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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琴声起悲屈何人说 ...

  •   两人的酣战从夜幕降临到月上中天,此时都已经筋疲力竭,汗流浃背,又各自在地上滚上过几圈,那模样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心情却舒畅无比。他们不同来时那般较技,而是悠闲自得地顺着山间小道,走下山崖,回了卢家庄。好好沐浴一番。

      展昭知晓陷空岛富甲一方,但万万没想到,卢家庄内建有温泉。展昭沐浴一番后,穿戴整齐,出来后,发现白玉堂已经坐在了门外。

      洗漱完毕的白玉堂坐在红木椅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不知目光落在何处。

      “白兄。”

      白玉堂听到展昭的声音,回头去看,不由乐了。

      展昭此来万万没想到还要在此逗留许久,便没有带多余的换洗衣物。白玉堂便拿出两件新置办的衣袜给他替换。此时看来,到有七八分合适。但是原本是肩膀的地方落到了胳膊的地方,衣袖长长地盖过了手背,只剩下细长的手指垂在身侧。白玉堂的身板比展昭宽厚上一二分。此时,展昭穿上白玉堂的衣服,倒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感。

      白玉堂想到了开满庭院的梨花,一团一团,银装素裹。在满满的月色下,那样静,那样美,恍若万千春风促下,这才端丽沉静地绽放。雪白而娇嫩的花瓣在月下,透着细白而透明的光彩。春风脉脉吹拂,满空,满院,弥眼,弥心,便全成了甜而细软的白。

      “这衣服你穿来,恁是好看。”

      展昭大窘,热气顺着脸颊上窜,耳根一红,连忙说道:“白兄莫要取笑于我。”

      白玉堂见展昭如此,便不多说。

      “酣战之下倒也没甚的感觉,等到停下了这才觉得饿得紧。想必你也是要饿了,不如让厨房再送来几个小菜?”白玉堂抖开扇子,扇了扇。绣有流云纹的衣袖伴着摇扇的动作微微飘动。半干的头发并未束起,一缕缕粘连成一簇,被折扇扇出的风带地一起一伏,起伏间还能看清印在肩处衣料上的水渍。

      两人头发未干,白玉堂不愿束起湿发,按他的说法,这一头湿漉漉湿漉漉的,再绑一块儿闷着的湿气就往脑子里钻,脑子就该进水了。给自己找罪受的事儿,他可不会干。然后,在白老鼠的魔爪之下,展大侠最终也无可奈何地跟着散了头发。

      “展某的确也饿了。可是现在已是深夜,恐怕贵府的家丁都已睡了。”展昭犹有顾虑,生怕麻烦了别人。眉头微皱,半干的发用一根发带一丝不苟地束在成一个发髻,发泽光滑,笑容清浅,说不出的清雅俊逸。

      白玉堂听了展昭的话,笑道:“不就是喂一只猫么,还要叫他们起来?”

      展昭家中虽是书香门第,是地方上颇有名望的人家,但家中仆从不多。晚上家仆都已入睡,只有几个守家的家仆守夜防止盗贼入户。而白玉堂的宅中却是有专门守夜做吃食的。并且今天白玉堂吩咐过下人在厨房里准备好小食。

      展昭听了白玉堂的话,见他一双丹凤微微眯起,眸光中一段风流蕴藉,嘴唇上翘,下巴微挑,模样是嚣张得不得了。展昭对于白玉堂的调笑无奈至极,只得不予理睬,微微颔首,只当做没看见,心里却腹诽他这嚣张模样像极一只偷了油的老鼠。

      白玉堂就这样披散着头发带着同样披头散发的展昭来到了白院里的厨房。

      原本按理,一家人不分两家食,异爨如分家。但白玉堂向来喜静,另修一院,长居于此。四位哥哥对于这个年幼的义弟颇为宠爱,更有长嫂撑腰,这些自然都不是问题。

      白玉堂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厨房边上守夜的家人。直接进了厨房,从一个锅里盛出一小碗,撒上点胡椒。

      展昭在一旁看着,调笑道,“君子远庖厨。”

      白玉堂继续摆弄,头也不回,笑着答了一句,“圣人也要吃饭。”说完歪了歪脑袋,又加上一句,“还得喝酒。”

      展昭微弯了腰,轻声地笑。

      白玉堂按住展昭颤动的肩,说:“臭猫,笑什么。帮忙拿东西。”

      就这样,两个远庖厨的君子,提着食盒离开了厨房。

      白玉堂领着展昭来到山脚的一颗桂花树下。

      正是三月初春,树叶葱蓉,桂花树罕见的高大,展昭仰着头都难以看到它的树冠。其叶片肉厚饱满,绿油光亮的树叶泛着点点银光,树枝粗大,自由伸展着。几乎能够想象出等到八月开花,将会是怎样的盛景。

      两人拿着小铲子,好不容易才挖到埋在树下的酒。白玉堂埋怨着,早知道,当初就不埋得这么深了。

      两人手提食盒酒坛,一路上山,目测将快要等到山顶时才停下。这才优哉游哉地在一个小院中坐下来。

      那是一个和忠义堂门前小院极像的院子。石桌石凳,绿树垂荫,石子铺路,霜华遍地。与之相比,这里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感,让人觉得更亲近。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是花香更清,还是月更亮?是石凳更不拘一格,还是山顶的风更加清澈?

      展昭不知道。

      白玉堂从屋中拿出了两只银兔毫酒盏。黑漆漆的小巧酒盏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斑。透亮的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涤荡,揉碎一片月光。

      “猫儿,你我也莫讲究什么酸礼。那你我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我先干为敬。”白玉堂说完,举杯便饮。喝了之后,向展昭亮了亮杯底,满目期许地看着展昭。

      展昭垂着眼看着杯中酒,摇曳不定的树影半遮着展昭,他心中苦笑。展昭向来不喜杯中之物,酒量也就是一两杯的事。若是如白玉堂说的那般一杯接一杯,恐怕没多久就得倒下。

      他抬头看了白玉堂一眼。月光下,那人眼眸宛如暗夜中的一豆灯火,明亮又纯粹。展昭不忍拒绝,二话不说,端起那只小小的兔毫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玉堂大喜,再斟两杯。

      酒过三巡,白玉堂还未尽兴,展昭只觉得面颊温热,脑中一片醺然,懵懵懂懂地,烟云笼月,入鞘宝刀,仿佛整个人都钝了下来。

      白玉堂看着展昭红着脸,只知喝酒,仿佛除此外再无知觉,不禁觉得好笑。开口逗弄道:“猫儿?你醉了?”

      展昭眼睫一扬,眯眼一笑,“没醉。”说完,又喝一杯。

      见展昭这般似醉还醒的模样,想来可能是醉了。白玉堂心中一动,那猫儿清醒时,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此时醉了,却又不放浪形骸,斜靠着椅背,微露慵懒憨意,但还是中规中矩得很。不禁想让人看他醉狠了的样子。

      白玉堂还没动手,展昭依然自己满上了酒,“白兄,展某敬你。”说完,便是一口干尽,那是白玉堂从未在展昭身上见过的豪爽。

      “傻猫,你敬我什么?”白玉堂笑笑,随意地抿了口酒,不紧不慢。

      展昭歪坐在椅子上,眉眼脉脉,唇边含笑,“白兄行事随心随意,敢爱敢恨,所行之事无不是侠义之道,不受束缚,自由自在。岂不让展某艳羡?”

      白玉堂觉得好笑,这只猫是真喝醉了,这是酒后吐真言?这人醉了可真是比清醒时有趣多了。他继续开口逗猫:“既然如此,猫儿又何必投身官场。不如随我一道,策马天涯,一剑一觞,岂不快哉?”

      白玉堂一句话问出口,他整个人忽然就静了。离展昭极近的白玉堂能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直和静默,仿佛身边的空气都为之停滞。

      白玉堂觉得有点莫名。他看着展昭。

      展昭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多了些沉痛——仿佛是痛苦,是哀愁,是一言难尽的无奈。幽幽的,化成了一道世上最凄清寂寥的幽壑,狭长而幽深,仿佛是无法愈合的伤口,深不见底,好像还能听到空旷幽谷的风声唔鸣,让人不忍细看。

      白玉堂突然惊觉,自己好像触动了展昭心中某个隐秘而久治不愈的伤口,在酒液的催动下,痛彻心扉,流于颜色。这道伤口,完好得隐藏在那人即使不言不笑也令人如沐春风的外壳下,时机巧合,得以一窥,便让人止不住想到继续探寻,又不忍再捅破结痂徒添伤痛。

      霎时间,月光恍若白昼,坠花袅袅无情,全都倾泻在展昭悲切的身上。此情此景,那样的虚幻而不真实。白玉堂错开了被刺痛的眼,又斟上一杯酒,只愿展昭在美酒忘却烦恼。还未来得及劝,展昭已夺过酒盏,一饮而尽。

      一向果敢的白玉堂,看着展昭在酒气熏染下泛出桃红的眼角脸颊,顿时无措起来。

      展昭纤睫一扬,斜眼瞥来,醉态毕露。他只道白玉堂手中的是忘忧解愁的绝世灵药,一把夺来酒坛,对口便饮。

      白玉堂眉头微皱,却不阻拦。

      琼浆汹汹,染湿了衣襟袖口,嘴角鬓边。展昭犹觉不够,不解恨地将酒坛掷在地上。现在最好是能溺死在酒海里,从此便无怨无愁。

      展昭猛地站起,举目四望,忽地定睛,跌跌撞撞地来到置在院中的七弦古琴旁,口齿也算凌晰,朗声说道:“白兄,今日正逢花好月好,展昭操琴一曲,以来助兴如何?”

      白玉堂走到琴旁,也不嫌脏,就地坐下,这才应道:“某必洗耳恭听。”

      展昭见白玉堂点头,抬手抚琴。

      琴曲起声辽远壮阔,闲然洒脱。不是外边能听得到的任何曲谱。而白玉堂听了不由心中一动——这分明是家师自创的一首琴曲。

      白玉堂的师父乃是武林中不出世的高手。少年时也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壮志儿郎,因一些伤心事,灰心退隐。从此,醉心武学,不问世事。便在那时,编奏一曲,名曰一曲。他身边也只有寥寥数位好友相聚片刻,此曲也便只有那三五好友才有幸一赏。

      此曲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变调,可由洞箫、七弦琴演奏,由剑法随心录衍变而来。

      这是一首骗不了人的曲。无论是悲是欢,是怒是喜,只要触手琴弦,便无法隐藏。喜时,便清脆悦耳;哀时,便如泣如诉;悲时,便凝涩不通如鲠在喉;怒时,便惊涛骇浪轰鸣不绝。

      白玉堂心中狂喜,不知展昭与师尊哪位好友有些亲近关系,隐隐的,展昭也便与自己多了一层联系。说不定,还能由此找到自己那个到处游历的不着调的师父。

      昭的琴声越奏越急,变奏更多。十指翻飞间,竟是将指尖七弦,幻化做了奔腾流水积而不发,多少的艰难酸涩,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冲撞,找不到奔腾发泄的出口。终于在今日,一壶浊酒,一张素琴,那些不与外人道的苦楚心事一泻千里。从此风急天高,孤舟一叶,心无旁骛。

      展昭早已忘了什么是醉,什么是醒,只觉着天地间独独剩下了自己和那白衣男人、一张琴和一只萧,一片林和一轮月。

      琴音又渐渐闲淡下来,大江入海,一路东去,不再回头,无怨无悔。

      展昭双手离弦,余音袅袅,犹然在耳。懵懂眼迷离,恍惚在神游畅思,还未还魂。

      白玉堂看着展昭独自一人,弹了一支无人相和的曲。霎时间,这个人便与身边的那些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决裂开来,走向那冰天雪地,抑或而黄沙漫漫无所寄托。

      白玉堂心疼起来,若不是自己那一句快意江湖,恐怕展昭露出如此性情,而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展昭在官场里的种种愤慨。即使洒脱如白玉堂,也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心思一转,说道:“甚妙,展兄琴技指法也甚是娴熟。此曲听来与家师自创一曲极为相似,不知展兄从何处习来?展兄?”

      只见展昭眼神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玉堂伸手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展昭猛地一抬手扣住白玉堂的手腕,声音嘶哑:“白兄,你为名号而来,你又可知当初我金殿献艺,何等屈辱?!管家一句御猫赐号,又有庞吉挑唆。包大人还要我谢恩!若不是包大人,我早已拂袖而去。什么官场,什么赐号,与我何干?!”

      展昭越说越激动,最后猛地站起,七歪八倒地险些跌倒在地。白玉堂连忙将身体靠过去,搂住展昭的肩。心中不由懊悔,直道当初不该争一时之气,为了个甚老子的名号与展昭纠缠不休。

      展昭身材虽比白玉堂单薄些许,但好歹也是一成年男子,醉酒后,更是难以控制步伐。在白玉堂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进入内室。

      白玉堂将他置于床上。展昭早已醉死,积郁多时的怨气一朝宣泄,此时已然沉沉睡去。白玉堂亲手脱去展昭鞋袜,褪去外衫,压了被角。坐在床边,藉着濯濯月华,他轻轻地将手附在展昭光洁的额头上,看着床上清隽的男人,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掌心温暖而干燥的触觉,让心中那些烦躁情绪宛若坠地的羽毛,慢慢地沉寂下来。

      此时窗外,花静月好,流光无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琴声起悲屈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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