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泣》狐小畔

10、第 10 章

　　许是病得久了，爹爹有些力不能支。娘亲赶紧起来扶了爹爹回房。姨娘们见爹爹娘亲离开也三三两两相邀走了。席间只剩下些小辈儿女。倒是比先前更热闹。三哥更是嚷嚷着“上酒来！”
　　我虽一向不喜欢酒席的瞎闹，可席间还有其他的亲眷，我不好先退席。陪着他们，可也提不起笑闹的兴趣来。
　　正望着酒杯发呆，耳边有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妹妹在想什么呢？”
　　侧头一看，正是刚才被爹爹夸奖的那个女孩儿。她看我看她，盈盈一笑：“妹妹身份高贵，我这一声妹妹可是有些逾越了。”
　　她长相清秀，有一股子卓然遗世的脱俗。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笑着回道：“这位姐姐说笑了。姐姐愿意和我好，蕊儿巴不得呢。蕊儿这几年在宫里呆着，对亲戚们有些疏远，看着姐姐眼生，还没请教姐姐闺名呢。”
　　她见我喜欢，也笑着答：“我还以为自己冒昧呢，没想到妹妹这么随和。我叫王月，我爹爹王咸。”
　　王咸？冝春侯王咸？难道那眼前这位女孩儿竟是王莽的正妻，以后的孝睦皇后？不知怎么，心里有点酸酸的悲天悯人。她跟了王莽没有荣华富贵，只有三次丧子之痛，最后哭瞎了眼睛，郁郁而终。
　　王月看我目光突然变得悲悯，有些奇怪：“妹妹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我无法告诉她我心中的感觉。只觉得酸痛难忍，告了头疼想要退席。她关切地要扶我回房。我谢了她独自出门。

　　穿过廊亭我慢慢走着，远远望见爹爹房中的灯光。我猜想，难道是爹爹做得媒将王月许给王莽的？王莽家境贫寒，王月也非富贵出身，在爹爹的眼里应该算是门当户对吧。可这样的婚姻给两位当事者什么样的纠结啊。
　　我只想当这段历史的旁观者，并不想以为凭着自己的力量能扭转历史。做为一恶俗的穿越者只想用自己知道的仅有的历史知识保护自己，趋利避害，不要卷入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政治斗争中。可真当活生生的历史人物出现在身旁，是自己的亲人、友人的时候，为什么就有一种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冲动。我难道真的冷血到要看着一幕幕血淋淋的场面发生在自己眼前么？我改变不了皇家的权利争夺，我改变不了皇上昏庸的事实，我也改变不了王家走向极盛最后衰败的历史，但我也许能稍稍改变一下一个可怜的女孩儿的命运。
　　想到这里，我一时冲动，转身快步向爹爹房间走去。

　　刚要推门而入，听见房内有说话的声音。我停了脚步，仔细凝听却是爹爹在说：“如今皇上宠幸许皇后，许家渐渐做大，王家已呈衰败之像。我身为王家家主却找不出良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舍了蕊儿求得王家平安，却没想到皇上对她素来的情意已经转移到他人身上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惨痛，扪心而问，我从没有王家的角度去看待爹爹的苦衷。所以对他颇为怨恨。觉得他是一个心狠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抛却自己的亲生骨肉。忘了他除了是我的父亲，更是王氏家族的家主。在如今这个重视宗亲的时代，他的选择也由不得他自己。
　　正胡思乱想，只听娘亲接着说到：“老爷对蕊儿的心我一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我知道蕊儿虽然顺从我们的意思进宫，但心里一定是有怨恨的。其实自己的亲生骨肉又如何不心疼呢？唉，这孩子自幼就倔强，特别是那次昏迷之后更是很多事自有主张。我也想给她说个好人家，可事不随人愿哪，哪知太后会硬要她。我知道老爷也曾为了蕊儿向太后抗拒，让太后颇为恼怒。你做爹爹的也尽力了。有些事，哪儿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呢？”
　　爹爹居然为我的事向太后抗拒过？我很吃惊。在我的历史成见中，王凤是个很自私很无能的人。所以当日爹爹强硬逼我进宫，我只以为娘亲痛苦，没想到爹爹也这么难过。震惊、自责，一时间我脑子嗡嗡作响。早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爹爹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惊痛，猛推了门进去冲到爹爹床前扶住他：“爹爹，你怎么了？怡书，快请大夫。”
　　娘亲也边哭边帮爹爹顺气，大声叫着大夫。房中一片混乱。一会儿工夫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进来。给爹爹诊了脉。我随着娘亲一起到外屋请大夫开方子。
　　娘亲急问爹爹的病情，大夫只是说，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陪着大夫出门，我心里很是不安。走了几步，我疾步上前拦着大夫：“请大夫跟我说句实话，我爹爹的病？”
　　大夫望着我，大概是看出我的执着和真情。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不敢乱说。老爷的咳嗽开了春就会好转。可他的身子由于长期忧虑积郁……就看夏天过后有没有起色了。”
　　说完，大夫微躬身然后快步离去了。

　　我怔在那儿，眼泪如泉涌般流了出来。原来，我知道的历史是真的，爹爹也许真的熬不过今年。如今的好转不过是个假象罢了。
　　“四妹。”有人将一件披风披在我的身上，柔声轻唤。
　　我忙胡乱擦掉眼泪，回头看却是淳于长。他眼里有着关心，也许是因为心里脆弱，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俊美的面容看上去也没有平时刺眼。
　　“谢谢。”我对他勉强一笑。
　　“夜深起风了。我送四妹回房吧。”淳于长轻声说道。
　　“那就有劳淳于表哥了。”我侧身让淳于长先走。
　　他却等了等，和我并肩而行。
　　我俩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似乎稍有迟疑地说道：“四妹，因为我娘亲和你娘亲亲近，所以小时候我们总在一起玩耍。和其他人相比，你和我最为要好。可自从你那次昏迷清醒后，你突然疏远了我，甚至对我有几分厌恶。不知四妹对我起了什么误会。这让我……很难过。”
　　我和他最要好？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估计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和他要好吧。我没有原来的记忆却有历史的成见，所以一直都觉得他不是好人。所以他对爹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觉得虚伪，每一个动作都别有深意。却从没想过他会有真诚。
　　见我看他，他又继续说道：“如果为兄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四妹你就直接跟我说。如果为兄有什么得罪了你你要打要罚都可以。但不要这么疏远我，好不好？”
　　我拿不定主意。从来到这里我就对他没有好感，哪怕他现在这番话说得再情真意切，哪怕以前和他再亲密，可让我马上认可他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他见我没有反应，急了。一把拉住我稍提高了声音说道：“小时候我娘亲笑说要把你娶回家做儿媳妇。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我一直在等，在等你长大，等到你懂我的心思那天，等将你娶回家的那天。”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我心里一片混乱，急着要推开他的手：“你骗我！你胡说！”
　　他却一把抱住我，大声说道：“那年你被太后召进宫。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多难过。我以为我此生最大的期盼就这么没了。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有回家的一天。蕊儿，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对不对？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想赶紧推开他，躲到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这都是什么事啊。先是听到爹爹的为难和苦衷，接着听到我从不知道的往事。乱了，都乱了。一切都和我的想象和打算不一样！
　　我俩正在拉扯着，听到大哥大声喝道：“子鸿，你在干什么？”
　　淳于长一愣，随即松开了手。我退后几步，一时混乱，只知道用手背抹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转头看见大哥、二哥和王莽站在旁边。王莽正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淳于长。淳于长也不甘示弱地狠狠看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依旧的威严。
　　淳于长终于转了目光，柔和了表情：“大哥也知道，四妹一向都喜欢和我玩闹。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两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平时你在外面荒唐倒还罢了，四妹是你说欺负就欺负的么？”
　　淳于长深深看着发怒的大哥，突然一笑，朗声说道：“我有没有欺负四妹，大哥问四妹便知。子鸿自问并未做什么亏心之事。”说完大方躬身，拂袖走了。
　　大哥转头看我，怒气未消：“蕊儿，到底怎么回事？”
　　我却只是哭，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二哥急了，上前一步：“四妹，你倒是说话啊。”
　　“没什么。表哥和我闹着玩的。蕊儿告退。”说完行礼转身快步向自己房中而去。
　　我现在无法判断淳于长所说是真是假。可见他问心无愧的样子心里竟有几分相信。虽然我并不喜欢他的为人，但此事却不必跟大哥落井下石。
　　只是，刚才王莽和淳于长的对视却像是有莫大仇恨。我知道他们最后的剑拨弩张，难道现在就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矛盾发生了？
　　算了，我自己的事情就够混乱的了。在这个乱世，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别人的事，能明哲保身也是最大的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