在地。又惊又怕，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正哭着，一小片阴影拢住了我的头顶。一只手向我伸过来：“怎么样？摔着了没有？”
　　我摇摇头，想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无奈脚上剧痛，使了几次力都无法站起。
　　那手拉住我的胳膊，一把把我扶起。我这才发现拉我的竟然是刘骜。顾不得疼痛，我急忙想给他行礼。
　　“免了吧。朕看你是伤到脚了。香茗，让人把软兜抬来。”刘骜看着我的伤脚，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看见他眼中有几分心痛。
　　害怕顿起，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搀扶：“皇上，蕊儿没事。我自己能走回去的。”
　　刘骜还是稳稳地扶住我：“朕是皇上又不是老虎，你这么怕朕干什么？软兜很快就来了。你等着吧。”
　　听他声音里有几分不豫，我不敢再辨，只好静静扶着他站着。此时我才发现班婕妤远远站着，脸色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表情。
　　想起许皇后急着找刘骜，看来是走岔了并没有遇到。可如果此时让许皇后看到我和刘骜的情形，一定会让她误会了的。我心急，更是觉得软兜来得太慢。
　　正心神不宁，只听刘骜慢悠悠地说道：“蕊妹妹的心思朕还是知道几分的。如果朕愿意，你以为你就可以躲得掉么？”
　　我一听，心里大乱，脚一软又要坐了下去。刘骜伸出另一只手把我扶住了，还是那么低声缓缓地说：“朕不过是不愿意强迫你罢了。朕是皇上，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朕得不到的么？”
　　他手抓得很紧，我不知是疼还是怕，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皇上……”
　　“不用你多说。”刘骜打断了我，“不过，朕的耐心让你差不多耗尽了。你好生想想吧。别最后害了自己害了王家。”
　　不知道软兜是怎么来的，我又是怎么回来的。等我有了几分清醒，已经躺在床上。想起刘骜的话，我才觉得自己太自作聪明。总觉得姑母能护得住我的周全，想着只要躲着他就不会被他惦记上。结果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想象。这皇宫就像牢笼，进来了哪儿会这么容易出去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