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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泽琰夜宴探雄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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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早上为郭老丈送了行后,说是想在岛上逛上两圈。白玉堂本想尽地主之谊,派几个人跟着,展昭却拒绝了。白玉堂也不多说什么,只提醒展昭莫要忘记今夜月圆之约,晚上庄里会准备晚宴,请他务必回来。
展昭七转八转地,寻得岛上一偏僻安静的地方。那是一处断崖,约莫不过百丈高,面朝大海,乱石陡峭,鲜有人迹。崖下便是涛声阵阵,蓝色的海水趁着风势,卷起惊涛巨浪,拍打在崖壁上,粉身碎骨。
他逆着海风,面朝内陆,拿出一只骨哨,抵在嘴边三短一长地吹出声来。
长音似萧,乘风破浪,辽阔悠远,遥遥地传出好远。不久,蔚蓝色的天际飞来一个小黑点。黑点以雷霆之势脩忽而至,欢快地引颈长鸣几声,在展昭头上盘旋了两圈才落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停在展昭身畔的树枝上。
有力而锐利的鹰爪紧紧地抓在坚硬的粗大树枝上,抠出几个洞来。它轻巧而短促地鸣叫着,一双向来威猛凶悍的金色大眼闪烁着兴奋的光。
与他的兴奋相比,展昭却没露出好友重聚的喜悦表情,嫌弃道:“包大人肯定又给你吃多了。怎么胖出这么多?公孙先生居然不管?”
称霸雪原的海东青凶悍而强大,此时却因为展昭的抱怨,委屈地低下头,用喙梳理了坚硬华丽的硬毛,不再叫唤。
展昭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细小的竹筒,系在那大鹰有力的鹰爪上。拍了拍它的翅膀说:“快给包大人他们送去吧。让他们不要担心。”
大鹰用脑袋顶了顶展昭的手心,欢快地叫了一声,不再多做停留。嗖的一下,如离弦之箭直冲云霄,向开封的方向飞去。
看着那黑点渐渐变小,消失在天际。展昭便在崖上练了会儿剑,这才施展轻功,沿着缓坡落到平地。
接下来的时间,展昭正如他先前所言,在街上随意兜转了两圈。随意选了一家沿街的酒家,用了午饭,点上两三份点心,一壶淡茶,听着街头叫卖,便坐了一下午。直到艳阳西斜,街上的小贩们都厌了做生意的兴致,展昭才回了卢家庄。
庄里的下人认得展昭,通报了卢管事。那卢管事分外年轻,十七八岁正是少年俊朗的模样,谦和有礼,笑起来格外讨喜。他带着展昭走入那月门,穿过古怪的石子小路,经过假山瀑布、廊桥小湖,来到那依山而建的房屋。
先后两次,展昭都是从半山腰的侧门进入。唯有这次从山脚正门进入。
天色尚亮,屋内一片通透。
进门便是一个小厅,左右各置两把硬木椅,小几各一张,上首是两把太师椅。厅上正中挂的是一副按吴道子的猛虎归山图为蓝本的苏绣屏风,色彩鲜活,气势恢宏。一侧窗棂上吊有一盆吊兰,倒也勃勃生机。
绕到屏风后方,是个后厅,沿窗的地上排满了大大小小的绿色盆栽,错落有致。卷起竹帘,是个向上的台阶。台阶尽头的平台上分有两条岔道。展昭跟着卢管事径直走,复行数十步,丝帘微垂,掀帘而过,是一个宽敞的后厅,用长幅屏风隔开,屏风前就是忠义堂的前厅。穿过后厅,是一扇雕花木门。
卢管事打开木门请展昭前行。门外是弥目绿意中的一道细长廊桥,廊桥沿着山势蜿蜒向上,木红色的柱子在青林翠竹中若隐若现,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顺着廊桥一路向上,又见一扇雕花木门。
卢管事上前开门,展昭回头看来路,只见来时若隐若现的廊桥,站在此处却一览无遗。展昭在心中默默赞了一声。
一进门,便是波斯地毯铺地,紫檀圆桌,白色云英桌面,圆凳绕圆桌一周。圆桌后是一张座屏,高约六尺,紫檀深雕,群山巍巍。线条柔腻,木面光滑,气势廖广,一派大家风范。两侧小案上置有素瓶几盏,瓶内清水涤荡,插有粉色的碧桃,形色甜美窈窕,自有几分暖意雅趣。窗台上放了一盆文竹——如纱似雾的翠绿盆栽,细嫩的叶子上还带着细小浓密的水珠,沐浴在橙红明亮的夕阳斜照下,透露出些许宁静温暖。
与底层小厅的疏理有礼和忠义厅的大气磅礴相比,这个厅显然更脉脉温情、清新雅致。
卢管事将展昭带到这里,就停住了,恭敬禀告,说白五爷马上就来,请展爷在这里等候。
展昭温和地笑笑,在圆桌旁静静地坐下。立马有下人沏了一杯好茶端到展昭手边。展昭笑着道谢,上好的君山银针。下人受宠若惊,喜滋滋地就下去了。
展昭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口的文竹,细品着今年的新茶,回味着刚上岛时就被白玉堂放鸽子的滋味,那时差不多也是现在这般的阳光,一杯好茶,何其相似,却又没有那时心焦迷茫。
“展兄久等了。”
白玉堂从门外走来,依旧白衣翩然。暖融融的阳光照射在他俊美的脸上,眉眼明洁,透着一种透明的质感,仿佛是一块上好的美玉,硬冷,无暇。
“刚上的茶还未凉,怎会久等。”展昭笑道,抚着手上的断纹青瓷茶盏,指尖已感到丝丝凉意。
原本随意地坐在紫檀圆凳上的展昭,侧头抬望,见到他后,极有礼节地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那人腰背挺直,黑发如春日柳条直垂。夕阳下,少了锐利,眉眼带了两三分朦胧暖意。仿佛就连投射在墙上的影子,都带着一股谦谦君子的清隽神态。
白玉堂安排了些事物,的确是晚来了些。而现在不仅没有在展昭的脸上看到丝毫愠怒,而且更没想到的是,对方还很给他面子地圆了一句。不免调笑几句:“说来,你这人耐心也真是好。莫不是猫儿磨利了爪子,一动不动地等在我这儿捉老鼠?”
展昭睫毛一抬,看了白玉堂一眼,心想:是啊,我是来抓老鼠的。还是一只白白亮亮的大老鼠!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是对着白玉堂却脸薄得说不出口,只能一敛微笑,垂了眼睑,中规中矩地说道:“白兄莫要嘲笑在下。”
白玉堂见那个上一刻还在微笑的人,现在却敛了笑,垂了目。笔直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地盖在黑眸上。上翘的眼角显出三分柔美,七分无奈。橙红色的光打在那个人的半侧着的身子上,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都好像暗了下来。
他无悲无喜地站在那里,侧头垂目,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说不尽的委屈与哀愁。
白玉堂知道症结在哪里。
症结是在那个猫字上。
白玉堂看着这样委屈难受甚至透出了几分无辜的展昭,心里莫名地觉得开心起来。
他假装对于展昭刹那间的黯然消沉毫无所觉,上前握住了展昭手腕,带到了屏风后的餐厅。
已然傍晚,朝东的餐厅不如前厅的光线通透,却另有一番幽静趣味。更兼之红烛高照,尚能目视。
白玉堂牵着展昭坐下,自己也坐在相邻不远的位置上。
“曾听闻猫儿你乃江苏常州人士,想来可能未曾尝过我浙江金华的菜式。我陷空岛海鲜甚多,鲜美非常,恐怕在京都也是难得的吃食,你可要多尝尝。”
“理当如此。”
白玉堂听那人乖巧得中规中矩的回复,不由一笑。击掌两声,立马有侍婢小厮传上佳肴,琳琅满目种类繁多。饶是展昭这般大户书香出身,平日也随包大人进宫应酬,也不觉一震,深感大开眼界。
正当春季,虽菜式繁多,但竹笋却频频出现。每道菜带着江南地区特有的精致,可谓精美绝伦,量却不大,刚好能让食客尝个鲜。
一旁的小厮将一装着净水的铜盆端上给展昭净面漱口,展昭用巾帕沾水敷面,只感到一阵舒适,神清气爽。
另有婢女端上美酒、米饭,放上两副牙箸,便就退下了。屋里只剩下白展二人。
白玉堂执起酒壶,给两只酒盏添了酒水。指骨修长,映着素净的碧瓷竟生出几分华美的好看。
酒汤清亮,宛若琥珀,细长的一注倾泻而出,回荡在浅浅的白玉般的酒盏里,吉光片羽,赏心悦目,香气四溢。
“今夜你我一决高下,不宜多饮,只此一壶。展昭,我先敬你。”
白玉堂说完,就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展昭见了,便是一惊,说道:“白兄盛情,在下本不该辜负。但在下天生不胜酒力。莫说一壶,恐怕两三杯,在下便要与周公论武去了。”
白玉堂也不怪罪,说那你便只饮此杯,你我同饮。
说完,在自己的酒盏里又倒满了酒,向展昭一敬,便一饮而尽。
展昭见白玉堂话已说道这般,也不敢怠慢,将盏中好酒喝下肚里。
白玉堂见展昭爽快,不久大笑。“猫儿好义气!怎样?此酒还入得了口?”
“在下虽不懂酒,但此酒酒香四溢,入口醇厚绵柔,也知必是好酒。”
“猫舌头挺灵,识货得紧。这是三十年陈的女儿红,是难觅的佳品。”
三十年的女儿红?哪里来的富家姑娘三十年了还未许配?
展昭默想,但没说出口。只是赞这酒好。
喝了酒,白玉堂就介绍起了菜式。
“猫儿,你尝尝这道落雪红梅。”
“猫儿,这道清蒸鲈鱼是蔡师傅的拿手好菜。”
“这道腌笃鲜常州那里也有,但开封恐怕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每道菜都被白玉堂说得头头是道,让人食欲大增,欲罢不能;菜也清新可口,鲜香美味。如若没有每句话之前的“猫儿”二字,展昭会觉得自己的心里更舒服一点。
展昭的手指骨修长,指尖圆润,饱满匀称,拿着玉箸的手势极好看,显示出良好的家教。他夹了一片笋片塞进嘴里,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咽下去,像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抬眼看着白玉堂,说道:“白兄莫在称在下猫了。”
陷空岛上虽是“五鼠”做主,但真猫却多得是。海岛上的普通人家,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小鱼。在家里辛苦捉了一晚上老鼠的猫总能在屋主人的盘子里等到自己应得的。海岛人家对于鱼这一方面显得格外慷慨大方。每当家里的猫爬上桌子用渴求的眼神望着自己时,他们都会允许他们带走几条小鱼。
在白玉堂的眼里,展昭方才的犹豫与期望,和讨要小鱼干的猫别无二致。不由说道:“你的模样和猫这般像,不叫你猫儿叫什么。”
“白兄……展某此次前来虽说只为开封三宝,但是,如若能解开你我之间的误会那是更好不过的。”
白玉堂听了展昭的话,细长的眉眼笑意不减,未知可否,“这些且先不说,吃菜。”说着,给展昭的碗里添了一勺清蒸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